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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不敢相信他当真离去,少年有着一瞬的怔忪,随即便拔足飞奔了起来,沿着城墙追随着那远去的身影,直到爬到城垛之上也再寻不见那溶入星光的素裳。
“老师——”秋风将少年的嘶喊吹得支离破碎,少年的身躯随之也如落叶般从城垛上跌落下来。
“太子!”众人忙将他接住。
怀曦颓然的闭上了眼睛:“我真没用……我还是没能留住他……”
原来怀曦方才来时,当先是寻到了中军大帐,未见沐沧澜,却见了一干将领,除了张克化外,个个都是一见他便道:“请太子劝回太傅,万不可冒此奇险。”这才知这几日蛮军屡次来书,说是已将燮阳帝带到阵前,要天朝派人迎驾。沐沧澜每每接信都是付之一炬,道是蛮军诡计,并不理睬。直到前日,通州失陷。顾梅生带伤逃回,自请一死,除此之外,一言不发。问了逃回的其余兵将才知道:蛮军如法炮制送信与通州,道要城内官员迎驾,却为顾梅生严词拒绝。蛮军一怒之下提兵攻城,通州小小县城自然不敌,蛮军得城后,以代为教训其不肖子民为由,竟将燮阳帝强押在城头,亲眼看他们屠城半日,血洗而去。众人激愤,一恨蛮子凶残,二怨顾梅生目无君父,引来这一场屠戮,教皇上受此奇辱。那顾梅生也不辩解,微微一笑后竟一头撞向城墙,却被沐沧澜出手阻止,将其先行关押,只治了其败军之罪,未提其他,后更下令凡接迎驾书信者一律先行通报,不得轻举妄动。如此,便一直拖到了这日,蛮子又来信函,却是说传燮阳帝之谕,点名要沐沧澜见驾。都以为他要拒绝,却不料他略加思索后竟然答应下来,后又急命挑选武功高强的勇士扮作随行官员同往。众人询问,沐沧澜一笑:“皇上到了,蛮子可汗必然也到了。”人们这才猜到他意图:他竟是要趁机去行刺蛮族可汗!
怀曦听后虽心痛如绞,却也知这是此时此地那人的必然之择:君父当前,作臣子的如何能拒而不朝?谁也再承担不起一场通州之祸。再者,眼见两军决战在即,以天朝这厢匆忙拼凑的人马敌蛮族可汗亲率的虎狼之师,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权衡之下,唯今也只有擒贼先擒王,将计就计入敌营刺敌酋,或许能得一线胜机。然而,这世事都庙算无虞,却又有谁能算准这人心之难舍难弃?!纵失天下,也不肯放那素衣一袭。
忙寻上城楼,要劝回那人心意,却不料先是心猿意马,后又沉沦于他情真意切之语。蓦然醒悟:英雄气概,儿女情长,既然都要寄于那家国天下,便也就不再辜负那人的殒身报国之意。暗自有了打算,索性便要随他同去赴了那青山埋骨地。偷与一随行勇士换了衣衫,匆忙赶来要和他一起,却不料还是被发现,生生被留在了原地,生生与他死别生离……想到此处,已是肝肠寸断。
灼热的痛楚又在刺激着眼眶,少年将指甲掐进了掌心里:不!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睁眼,起身,言道:“众将听令:随孤去迎驾!”
诸人先是一愣,随后便明白了他这是进兵之意,都觉此举太过冒险,乃是万万不可,但如今这年轻监国已是天威凛凛,早惯了不敢反抗,不由都踌躇起来,僵立当场。
怀曦一见,又断喝一声:“没听见孤王之命吗?”
“不敢。”众将纷跪,却仍是不动。
“怎么?”
终于有人轻声道:“太子,太傅之前曾交代:他走后,军务皆从张将军,我等不敢妄动。”
“那张克化他人呢?”怀曦四下搜索,竟未见其影,心中更急更恼,一拳砸向身边城垛,怒道:“是太傅监国还是我监国?!我说的话都是耳边风吗?听见没有,你们给我起来,随我出城!”脱口而出时,并未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这一声怒吼却清楚的传到了正往这里赶来的二人耳中——郑风如微微蹙了眉,觉察到身边人面上一闪而逝的表情,却只道:“张将军,快些吧。”
二人急忙奔至城头,齐齐喊道:“请太子留步!”
怀曦扭头:“谁敢拦我?”
郑风如深吸口气,缓缓吐出两字:“圣上。”
怀曦定住。i
张克化跪了下来,将手中之物举过头顶。郑风如捧过,朗朗念道:“破虏为先,勿以朕念。”
透过薄薄布匹,从反面也能看到上面血红的字迹。
怀曦咬着唇,半晌才说出话来:“是谁……让你们拿这个来的?”
果不其然的——“太傅曾嘱末将:他走后,末将即刻进宫请此圣旨,并面交太子。”说着,张克化便从郑风如手中接过那断袖,奉至怀曦面前。
怀曦一把抓过那袖,攥在胸前。过了好一会儿,方听见他咬着牙道:“好,很好。他是不是还将军务大权都交给你了?”
张克化何等老练,一听就知话锋不对,慌忙叩下头去。
“太子?”郑风如忍不住出声,却被怀曦目光一震。
怀曦看了他一眼,眸底幽深如寒潭,面上却比方才缓和许多,声音也平静下来:“那好。就依太傅的,这里的军务就交给你了。”
“臣……一切还请殿下决断。”张克化忙道。
“说了这里交给你就是交给你。”怀曦不置可否的说道,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但出了此地,孤的命令,不许有人再阻拦。”
在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他话里含义的时候,少年储君已然转身面向城墙之外的长空,谁也再看不清他渐渐沉敛的眼。也不知过了多久,远方,微弱的似乎是曙光正在一点点的替代渺远的星光,只听他淡声道:“都下去吧。郑风如,你留下来。”
四 山高水长(下)
大风起,吹得蛮军的军帐一个个的鼓起,如同发酵的馒头,然而从高处望去,围住自己的这一团团白色又更像是累累的坟冢。
“千道铁门槛,一个土馒头。”
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穿着绣龙的玄色锦袍站在卧佛寺内,那个已当了这座皇家寺院三十年主持的老僧闭着双目,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将这句话说得若有似无。那时,白色的香烟笼罩了堂上佛像的眉眼,只隐约看见那微微扬起的唇角,依稀宛若一瓣兰花的笑意。再后面很多事就都已记不清了,只永远记得,在自己清醒起来以前,身已在了那场琼林宴上,白雾散尽,仕林深处,拈花一笑的人儿仿佛是佛的谶语……在多年后的今天,依然破雾而立。
不觉从蒙了尘的龙袍下伸出手,刚一动作就听见身边马刀机簧的轻响,他透出一丝冷笑,看向与自己隔着一张几案而坐的人。
“退下!”蛮族可汗微恼的喝退了那两个太过紧张的亲兵,他看见对面的人缓缓的正了正头顶的镶玉武牟,然后是身上龙袍,而后将手重新拢回了袖中,转过眼去。
映在两位帝王的瞳中,高台之下,枪丛戟林深处,一抹素影淡然而来。
风声,像是锋利的剑尖在石头地面上划过的尖锐粗粝,刮在脸上有血的味道。
手松箭驰,城下,一名蛮兵被强弩劲箭活活钉死在地面。城头众人还来不及为主帅喝彩,就听见蛮军的冲锋号角又一次吹起。
“弟兄们,迎战吧!”代理守城之职的张克化又一次弯弓搭箭。
“好——”一声声悲壮的应和随即淹没在两军搏命的喊杀声里。
“将军,将军!”正酣战时,却听人来报。
“什么事?”他不耐烦的转过头来。
“禀将军,太子带五百亲卫,已由东门出城。”
“什么?!”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张克化瞪着他,“太子的决定,我能如何?”
“那将军……”
张克化转过了脸去,望着城下潮水般涌来的蛮军,一字字道:“军人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战斗。”
报信者的心陡然一缩,想起自己城内的亲人:他们,就只剩下祈祷了吧……还没等他想完,一枚射上城头的巨锥就已将他砸了个稀烂。
尘土被衣袍震起的风给扬了起来,因带着新鲜的血而成一种朱红,远远看去,那素裳周围像是卷起了一阵红色的旋风。
“呵。”看着自己最得意的近卫轻骑被人一一挑落马下,蛮族大汗莫勒真隆轻哼了一声,却似并未太生气,慢悠悠的转眸,挑起浓眉,问几案那头:“你竟会有这样的人?”
燮阳帝青白的唇角抽动了一下。
莫勒真隆大笑起来,声音一直传到台下的校场:“沐太傅果然好功夫,本汗手下这群猴崽子们真是献丑了。统统给我滚回来吧!”说得方才一场以百攻一的恶斗仿佛只是一场杂耍表演。
只见场中央沐沧澜收手,一手将夺来的长枪斜横身后,一手掸掸身上尘土,回道:“能搏我家圣上一笑,沐某多谢可汗安排。”
呵,这场戏,到底是做与谁看?看见莫勒真隆忽然扫视过来,燮阳帝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在何时微微勾起笑容。
莫勒真隆见那身为自己阶下囚的帝王淡然的将唇角扬得更高,深凹的眼眶中黑色的眸光却更冷。他不由也冷笑了起来,朝场下扬声道:“太傅前来迎驾,本汗就不打扰你们君臣叙旧了,请自便,不必客气。”说着就起身要走。
燮阳帝随之转眸,当先见的却是两柄在自己颈上相交的马刀。
“别着急,好戏还在后头呢。”莫勒真隆说着,又一次示意那两个蛮兵退下。
只听台下沐沧澜朗声笑道:“只要大汗还有命回来欣赏。”
莫勒真隆眯缝起眼,森然道:“只要太傅有命演完。”说着,做一手势,校场中忽然烟雾弥漫。
燮阳帝蓦然站起身来。
青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烽烟滚滚,护城河内已然是一片浩荡的红流。
激烈的战斗已经不知进行了多长时间,只知道箭囊空了,剑锋钝了,刀刃卷了,只知道不停的砍,不停的喊,不停的踢开脚旁的死尸,管他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的,直到自己也成为其中被人踢踩践踏的一个。
武器都总有用尽的时候,不光是天朝的劲弩,蛮军的巨锥似乎也已告罄,然而,血却没有流干的时候。呼哮声里,那黑色的潮水仍在一次次拍打着那青石垒砌的城池,身着黑甲的蛮军像一只只蚂蚁般不停啃蚀着那被鲜血染成朱褐色的城墙,而城上红衣的天朝军队则用血海之浪将其一次又一次的冲刷殆尽。
忽然——
“天哪,那是什么,蛮族可汗的王旗啊!”
“莫勒真隆真的带援军来啦!”
看见远方推近的旗帜,终于有天朝士兵忍不住发出绝望的声音。
都说马革裹尸还,可是,真的不甘心啊,就这样死在离自己家门近在咫尺的地方,居然流尽鲜血难道都不能保全自己的故乡?!
上天啊,难道你竟真的放弃了我们吗?
远方的青天已被烟尘遮蔽,黯淡的颜色如同苍天永远的沉默,在这沉默里,问天的人已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亲信的偏将终于忍不住对张克化道:“将军,炮弹……炮弹也快用完了,我们……我们……只怕是顶不住了。”
“废什么话!”张克化长刀一指,“还剩下多少?统统给我往那里轰!”
偏将看着他长刀所向,不由大吃一惊:“可是将军,那里……太傅可能在那里啊……还有……”终未敢说得更多:那里可能还有皇上啊!
张克化给了他一个巴掌:“本帅只知道蛮子可汗在那里!不想死的就给我轰!”
大地隐隐震动,面前烟雾更浓。
火药的味道激起人一线清醒,也更刺激了嗜血者的兽性。
耳听得身旁风声瑟瑟,沐沧澜直觉的以手中长枪一迎,金石交击,铿然一响,雾中似有黑影轻哼一声,然却身法奇快,还未等下一枪再刺到,已然飘然而去。
沐沧澜也不追击,眼看长枪向前刺空,他却右手一缩,枪杆从虎口上倏忽滑过,枪柄带着疾风直插他身后的重重浓雾。
浓雾中一道黑影未及防备,发出一声闷喝。
沐沧澜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只见他回身一转,枪头银光划出一道半圆孤线,一招横扫千军挟风掣电,枪头抖动处点点银芒含着雄厚内力直扑而来。
烟尘不由一散,露出黑影身形,距离近得眉目五官都清晰可辨。然而人却如鬼魅一般,一见长枪扫来便忙向后急退,一团烟雾眼看又要将那身影笼罩。
沐沧澜枪却更快,足下一点,人挟银枪如电光飞闪,直指敌人咽喉,眼见对手已无退路,却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响动,余光瞥见又一黑影正向自己后心抓来。只得暂缓身形,扭身一避,长枪回收,抵住身后偷袭者手中长钩,错身间,惊鸿一瞥那人眉目,竟与前者一摸一样!
究竟是真,是幻?
并且,这,已不是第一次见到。
交手中已不知多少次在四面八方都看见这同一面孔,虚虚实实,似真实却又一刺就缩,似幻影却又哪来交手时那沉沉力道?难道竟是鬼魅?这才知这些人为何都将面目暴露,似故意让他看个清楚——这样一般无二,才让人真正心生疑惧。
心头念转时,对手已又一次隐入雾中。
迷雾时聚时散,四下瑟瑟似风吹草动,明亮处仿佛隐了无数金戈铁马,沉暗处仿佛藏着无数鬼魅幽灵。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