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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总是就这样一次次的模糊,在这耿耿长夜,沉醉在那一脉幽香……
不知不觉时光如水,多少进退沉浮都不过是涟漪一漾。一如既往的描绘着心中那画卷,有意无意隔绝了那方外辰光。
“禀太傅,今日乃是皇上大婚之日。”
作画的手一顿,一星墨点脱逸而出,溅在构想之外的地方,沐沧澜抬眸,看见面前身着吉庆朝服的人,忽然意识到什么:自己恐怕是全天下最后知道这消息的人吧?
前来报信的人却并未见到料想中的色变,只看见那青袍缓带的人从容的放下了笔,轻轻嗯了一声,反问:“郑大人可有事?”
郑风如面上也看不出一点异样,仍似往日般恭谨,答道:“回太傅:今天是举国同庆的大喜日子,同僚们都托风如来探望太傅,看太傅身子是否已大好了,可能出席今晚的喜宴?”
沐沧澜没有立即回答,踱向殿门,眺望远方,目光所能及的最远之处是一片郁郁葱葱——那是梨苑的方向。焚风拂面,醺得满室草木清香,自己怎会一直忽略,一直错觉这清芬仍是那白昙的迷茫?
等待回答的人一直注视着前方的一举一动,只见那抹素裳迤逦过闲庭,迎着焚风飘逸如秋云,忽然想起朝廷里的老人们口中风传的那句——“梨花一枝春带雨”——果然是纵百般风吹雨打亦无改的出尘明净,而谁又能想到那双洁如白云的手上所浸染的血腥?郑风如在暗地里咬紧了牙关,脸上却是越发宁定,又问:“太傅,您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心里真想亲眼看看那没收到邀请的人此刻的表情。
沐沧澜却不转身,映在人眼底只是那永远肃立如玉的背影,淡声回答:“好,我去。”
郑风如心一阵狂跳,不由露出了微笑:“那太好了。同僚们许久不见太傅,都惦记着您呢。”
“哦?”沐沧澜也笑了,仍未回转,“那郑大人呢?”
他不自觉的垂了首:“风如自也是。”
“呵呵。”听得沐沧澜轻笑了两声,声音如清风一过,“曲意逢迎的话说来很舒服吗?”
他感到背后隐有冷汗。
沐沧澜终于转过身来,形销骨立,却无人能立得比他更直,眸深如海,直面相问:“你的志向当真只想作个弄臣?”
郑风如别过了眼去,心如火焚,终忍不住这淹煎,迎头反问:“风如年轻,见识浅薄,我知道太傅志向定然不止。”
可如今,处境又好到哪里去?
沐沧澜知道四周有张无形的网,自己已成了困在这一隅的飞蛾。只是,身虽困,心却又有谁能锁?只要有一线亮光,又有谁能阻止魂去扑火?
郑风如看见那双沉水瞳在刹那的暗后反更亮了,更想不到他能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臣子都以色侍君,那这社稷也就完了。”——沐沧澜就那样平静的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从从容容的说道。说得方才还咄咄逼人的人耳根一阵阵的热,他强压下心底泛上的羞耻之感,竭力为复仇的信念腾出地方。冷笑了一下,年轻的一品大员躬了躬身:“风如谢太傅教诲。那么太傅,待会儿见了。”
沐沧澜望着他半晌,终是转过了身去。
“风如告辞。”
沐沧澜点了点头,目送那本朝最年轻的辅臣昂首走入了炎夏炽烈的阳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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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七夕佳节,更是天子大婚,普天同庆。
紫禁皇城热闹非凡。年轻的皇帝剑眉星目,着一身大红,上面金线绣的九龙光华灿灿,这样铺张绝艳,也丝毫无损英气,反倒透出股别样的威严隆重。众人只能仰视,见华盖下,那长身玉立,目光辽远,神情喜怒难辨,似乎是在等待新娘的到来,又似全无期待。
鼓乐齐鸣中,宫门一道道打开,迤逦的艳红如一道红色的河流层层穿越过道道宫墙,向这天朝的心脏奔流而来。
众人终于看见皇帝脸上露出了丝跃跃的神情,终于有些像个平常的新郎官。
只见那红色的队伍渐渐的近了近了,前头是百对手持云孟传统祭器的少年开到,往后则是百名手捧鲜花的云孟少女,边走边将手中的花瓣抛洒,如云似烟,再后面才是新娘——正宫皇后云孟郡主的车驾,绣楼凤舆,流光溢彩,车后随着前来送亲的皇后亲叔、云孟王弟夏久所率的官员和亲卫队伍,绵延数里,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才都进到了皇城里来。
凤舆一在大殿前停下,便听三声鞭响,在宫女和诰命夫人的搀扶下,新后走出,远远的,只见凤冠霞帔,如流霞灿烂。
众人惊艳的目光中,皇帝只是淡淡看着,看着他的新娘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带着苗疆的热辣,竟悄悄的靠向了他。他却没多看一眼,转过身去,随礼官唱赞,完成一拜、再拜、三拜。
礼炮齐放,烟花耀眼,更有宫外百姓自发燃放的烟火照亮了半边天空。皇帝脸上却一直没有笑容。如此,终于到礼成,帝后同归交泰殿,众臣则领宴永华门。各自前往,无人注意到临去前,皇帝瞥了阶下郑风如一眼,年轻的臣子点了点头。
九 不如归去(下)
交泰殿内,同样灯火辉煌。
红烛摇曳下,佳人端坐,似含羞带怯。
年轻天子手执如意,揭开那朵并蒂的莲,新娘依旧低着头,长长羽睫垂在粉颊。怀曦未多停驻,径直在床边坐下,宫女端上青玉合卺杯,正要接过,却被新娘抢了先——“我来。”玉手拿过酒杯,盈盈捧至他面前:“陛下,请。”
他这时方看清了他新娘的容貌,溶溶烛光镂刻玲珑轮廓,一抬眸,一娇笑,绝世的容颜。
他伸手接过酒杯。新娘亦嫣然举杯,手却被他一挡,只见英俊的天子终于露出了笑意,眸子灿亮;“让朕来教你:合卺酒应该这样喝。”说着,搂过她来,就要拿自己的酒杯喂她。
“陛下……”她却迟疑。
他反更加贴近,犹含微笑:“怎么,不敢?难道酒里有毒?”
她秋水一寒。怀曦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寒光扑面而来,眼中反笑意更浓,三下两除二便点了她|穴道,一边掂着夺来的匕首,一边笑道:“这是用来自杀的吧?压根就杀不了人嘛。”
“你,你不是中了银蜂针?”她不甘的问。
“呵呵。”他挑挑眉,“难怪你拜天地的时候那么不害臊的贴着朕。”
“你!”她脸一红,干脆沉默。
怀曦也就不再与她罗唆,打开殿门,一侍卫闪进门来:“皇上,御宴那头都安排好了。只要皇上一声令下,臣等立即行动。”
“好。”怀曦点头,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飞扬神采,侧脸亦教人看得竟有些目眩。
她嘴上却道:“你不会成功的!”
怀曦笑笑:“就凭你叔叔带来的那点兵丁?想夺宫还困难了点。”
新娘瞪着他:“谁说的?!我们带来的都是会使用苗疆异术的蛊兵,你是跑不掉的!再说,还有我爹爹呢,如果我失败了,他就会立刻带着全云孟的兵马杀进城来!”
怀曦不在乎的冷笑,眸中清寒:“这么说,你爹他是决心捧西百里的臭脚咯?”
“才不是!”她又一次红了脸,“爹爹只不过是利用那个傻瓜而已,等我们控制了京城,再重新瓜分天下!”
怀曦终于转过了脸来:“朕等着。”
淡淡的一句,却让人感到排山倒海。她第一次直面正视着这名义上是她丈夫的少年天子——俊秀如青山,冷冽如长风——亦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竟然脸上又开始发烧:“你,你要去哪里?”
“喜宴啊。”他转身扬长而去,“咱们的喜酒难道不喝?”
她脸红得越发厉害,竟忘了原本要说的话。
“哐”的一声,他已经离开。她终于想了起来,原来是:你,当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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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夜色的人知道此时已是开弓之箭,再难回头。
因未亲政,所以名挂名天子手里能调动的兵马并不多。皇宫守备名义上都掌握在领着侍卫内亲王的摄政王四王手里,他这些日子暗中拉拢的不过是其中几营由新派将领所掌控的人马。虽说九门提督乃是当初由内阁亲拔的张克化旧部,但要是皇宫这头事有不偕,自己先作了俘虏,那外头再有千军万马也是白费。所以,怀曦心里其实并没有刚才嘴上说的那般有信心:到底自己太年轻,威信究竟有几何,是否敌得过别人威逼利诱卑劣手段?不到最后一刻,谁也都难说清。只道,今夜不是喜宴却是杀宴。成王败寇不过一搏,胜负生死也许就在一夕。
想着,不禁心潮起伏,却是激越大于恐惧——
亲政乃是无人能赐予的权利;成长亦是无人能教授的必经。
风刀霜剑中成长起来的人知道这巍巍皇宫中的生存之路是一条必须流血的无归旅程——
澜,这一切都是你曾教给我的,如今,我就让你亲眼看看我用鲜血将它履行!
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刚硬的心上忽然掠过丝柔软,一抹青影像嵌在灵魂深处最深的疼痛。纵再豪气云天,心头也会涌上不舍:
澜啊,原谅我这几天的沉默,我不能明言的道别。就让那晚,作为我的抱歉吧——那晚我以帝王之尊屈尊降贵奉上的温柔,那夜由我为你带来的极乐——就当是我说不出口的所有,我留与彼此的最后的怀念梦境。但愿有一天你想起我,想到的会是那样的快乐。
澜,朝阳殿里有秘道,我已嘱咐了胡福,若我有事则立即开启送你逃生。
澜,我知道你会平安。
所以我纵身丧,魂亦会随你终生。
所以现在,我心沉定。
澜,现便请你好好看着我,且看我凤怀曦,将拭手,与天争!
想到此,甩开最后一丝缠绵,皇帝再无迟疑,径直往永华门走去。
没料到,当真看到了一片宁静的天空。那样祥和的美景,如构思筹划了许久的梦。
而眼前,这究竟是梦圆,还是梦碎?
怀曦愣在了当场:看到他安然无恙的出现,那些人不是应该立刻狗急跳墙采取行动吗?却为何这样其乐融融,歌舞生平?
在场所有人,包括云孟人在那,见了他都是伏地叩首,山呼万岁。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疑惑的目光环视过众人,随口道了句:“平身。”众臣起身,他终于发现了——
澜?!
百官最前列,沐沧澜朝服玉带,容色清宁。
烟花璀璨,照亮彼此凝注的眼睛。
是——你——?
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少年天子眼中掠过的疑惑,至不甘,最后至自嘲的冰冷,心里忽像被什么冰封。
他则明明白白的看见他最信任的人眸里又一次浮上他所不能懂的平静和不能融化的寒冰。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
我难道做错了什么?
同时问出,却又都无声。
以为会这样僵持到天荒地老,却见阶下一人出班,奏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刚刚接到前方云如海的奏报:南泗叛军全军覆没,首恶西百里自刎而死。臣等恭喜皇上洪福齐天,双喜临门!”
众臣纷纷应和。
难怪!怀曦终于明白过来:南泗一朝覆灭,云孟还有何动手的凭借?难怪现在选择了先观望。于是,含笑颔首:“果然是大喜之事。去把皇后和太皇太后也请来,一起热闹热闹!”说着,举起金樽,遥遥一扬:“来啊,大家一同举杯,为我天朝繁荣昌盛!”
轰然的应声响彻行云。
喜庆吉祥的气氛似乎是真。
而太皇太后和皇后的到来则更掀起了高潮,人们都看见了,皇帝亲自迎上前去揽过为宫女搀扶的皇后,皇后看了他一眼,露出羞涩的笑容。
看得所有人都放下了一颗心。
一场风波又一次被消于无形,却不知少年胸膛里燃烧的火焰又一次被无情浇熄。无人知道那心中的隐痛甚至深于失去皇位的担心。
站在帝座前的人忽然感到一道同样包含冷意的目光投向自己——
是四王!
他亦直视过去,夜空中,礼花将彼此神情照了个通明。
远远的,怀曦看到四王端着酒杯,竟施施然的踱到了那人身边。
目光急跟过去,却听不到四王言语:“何苦呢?跟了他不也一样是沦作禁脔?”
只看得见沐沧澜挑起眉峰,笑如春山:“这是我们俩的事,不劳王爷悬心。”
四王哈哈大笑:“我等着看你后悔。”
沐沧澜抬眸,目光落在九天云外:“我无怨。”
怀曦听不见,只能看见四王噙着抹冷笑离开,眼睛朝自己又是一扫,竟是暧昧一笑。再忍不住,他奔下御座。
沐沧澜转眸望着一把抓住他手的人:“陛下?”
怀曦对众臣都笑:“太傅抱恙多时,今日能亲来参加朕的喜宴,朕实在是很高兴,朕请太傅过来说话。”
“这……陛下……”沐沧澜却能看到皇帝对自己敛着眉峰,凤眸中有着不知名的光在闪。但他还是垂下了眼帘,毕恭毕敬道:“陛下请回座,这,于礼不合。”
“怎么不合?”怀曦看见他抬眼,御座上的艳红似凄艳了他深黑的眼底:“那不是臣下该踏足的场所。”
怀曦心里一阵酸苦,不由低声冷笑:“你是因为她?呵呵,你可知道我刚才差点被我的皇后给害死?”
沐沧澜淡然一笑:“臣知道陛下应付得来。”
是啊,我当然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