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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梦沧澜-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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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纱轻舞,丧服垂敛,手捧紫檀木盒,他淡淡启唇:“大行皇帝灵前,百官四拜,听宣遗诏。”
熙熙攘攘,纷纷扰扰,地动山摇仿佛只为了成全这一刻静定。
阶下百官,不自觉的立伏于地。
唯四王鼎立,环顾殿内,未见少年天子踪影,拧眉问道:“皇帝呢?”
沐沧澜微微挑眉,回答:“大行皇帝灵驾在上,不知王爷问的又是哪一位皇帝?”
四王语塞,他此番已然撕破了脸皮,要以怀曦血脉可疑为由废其帝位,因此一直只提先帝,不认当今,却没料这脱口一问竟就被人抓住了把柄。总不能承认问的是怀曦,只能狠狠噤声。
众人便见九重阶上、天子灵前,太傅沐沧澜开启木盒,取出遗诏,缓缓展开,朗声宣读:“朕以凉德承嗣丕基,十年於兹矣。自亲政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先祖谟烈,因循悠乎,苟安目前,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朕夙性好高,不能虚己延纳,举倾国之兵,成涂地之败,是朕之罪一也;皇亲国戚者,朕明知其不肖,仍容其久任政地,令法纪松弛,民怨沸腾,是朕之罪一也;国用浩繁,库银空虚,朕仍好大喜功,发兵北朝,乃使生灵涂炭,是朕之罪一也。每念及此,朕心惶惶,痛哭流涕,不能稍安。幸朕子怀曦,孝纯皇后马氏所生也,人品贵重,自登极以来,公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体群臣,子庶民,保邦于危,致治于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宽严相济,经权互用。朕心甚慰,着即亲政……”
“矫诏!此必矫诏!”立刻有四王党羽嚷嚷起来,“先帝崩时,唯你沐太傅一人在场!”“先帝灵前,岂容你只手遮天!”
四王冷笑。e
“还有几个字。”沐沧澜抬睫看他,“可敢听完?”
“都已在我掌中。”四王勾唇,漫不经心逡巡过大殿,最后落于他身,“看你还有何话说。”
沐沧澜淡淡一笑,念出最后几字:“太傅沐沧澜乃勋旧重臣,十数年来,鞠躬尽瘁,深得朕心。朕倚之甚重,乃加宁国公,大丧之日,赐殉皇陵。”
四下顿静,山河岑寂。
四王瞠目瞪视良久,终于说了句:“你……还是选了……他?”
“喀”的一声,是木盒合上的轻响,沐沧澜没有回答,手托木盒,掀袍走下台阶。
“慢着!”殿门口,四王一把将他拦住,“你把小东西藏到哪里去了?”
沐沧澜并不看他,目光落在殿外远远苍翠深处,冷冷一笑:“王爷不是要在先帝灵前对今上大不敬吧?王爷口口声声来护卫灵驾,眼中又可真有先皇?”
“镗”的一声,四王宝剑出鞘,驾于他颈上,阴鸷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本王当然尊重先皇的意志——沐沧澜,殉葬者现在就可以被处死,你选哪一种死法:投缳?服水银?还是本王现在就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沐沧澜仍是不看他一眼,淡然笑笑:“随王爷意。”
四王的剑就往下深了一分,猩红的颜色顿时破那玉白而出。
四王盯着剑下人表情,竟无丝毫变动。正恼怒的又要加力,却听靴声橐橐,大地仿佛都为之一颤,他转过眼去,余光里不忘瞥眼那人,只见那素白面上终于有了丝丝动容之意,不由露出了笑容,对阶下说道:“皇侄来得真是时候。”
广场中央,重兵阻隔下,身着丧服的少年天子抬眼相望,冷然道:“四皇叔这是想造反?”
四王笑眯眯的摇头:“不不不,本王只是在执行先皇遗命。”
“呵?!”皇帝环顾四围刀光剑影,遥指那剑持重臣的“叔父”,冷笑,“那皇叔这又是在作甚?”
“没什么,没什么。”剑锋却又往下一沉,素纱顿又殷红一片,四王还是在笑,“本王此来,只为护送梓宫和皇上前往皇陵。”
那血红刺痛了人眼,皇帝紧攥了双拳,就要冲上前来。
这头四王却将所挟之人往后一拉,剑锋仍压在他颈,轻笑道:“现在就想死?没那么容易。”
沐沧澜眸里浮出抹奇异的笑,冷冷看来,像是讽刺:“反正都是一死,王爷又为何偏要多留我几个时辰?”
“怎么,你现在倒急啦?本王却不急了呢。这小东西连我都要相信他真的是我凤家的种了呢——为了你,什么都不顾。我就是喜欢看你师徒俩这般生离死别,难舍难分。不过——”四王先是大笑,随即嘎然而止,残忍的一字字道,“死,我也不会让你俩死在一处的。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你一步步的走到他爹的陵墓里去,连死都得不到你。”
沐沧澜终于转眸相看,波光冷冽,清澈胜那剑锋,直指他用心深处:“原来王爷也在乎个名正言顺。”
恍惚中,人仿佛又看到了那满院梨花,清华耀目,那人一颦一笑,胜过初雪红尘,四王心弦一动,竟有隐痛浮上,眸心不由一暗,似笑似叹道:“若不在乎,本王或许早便得到。”
“痴心妄想。”仍是如十多年前那样回之一抹轻笑,沐沧澜冷然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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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密道似无穷尽,几人猫腰行走其中,都静默无语,听得到外面一阵阵的嘈杂之声。
宫城之内,一出闹剧正如约上演,一切大约都如预料,只是心中凌迟般的痛楚更胜于先前。外头声声呼噪仿佛把把匕首,正一下下拨弄心上最敏感的一弦——澜!澜!澜!
——他就在外头!
身体再忍不住像离弦的箭样一挣,却一头撞到顶上的墙壁,奇怪竟一点都不觉痛。
“陛下?!”暗沉中,看不清青年的表情,但也能感觉到那冷清的目光,回头盯着那天朝的帝君。
冥冥中,仿佛有无数的眼睛也在盯着自己,还有那抹毅然决然的素影,怀曦闭上了眼睛,这才发觉刚才一下撞得不轻,满眼都是金星在晃。
“陛下。”郑风如便回身来扶住他,一面仍往前走,“坚持下,就快了,出去就是邢山,张克化正带人在那里等着接应您呢。”
“都准备好了?”
“陛下放心,等出殡的队伍一离开皇宫,咱们就立刻率兵反扑,夺回紫禁。”
“九门呢?”
“瞿濯英部一直奉命微服伏于城外,只要一得圣令,即会控制九门。”
“那……”皇帝踌躇半晌,终于绕到了真正想确认的,“千秋城那头呢?”
青年辅臣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回陛下,丧仪所用数千祭官、宫人皆忠于陛下,待这头禁城夺回后,他们便会立时发难。到时两军会合,定能全歼乱党,确保先帝梓宫安然入陵。”
入陵?怀曦的心又是一抽,抬眼四望皆是一片浓黑,不知那玄宫陵道,可也是这般无望深黑?
幽冥中,似有巨手将执掌天下的人也玩弄于棋局之内。
澜,我一步一步都在按你布置的走,你,可会真的满意?一句话在脑海里反复的回响,怀曦埋头,往那黑暗里一步步的走下去。
终于走到了暗道尽头,打开机关,乍现的天光刺目明亮,方才还是阴沉的天气,此时竟已透了晴朗,邢山上众人伏跪一地,辽远处,碧空万倾。
少年天子咬紧了牙关,再无迟疑,正色问道:“宫里情况如何?”
“回陛下:乱党果然上当,此刻已挟了陛下的替身、太傅以及满朝文武奉梓宫向千秋城进发。”
一旁的郑风如看见皇帝胸口一阵起伏,显是松了口气——呵呵,其实,那人怎样都是个死,又何必在乎是晚几个时辰,哪种死法?他暗自冷笑,这般心心念念,究竟算是帝王的痴情,还是残忍?大仇得报的快感渐渐涌上胸臆,一时恨不能亲手将皇帝心头残存的生望一点点掐灭,一时又觉这生离死别的痛还是让他亲眼见到才最分明,便建议道:“陛下,不如等他们走远了,咱们再行动。”
“郑大人此言甚是。等他们出了城,不及掉头时,咱们趁机夺宫,打他个措手不及。”张克化也附和,“请陛下先在此观望。”
事先并无约定,倒是如此默契,郑风如不禁瞥眼张克化,朝那毕恭毕敬嘴脸微微一笑,心里却道:此人倒是迫不及待的要取而代之作首辅了呢。下一个就要轮到内阁里谁?我?呵呵,只可惜风如殉情之意已决,否则还真要斗一斗你这落井下石的小人。你以为首辅的位置是谁都能坐的?虽万般怨恨,心头却还是微微一抽:那个人,举世无双,无人能替。
不禁转眼看向皇帝,煊赫天光里,一身重孝仍无法掩盖那耀目的光华,而那光华亦藏不住那凤眸眼底深沉的郁郁,他的目光那样深,那样远,似能将江山尽收眼底,又似只放得下一袭素衣。
怀曦眼中,邢山之下,宫城巍巍,白龙迤逦,国丧的队伍像一条奔涌的白浪长河,卷挟了他毕生所恋,一去不回。
你去意已决,我了然于胸。可你,却为何不问问我:若没了你,这江山于我,又有何意义?!
再不能忍受,抬手一指,向那旖旎河山:“给朕发兵!”
“遵旨。”旁人真心假意,只能如此应道。
只见令旗挥舞,顿时鼙鼓动地。喊杀声骤然腾起于皇城宫掖和帝都九门,从这最高处远远俯瞰下去,人潮像铅云一样朝那一片森白的世界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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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夺宫喜悦中的四王叛军还未及庆祝,便被铺天盖地的人潮包围,惶然睁目,只见赤红的真龙王旗于晴空下猎猎飘扬,已得先帝遗命亲治江山的天子以毫不留情的金戈铁马,揭开了他亲政的序幕。
多像当年,千军万马中,他俩曾并肩携手,力挽狂澜。而如今,怀曦深吸了口那带有血腥的空气:澜啊,这是否算是我俩最后一次携手?我用战旗交相辉映你之素衣,可换得来最后一次魂梦相系?
邢山之上,皇帝的目光牢牢锁在不远处那另一带巍峨的山峦——万寿山的方向,任下面战报频传,都无法转移他的视线。后人提及此章,无不衷心赞叹其镇定深沉,只有当时在场的寥寥几人能觉察到那无波的眼底深敛的沉痛。
反正都是好消息,伴驾的两个辅臣也就知趣的不去打扰凝望的皇帝,将战报一一揽下,随后发号施令。
郑风如却见张克化在接到份新报的时候神色一变,遂问何事。
张克化将他拉到一边,悄悄递给他:“千秋县令顾梅生密报:千秋城内布满了炸药,四王欲作垂死挣扎。”
“难怪他非要把人都引到千秋城去动手,原来是早有埋伏。”
“郑大人怎么看?”
郑风如亦抬头看他:“张大人呢?”
“唉,只怕现在赶去也阻止不及啊。只可惜了那些在场的文武官员……”
“只要有张大人这样的栋梁在,即使太傅逝世,百官俱丧,亦能重新再撑起个崭新朝廷吧?”
张克化没料他竟如此尖锐,眸中寒光一闪:“郑大人此言何意?”
“大人放心,风如其实也赞同大人的意见:这点区区小事,不用那么着急的禀告皇上。”郑风如望着他,眸子清透,冷冷照见世间龌龊,依稀间竟又透露出当年那个无惧无畏的清流书生模样,“只不过,功高震主亦是招祸之源,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大人还是不要锋芒太露的好。”
“……你?!”被他一通抢白,张克化哼了一声,见他将密报掖入了袖中,也就不再多言,心道今后总有算帐的机会。
郑风如捏着那袖口,蹙紧了眉,仿佛里面藏的乃是什么腌臜之物。也许是即将大仇得报,被阴霾遮蔽太久的眼终于肯睁开看一看这四周:这是怎样一群人?!怎样一个世道?!自己竟能与这些鬼域之辈同流合污如此之久?!小谢啊,为何你那么久也未曾捎来一梦?是否是因那般至纯至洁的你,已看不惯你这在泥淖里打滚的师兄?其实,连我自己也觉自己污浊不堪……你放心吧,再等一刻,我就会亲来找你。到时,你怎样打我骂我,我都听凭。
想着想着,已自踱出去老远,正出神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见几人气喘吁吁的走来,他失声道:“胡公公?”
来的正是胡福,“郑大人……”一面还礼,一面道,“老奴可算逃出来了……”
他不由有点奇怪:“公公不是跟我们一起出来的吗?怎现在才来?”
“老奴是回去拿了样东西——乱军之中,可不能弄坏了——皇上呢?”说着,就让后面两个宫监抬了副卷轴上来。
“这是……?”他上前。
“太傅留下的——哎,大人?!”
胡福话音未落,郑风如已扯开了那缚卷的绳子,卷轴应声而落,一片壮丽河山铺展人眼前——
那是整个天朝的疆域,整个天朝的风物山川,每一座城池,每一片山峦,每一条河流……每一处都用浓淡相宜的笔墨精细的勾勒,每一笔都仿佛能看见那墨滴坠下,力透纸背,层层晕染开去,像是……蜡炬成灰。
“大人?大人?”老内侍看见那年轻辅臣在展看卷轴的一瞬,僵若冰封,连唤数声都不作答,唯眼中隐隐有清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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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山下,灵驾已至。
万众举哀,百官长跪。
礼官请灵驾降轝,升龙輴诣献殿。执事官奉梓宫入,“皇帝”四拜。亲王自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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