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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晋言不在,无人拦我,将解药放在桌上,我匆匆离开,与一名小太监撞了个满怀,未多语,回了沉香殿。
我想,我和小姐就此离开吧,只要小姐和一一还活着,那些所谓仇恨,便让它烟消云散吧。
夜晚的寒风,刺骨地疼痛,小姐拉着我的手,小心前进,我的脑袋愈渐昏沉。眼前又开始浮现许多年前的画面,笑着的,闹着的,忧着的,哭着的。
眼前开始一片又一片的血红,冷汗一拨又一拨,那是雷雨天,我意识剥离的症状……
极力保持神智清醒,我让小姐放开我,我知道我会再次变得歇斯底里,引来御林军,小姐便没法逃了。
迷糊中记起撞了我的小太监,当时一股异香,原来……云晋言发现了……
再次清醒时,小姐满面泪痕,我心疼,更怕自己刚刚说出她的身份,若说了,云晋言……再不会放她走了……
小姐竟为了我求云晋言,她说要解药。
全身上下开始疼痛,我故意忽视掉,继续蜷缩在小姐怀里,努力汲取最后一丝温暖,眼睁睁看着背后,一支长箭飞来。
本来早已无力的身子,竟能比意识还快地奔向云晋言,我的身体告诉我的意识,我不想他死。
背上一箭,胸前一掌,还中了毒,我想,这次必死无疑了吧……
可我又怕了,怕到不顾一切睁开眼,看到小姐脸上的泪,却无力擦去。
力气在慢慢游走,意识也在渐渐抽离,我还是怕,怕小姐知道……知道我爱上云晋言,曾经的三殿下……
几乎费尽全部力量,我想告诉他,我爱的人,是少爷……
以前少爷总让我喊他名字,说不许喊少爷,要不,曲哥哥也行……
我不敢的,尊卑有别。
可最后这一句话,我想,喊喊也不要紧的吧,所以我让小姐信我,我爱的人……是曲哥哥……
说完这句话,全身都松了下来,最后那一刻,我看着云晋言,笑,瞧,我爱的人是曲哥哥,我,没有爱上你。
第六十三章
凄冷的夜,寒风呼啸,刀割般划过皮肤,黎子何撑着眼皮,风干的双眼生涩的刺疼,木然看着身侧,刀剑所过之处,倒下一片御林军,温热的血洒在脸上,喷到嘴边,舔了舔,腥甜的味道,双手环紧了身边的温暖,闭眼,努力吸气,从刺鼻的血腥里寻找淡幽的药香味。
“子何,抱紧了。”沈墨一身黑衣,身姿矫健,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从未见过的光亮,闪着摄人的寒气,低声嘱咐黎子何。
沈墨一手持剑,一手揽住黎子何,身侧上百名黑衣人,同样皆是蒙面持剑,拦住御林军,替他开路。
耳边不断闪过刀剑碰击声,受伤者的惨叫声,黎子何侧目看着沈墨的剑端,猩红的,月光下偶尔闪出些许暗辉,便看到血顺着剑尖滴下。
云晋言在皇宫外设了埋伏,可能事出紧急,又料不到他们从何处出逃,人手并不多,沈墨带着黎子何在众人掩护下很快突出重围,离皇宫稍近的树林中停住四辆马车,随便挑了一辆跳上去,四名车夫立刻吆喝着分别向不同的方向驶去。
一路颠簸,黎子何像并未察觉到,仍是木然睁着眼,抱住沈墨的手越来越紧,脑袋靠在沈墨胸前片刻都未离开,身子却开始发抖,愈发厉害。
“子何,那支箭……是我射的……”沈墨一手放在黎子何眉目侧面,顺着眉毛的形状,描眉般轻轻抚过。
黎子何眨了眨眼,随即怔怔看着被夜风飘起的车帘,不语。
沈墨垂下眸,还欲开口说什么,黎子何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些自嘲的淡笑道:“姚儿她……一心寻死的。”
沈墨怔住,安慰似地抚了抚黎子何的长发。
“我应该猜到的,应该考虑到的……”黎子何闭眼,声音有些哽咽:“无论如何,云晋言……是她夫君……”
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是季黎,不是姚儿,姚儿为她救下一一,保住他的安全,为她亲手打下自己的孩子,六年来几乎变得失了本性,她以为认回姚儿,让她不再内疚,带她出宫过着安稳的日子好好照顾她,便能偿还这么些年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却忘了,姚儿也是女子,而云晋言是她唯一的夫君,尽管刚刚她还在自己耳边说她爱的人是曲哥哥……
“既然是她的选择,你何须难过?”沈墨轻缓地开口,声音好似水波,缓缓荡开,清净宁人:“她的选择,对她而言,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黎子何突地一笑,带着些许凄凉,不再言语。
“你以前学过射箭么?”沈墨突然问道,扫过黎子何的双手。
黎子何心下一跳,竟有些慌张,半晌才答道:“嗯,学过。”
其实是还是季黎的时候学过,有一次她一人溜出府玩,路上被几名无赖乞丐拦住,要尽了身上的银钱不说,居然还想调戏,好在她反应够快,虽说最后弄得灰头土脸还一身伤,也未被他们占到多少便宜,之后云晋言便教她些防身之术,射箭是她借着机会缠着他教的,后来闲着无事便在季府练靶。
沈墨又疑惑地扫了一眼黎子何,未多问,只是低吟道:“刚刚你那一箭,云晋言……”
“不会死。”黎子何接过话,三字里透出的是浓浓的恨意,深吸口气,稍稍压抑道:“姚儿与他好歹夫妻一场,明知姚儿为他送解药,他还能毫不留情……”
说着又有些哽咽,又突然自嘲地笑起来:“当时我怒极,忘了许久不曾练习射箭,高估了手上的力度,那一箭,最多要他半条命。”
“那你……为何要用左手?”
沈墨一句问话,将黎子何生生问住,为何当时会用左手?
恨极,怒极,只想狠狠地打击报复他!不甘心就那么离开皇宫,让他安稳的过下半辈子,当时就想着一箭断了他的性命一了百了,用左手,是想让他明白到底是谁夺了他的命!
沈墨见她不语,反倒身上戾气愈重,转了话锋道:“一一,我让叔父先送他回西南了。”
提到一一,黎子何的神色果然柔软起来,忙抬眼看着沈墨道:“他的病如何了?还有他身上的毒……我在皇宫未能找到你说过的丹药……”
“身上的寒气已经驱得七七八八,还需调养些时日,那毒,回西南便能解了。”沈墨低头看着黎子何,淡淡的笑,两眼的光亮一闪一闪,好似满载星辰。
黎子何的心随着他的笑容安稳下来,靠回沈墨胸前,双手仍是抱住他,轻声道:“沈墨,你带我走吧……我,怕了……”
睁着干涩的双眼,冯爷爷眼里愈渐黯淡的芒光,姚儿躺在她怀里脸上安心的笑容,渐渐在眼前放大,又蓦地模糊,消失。
她怕了,怕一一也因此受到牵连,他不到七岁,在棺材里呆了近七载,人生已经残缺了一块,若只有她一人,她无所畏惧,可自从看着他从棺材里慢慢爬出来,睁大了双眼看着自己,一片纯净透彻,原本那颗定如磐石的复仇之心便动摇了。
冯爷爷死了,姚儿死了,她突然怕,万一哪天一一也不在了……
“嗯,我们走。”沈墨脸上,缓缓荡出一个笑容,隐匿着无边柔色。
黎子何轻轻舒出一口气,未来得及再说话,马车突然一阵剧烈颠簸,马匹失控般嘶鸣,马车外车夫急声大喊道:“公子,那些人追上来了!”
坐在马车里能清晰听见长箭射在车壁上的声音,黎子何稍稍凝神,便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渐响,杂乱急促,来人恐怕不少!
马车已经行到云都郊外,平坦的大路两边是片片树林,虽说冬日绿叶散尽,枝桠仍是密密麻麻,来者人多,敌众我寡,黎子何又不会武,若要硬拼,即便不被抓住也落得个两败俱伤。
沈墨不急,黎子何也未慌,两人对视一眼,轻轻一笑,互相点头,已然明白双方的想法,沈墨伸手,与黎子何同样泛着些许药黄的手,看在黎子何眼里,竟是从未见过的有力与温暖。
黎子何亦伸出手,两手相握,十指相扣,完美的契合。
沈墨稳住身形,拉开车帘,冷风灌入,拉着黎子何的手紧了紧,两人同时出了马车,车夫不解,却也不敢分神看二人,一面赶马一面急声道:“公子这是……”
刚好马车到山林转角处,车夫话未来得及说完,便见自家公子抱着身后的女子,纵身一跃,隐没在山林中,不过眨眼功夫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墨,他们会追上来么?”黎子何回头看着两人刚刚走过的路,一团漆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会。”沈墨肯定倒,冷清的声音好似寒夜的风:“我们找地方呆上几日,等追兵散了再启程回西南。”
“一一呢?在西南等我们么?”黎子何听沈墨如此说,声音稍稍大了些,跟在沈墨身后,他的长发随风飘起,拂在脸上痒痒的,伸手挽开,丝般的触感,忍不住拿在手中抚弄一番。
沈墨回头,便刚好看到黎子何挽着自己一撮长发,轻轻一笑,道:“一一的身体不宜过度奔波,因此他们速度较慢,应该与我们同时到达,有叔父护着一一,不会出事。”
“嗯。”黎子何点头,沈墨的话,总让人没由来的相信,他说不会有人追上来,她加速的心跳便渐渐平缓,他说一一不会有事,她久悬的心便安稳落地。
“一一乖么?”
“嗯,每日呆在房中看书,基本所有字都识得了。”
“他最喜欢看什么?”
“我房中的医书。”
“看得懂?”黎子何宽慰的笑,质疑问道。
“简单的医理药理,应该还是看得懂。”
“那他喜欢吃什么?糖果么?”
“嗯,以前喜欢。”
“现在不喜欢了?”
“他不知从哪里看来,说男儿不可成日溺在蜜罐中。”
“噗。”黎子何扑哧笑出来,眼睛竟有些发热,这是她的孩子,未能见他出生,见他成长,却要从别人嘴里知晓他的习性。
“沈墨,我想他了。”想要快快到他身边,永远守着他,见他对自己笑,对自己哭,看着他慢慢长高,听他喊自己娘亲,想到这里,一颗心便好似浸在温泉中,满满的暖意。
“嗯,等替他解毒,我们带着他,出了云国可好?”沈墨再回头,看着黎子何,浅浅的笑意,两眼弯起,好似初露的月牙,眸中闪着点点光亮。
“出云国?”
“嗯,出了西南边境,便是风国,两国交界处有一处峡谷,谷中四季如春,溪水长流,繁花不断,蝴蝶翩飞,你和一一,一定会喜欢。”沈墨眸中蒙起一层雾气,好似那世外桃源般的峡谷已在眼前,淡笑着抬起手,轻轻抚着黎子何的脸,突地话锋一转,笑道:“你换作女儿装,我都未好好打量一番。”
说着便当真细细打量起黎子何来,发间,眉眼,口鼻,颈脖……
黎子何双颊蓦地绯红,明知夜色甚浓,沈墨看不见什么,仍是慌忙举起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另一只手始终与沈墨十指相扣,大跨着步子拉着他往前走,嗔怒道:“该赶路了。”
沈墨未见过黎子何这般娇羞的女儿姿态,低低地笑了两声,也不多语,只管跟上。
枯黄的落叶,踩在脚下嘎吱作响,成为暗夜里唯一的节奏,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前行,月光拉出斜长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掠过枝桠的投影,渐行渐远。
沈墨找了一处偏僻的小村,二人装作夫妻,找了间废弃的民房便住了下来,第二日便传来皇上被刺,举国缉拿刺客的消息,至于云晋言的病情,无人敢妄论。好在小村极偏,无人搜查过来,二人一住便是七日。
“我来。”
沈墨正披着披风打算出门,黎子何放下碗筷,上前,细细为他系住,冰凉的手偶尔触到沈墨的皮肤,沈墨轻轻拉下,拧眉道:“再过三日便可启程回西南,回去之后,再把身子调理一番。”
黎子何轻轻地笑,未理沈墨的话,从头到尾打量了沈墨一眼,揶揄道:“其实你扮农夫还挺像的。”
沈墨只是淡笑,这几日黎子何的心情一日好过一日,脸上阴霾渐渐散去,嘴角也时常挂着笑意,不管她放下仇恨是真是假,从始至终,她想要的,也不过是这般普通平凡的生活吧。
“若今日他们往西南的追兵散去,我们明日就启程。”沈墨转身戴上斗笠,这几日他每日出门,一来确保二人安全,二来探清追兵的方向,等着追兵散了再启程,是不想用武力使得事情愈发复杂。
“嗯。”黎子何转身手捡着碗筷,轻声道:“我做好晚饭等你。”
沈墨笑,笑得两眼弯弯,载满了星光,上前拉住黎子何,使她转过身子,在她额上留下一个吻便转身离开。
黎子何摸了摸温热的额头,看着沈墨的背影不由笑了笑,关上门。
窗外不知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