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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走,不用你来管!”黎子何低吼,再次抽开手,自顾自往门边走。
沈墨拦住:“你要去哪里?”
“皇宫。”
“昨日与你说的一番话,你还不了解么?你回宫,还想报仇不成?”沈墨声音不受控制地扬起,死死扣住黎子何手腕,再不放开。
黎子何回头,眼中微红,嘴边冷笑:“什么因果,什么爱恨,我不懂!被灭满门的人不是你,你当然不恨!”
“顾家已倒,郑颖伏法,你若怪谢家,尽管冲着我来,为何还要回宫?云晋言已经去了半条性命,算是偿债,要杀他不易,你回去,只是送死!”沈墨看着黎子何,眼中冷然,声音里的无奈已经淡去,剩下的是习惯性的清冷。
“呵呵,谁与你说,我要杀他?”黎子何轻笑,眸光荡漾。
沈墨蹙眉:“你想如何?”
“哈哈,杀了他,是便宜了他!”黎子何突地大笑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沈墨的手,随即恢复平静,面上木然,眼中猩红,要渗出鲜血般,充斥着滔天恨意:“我要他在乎的事物灰飞烟灭,要他心爱的一切可望不可及,要他费尽心机得来的江山尽丧他手,要他饱受良心谴责食不能安夜不能寐,要他尝遍我受过的苦流尽我心底的泪,要他记住,我季黎,不是随意欺骗任意玩弄肆意丢弃的玩物!”
沈墨被这一句话钉在在原地,好似被扯走半个灵魂,眼里的暗芒闪了又闪,渐渐空洞起来,恢复星点芒光的瞬间轻轻笑了笑,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说,你是谁?”
黎子何面上无波澜,直视沈墨,未有胆怯,轻笑:“你听到了不是?我说,我是季黎。”
“你认为我会信?”沈墨看着黎子何,视线却好似穿透她一般,找不到焦距,空洞得渗人。
黎子何撇过眼,冷声道:“信不信随你,如今你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我不想再假装你侬我侬成天粘在一起,本来放一把火一了百了,可既然被你发现,走不了,我与你直说也无所谓。”
“利用?可否说得详细些?”这次换作沈墨轻笑,绽放在苍白的脸上,分外刺眼。
黎子何毫不示弱,面上尽是嘲讽的笑:“你以为我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凭什么报仇?屈居太医院又能有何作为?顶多充当权利斗争的棋子罢了!可是,这是在你未出现之前。”
黎子何对上沈墨的眼,笑容变得诡异起来:“要想复仇,便需不择手段,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优势,拼命往上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当日我本欲利用沈银银威胁郑颖让他帮我,他不肯,倒是来了一个你。”
“呵,你莫要忘了,当初你我本就是结作同盟,你帮我,是你一厢情愿,你说爱我,是你一厢情愿,你说那些放弃仇恨的话,也是你一厢情愿!我借你之手除去郑顾两家,如今只剩那一个人而已,你可知我为何用左手射箭?”黎子何绕到沈墨身前,踮脚在他耳边轻问,随即笑地妖艳:“为了让他知道我便是季黎。”
沈墨的脸色愈发惨白,往后退了一步,双眼布满血丝,薄唇轻轻上扬:“好,好,好!好一个一厢情愿!”
“明白便好!”黎子何斜睨着沈墨,仍是讽刺笑道:“不对,我怎么忘了?怎会只剩一人?当年我季府一门九族,你谢家也是帮凶!谢千濂要我季府交出真凶,凭什么认定真凶是曲哥哥?若说无灭我九族之心,为何我爹手下西南驻军会毫无反应?呵,莫要告诉我,这些你全不知情!”
“我……”
“够了!”黎子何冷声打断:“我为何会活到如今?因恨重生,你可知这恨有多深?呵,承蒙不弃,助我除去两大仇敌,也是你谢家欠我的!如今这场戏,我不愿作陪,既然你不让我走,那你滚,越远越好!”
沈墨眼里的光亮瞬间破碎,如星辰陨落,瞬间黯淡,却是笑着:“我只问你,今日所说,当真?”
“当真。”
“不悔?”
黎子何撇过脑袋,闭眼,再睁开,转首对上沈墨的眼:“不悔!”
沈墨仍是轻笑着,眸光渐渐聚拢,又四散开来,罩上朦胧的雾,淡淡道:“好,我成全你。”
语罢,未再看她一眼,与她擦身而过,大步到了门边,一脚就要跨出门槛,又折了回来,黎子何身子抖了抖,眼里血丝未散,看着沈墨从袖间拿出一个包裹,放在桌上,随即转身决然离开,黑发如墨,搅在风雪中,渐渐消失在眼前氤氲中。
黎子何所有的骄傲倔强,化作一滩死寂浮在脸上,抬脚过去,拿着包裹,刚刚抓住便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感觉不到疼痛般,双眼只是盯着包裹,拆开,淡淡的莲花香飘来,破碎的粉末被门外入侵的狂风吹起,闭眼,小心嗅着那香气,是云莲糕。
雪,无声下了一夜,泪已尽,血已干,躺在地上的人,浑身灼热与冰冷交替,好似在无尽的暗夜中挣扎,手里捏着包裹的纸张不肯放松,好似拽着与某人的最后一份牵连,身上终于拢起暖意,用力抓住,努力靠近,却再嗅不到那一抹熟悉的药香,勉力睁眼,只见到一片明黄,本能般想要推开,却使不上半点力气,眼前突然闪现那夜随长剑而入的包裹,里面有她给一一的药瓶,有不及手掌大的小书……
还有那一张薄纸,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云晋言的字迹:“黎儿,两日后,辰时,沈墨在,死。你不在,一一死。”
黎子何浑身再次腾起冷气,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好似,哪里再流血?心口么?
一股暖气,随着龙涎香迎面扑来,听人在耳边,柔声细语:“黎儿,我来接你。”
云都东面不远处偏僻的小村,一夜之间聚集大批兵马,其中甚至不乏御林军,为首豪华贵气的马车,驾着四匹白马,在雪地里拉出细长的痕迹,载着二人匆匆离去,大队兵马随之离开。
人人皆被这气派的场景夺去眼球,惊诧猜测,无人注意到兵马最后的血色身影,浑身是刀伤是箭伤,已然分不清,浴过鲜血般,从上到下的殷红,唯余那双眸子里一片清明,盯着最前方的马车,喘着粗气,蹒跚跟了几步,再撑不住,跌倒在雪地里,染红白雪。
霎时间万籁俱静,那男子的披风却动了动,再动了动,从中钻出一个小人儿,身上沾了些血渍,无措跪坐在一边,摇了摇那人的手臂,未见反应,扯出一个笑容,左脸露出细小的梨涡,再摇了摇手臂,还是未见反应,眼里瞬时蓄满泪水,双唇动着,想要说话,却一个音节都吐不出,只依着唇形辨出,他喊着:“叔叔……沈叔叔……”
第六十六章
火红的粟容花,一片片,好似花海一般,在风中齐齐摇曳,对着黎子何点头微笑,鼻尖是清幽的花香,隐隐有淡淡的草药味道,温热的,熟悉的,安心的气息,萦绕在周围,安然闭上眼,冰凉的指尖被裹住,粗糙的,刮起心底一片涟漪,缓缓荡开来,想要靠上那片温暖,倾身过去,却是一空,转首看过去,沈墨正对着自己笑,眼里满满是自己的倒影,心中安稳下来,反握住他的手,却像捞过空气般。
黎子何惊慌地再握住,看得见,却始终不在手中,哽咽道:“沈墨;其实我是季黎……你、还会爱我么?”
沈墨仍是对着她笑,像是蓄满了阳光,明亮的笑,缱绻的温柔,牵起黎子何的手,声音空灵,好似从远古传来,飘忽不定:“子何,你知道么,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爱谁恨谁,只想永远这么牵着你的手……”
沈墨停住,眸光闪了闪,拉过黎子何,拥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软语:“即使受尽世人唾弃,即使黄泉之路无颜再过,我也要让世人知道我爱你,我爱的,只是你。”
黎子何眼圈红了红,浅笑,火红粟容花,花瓣飘在发间,靠在沈墨肩头,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抱住自己的身子蓦然发冷,刚刚还飘在发间的花瓣,化作鲜血,滴落在地上,黎子何忙撑起身子,却见沈墨仍是对着自己笑,笑到惨淡,浑身尽是花瓣染作的血红,汹涌不绝,汩汩而出,黎子何慌乱地扯住沈墨的衣袖,捞了个空,想要喊他,费尽力气发不出丁点声音,泪眼朦胧中见他的身子慢慢幻作透明,随着一阵风,竟如落叶般越飘越远,眼前火红色的花海,蓦地变作白色,透着死气的惨白。
黎子何心头慌乱,脑中霎时一片空白,拼了命地拔腿追过去,脚下一空,“啊”的一声惊叫;终是发出声来。
双眼刺疼,全身虚汗淋淋,黎子何惊得几乎从床上翻下,身子刚一大动,背上皮肉撕扯着疼痛,马上有人扶住自己的身子,像是被烫到一般,黎子何顾不得背上的疼痛,猛地挣开,回头防备地看着刚刚扶她的人。
身后的宫女唯恐惹怒黎子何,面色煞白,忙跪在地上,惊慌道:“奴婢碧婉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奴婢怕娘娘动了伤口,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听到清脆的女声,黎子何吐了口气,缓缓闭上眼,整理因着噩梦还未平息过来的情绪,冷声道:“皇上呢?”
碧婉伏在地上,颤抖道:“皇上……皇上……奴婢不知。”
“我要见他。”
“娘娘,”碧婉声调不稳,惊慌道:“娘娘,皇上说他今日一定会来看娘娘,请娘娘好生歇息。”
黎子何的眉头微微拢在一起,紧阖的双目睁开一些,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白色的亵衣,已经不是最开始自己穿的那一套,嘴角撇过一丝轻笑,随意问道:“我身上的东西呢?”
“回娘娘,皇上说……说娘娘身上不宜带过多毒物,命奴婢拿出去毁了……”
黎子何身上的伤本就未调理好,又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一夜,失血过多,整个人已是苍白到没有颜色,她记不得自己如何回的宫,或许,若不是那个梦,她便这般睡过去了……
“我回宫几日了?”黎子何动了动手臂,打算撑起身子。
碧婉抬眼见黎子何欲要起身,犹豫着要不要起身扶她,没黎子何吩咐,又不敢贸然站起身,只有回答道:“回娘娘,三日了。”
黎子何倔强地拧着眉头,咬牙撑起身子,碧婉忙磕头道:“娘娘,娘娘莫要起身,御医说娘娘本就体弱,重伤未愈,又受了一夜寒气,需要好好调理才行,至少一月不可下地。”
不用碧婉说,黎子何已经察觉到自己身子的无力,刚刚撑起来便眼前发黑,一阵晕眩,只是自己强忍住了,顾不上宫女的话,自己翻了个身坐着,突地苦笑起来,为何每次受伤都是后面,棍仗,鞭笞,刀伤,每次都要趴在榻上久不能动。
“奴婢给娘娘拿些吃食。”碧婉又磕一头请示道。
黎子何点头,背上伤口长了三日,动作不太大,倒也不至于扯开,此时全身酸软无力,也与未进食有关吧。
“宫里最近可有发生何事?”
榻上布了矮桌,上面摆放了清粥,还有些清淡的蔬菜,各色糕点,黎子何一勺勺舀着粥送到嘴里,一边不经意问道。
碧婉浑身颤了颤,不敢抬头,恭敬回道:“回娘娘,宫中安好。”
“没什么特别的人特别的事?”黎子何声调微微提高,质疑道。
“没、没有。”碧婉有些吱吱唔唔。
黎子何笑,埋首喝粥,无论如何,得先让自己有了力气。
“滚开,本宫要进去,是你们这些奴才管得了的?”殿外突地传来一声怒斥,为了抵寒气,晨露殿的门窗都是紧闭的,外面声音很难听到,可那声呵斥太过尖锐,殿内又过于安静,便显得尤为突出了。
黎子何皱眉,问道:“白贵妃?”
那声音是苏白没错,可她在外人眼前,一直是温顺体贴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几时这般蛮横地说话了?
碧婉有些为难地瞅了瞅殿门,这位黎妃向来不喜殿内多人,听说过她从前便经常将所有人遣出殿外,皇上也是极为了解,只吩咐她一人留在殿内,犹豫着要怎么回答,又听黎子何道:“去赶走她,我不想见。”
黎子何忍住胃中翻滚,将桌上的东西扫得干干净净,见那宫女领命出去,深吸一口气,趴着身子躺下,现在,没有力气与苏白斗。
殿外有些吵闹,顾不得了,尽管躺了三日,身子还是疲乏到极点,黎子何闭上眼,想让自己睡去,明明一直平静的心,隐隐作痛起来,那疼痛像起了漩涡一般,搅拌着越来越凶,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一一,想见一一,明知云晋言不来,她不可能见到,仍是刻骨的想。
沈墨,挂记沈墨,那些狠绝的话,不记得怎样说出口,二人所有的牵连,或许就此斩断,可是,由不得她呵。云晋言可以查到他们所在,可以下令趁沈墨不在时留字条,便意味着他们处于劣势了,突然害怕谢千濂的话应验了,她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