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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总是以为,也许这次它会放过我,我可以保留一点心爱的东西,但是不,它永不放过任何人。它残忍,它贪婪,它冷酷无情。应该一开始就咬断舌头,这样就可以少受几十年的苦!
黄萱苦笑,我没有勇气。她想起卫卫的话:“你一定要救自己,一定要有勇气离开。”勇气!拿出勇气来,命运喜欢人的勇气,象人喜欢财宝,它从你身上想尽办法榨取,直到将你的生命变成折磨。
黄萱同梓行说:“找到一个新工作。”梓行并不在意:“好,累不累?”黄萱笑笑:“他们肯提供宿舍呢。”梓行道:“是吗。”黄萱道:“人家问我家在不在本市。”梓行抬起眼来看她。黄萱道:“我说不在,人家给了我一个宿舍,我不好不去。”梓行笑了:“什么?”黄萱道:“我还是先去住住吧。”梓行坐下来,面对着她,问:“你什么意思?”黄萱半晌回答:“我要搬出去。”梓行道:“说得好,我最喜欢直接坦白的讲话。用不用车送?”黄萱沉默,要互相嘲讽吗?冷着脸,以伤害对方为乐,其实伤害了自己。梓行在她面前坐了一会儿,问:“为什么每次你只是通知我,从未与我商量,你不会,还是不屑于沟通?”
黄萱想:是不好意思。哪有女人追着人问:“你为什么还不向我求婚?”敢那样说的女人得多大的勇气啊?
黄萱搬出的次日,老李回来同梓行说:“黄萱那张卡销了户。”梓行停下手头的工作,看着老李,老李将现金还给梓行:“吵架了?”梓行低下头,接着他的工作。老李讪讪地站了一会儿,退了出去。
梓行将手一挥,抽在那叠钱上,百元新的,红色的钱币,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梓行说:“操!”
先离家,然后拒绝他给的钱。下次该说不认识他了吧?
梓行打电话:“你想怎样?”黄萱沉默一会,笑笑,说:“钱太少了。”梓行问:“你要多少?”黄萱反问:“你赚多少?”梓行明白了,他沉默,要不要同这个陌生的女人分享他的财产?这女人什么都没有,结婚真正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梓行慢慢道:“我不明白。”黄萱道:“你是明白的。”她的声音里有太多叹息,她终于还是问了:“你要不要娶我?你要不要娶我?”虽然没说出口,但梓行知道是那个意思。梓行问:“要签一个五十年不变的合同,可是?”黄萱道:“每一个合同都是平等自愿达成的,你可以说不。”梓行摔下电话。
黄萱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她只觉得不想放下。她还想听,那低低的声音。从没见过这样暴脾气的男人,从没见过这样阴沉的男人,但是她爱他。她爱他,女人总是爱男人,而男人,只是喜欢女人。
七
黄萱爱他,黄萱已经听过他的回答,他说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梓为离开,黄萱回想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分明是说爱她的,她还怕听错,她不会为一句话离开,也许是她听错,她的心还不死,她一定要亲口问:“你娶我吗?”她一定要亲耳听到人家说:“不!”黄萱双手颤抖,太坚强了,太有勇气了!
黄萱想:“我为自己争取得够积极了。人有的时候不能太积极,会累坏的。”她在报纸上看到招聘广告,拨通后,对方要求面试。
黄萱送上辞职信。单位立即批准,不但不留,反而十分轻松:“正要裁员,谁辞职都立刻批准。”两日后对方公司通知她面试通过,黄萱要远走他乡去工作。
跳槽这件事,难的只是下决心,跳了也就跳了。
坐在火车上,居然下起了小雨,初春的桃花梅花梨花一起在雨中落下泪来,然后憔悴得不成样子。
黄萱看了一会儿窗外,这雨,让人觉得凉。她拿起一本小说看了起来。身边是人,脚下是人,到处挤满了人,想哭吗?这可不是适当的时间地点。人在凡俗琐碎的烦恼与剧烈的痛楚中碾磨,仿佛这两者都被冲淡了。黄萱静静看她的书,一直看了十几小时。但她发誓以后再不会这样不爱惜自己,再也不要这样几十小时地坐着过夜。再也不想与吸烟吐痰脱鞋晾脚的人挤在一起。
梓行这半个月情绪很坏,梓为走了,黄萱搬出去,卫卫老丑且刻薄。他还是去看望卫卫。当日老李曾打听卫卫的地址。梓行看到卫卫租人家一间小房,几乎不能转身,外设明梯,木板糟烂,让人心惊肉跳。卫卫从阴暗的小房子里看见他,不由一喜,仿佛旧日奢华的影子从阴间回转来照在她脸上,她娇俏地笑出来:“亲善大使来了,看望难民吗?”梓行问:“去做手术了?”卫卫翘着一只脚,一踢一踢地,点火吸烟。
梓行道:“我陪你去。”卫卫站起身来:“走吧,我也想了,何必让小孩子生出来受罪。而且今天还有人陪。”她笑。
卫卫从手术室出来,脸色苍白得象浮尸。梓行抱住她。卫卫哭了:“大哥,大哥。”梓行抱她到车上,送她回去。卫卫一路上说:“死医生,一点麻药不打,痛得我想死!弄了那么久,流氓变态。”梓行道:“住口,卫卫。”黄萱当日从手术室出来什么样?有没有哭叫?是不是哭过?梓行不知道,黄萱从未抱怨。
卫卫问:“那小女孩儿是谁?”梓行答:“我的朋友。”卫卫说:“朋友,多暧昧,朋友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从不说我是你的朋友?在一起住的女人是什么?不是婊子,就是妻子。”梓行沉默一会儿:“也许会成为妻子。”卫卫冷笑:“你喜欢那种女人,是不是?一种虚荣心,象女人喜欢戴钻石一样。”梓行道:“闭嘴。”卫卫道:“但她确是你想要的。一看就知道是读过书的人。”梓行将车停好:“先住我这儿,好了再走。”卫卫问:“你老婆不介意?”梓行道:“她不同我住。”卫卫问:“不住你的吃你的?”梓行沉默。卫卫道:“啊,她要你一半财产,不希罕零星便宜。”梓行问:“是吗?”卫卫被抱上楼,倒在床上,说:“她要同你结婚是不是?”梓行问:“我该不该同她结婚?”卫卫道:“人家是大学生,不比我们,可以随便玩玩算数。不结婚不可能。反正你总要结婚的,不是便宜这个女人就是便宜那个女人,好孬这是个有学问的女人,带出去好看。”梓行道:“这个女人也那么倔强。”卫卫笑:“同我一样倔?”梓行道:“你不过脾气燥些。”那个女人没一次肯听他话。
但梓行想着黄萱的不言不语,他的心隐隐作痛。她爱他足够深,她已经等了他那么久。这样恶脾气的女人,若不是爱他,怎肯等待。他应该给她一个保证。
梓行打电话给黄萱:“黄萱,我们结婚吧!”那边“啊”了一声,立刻笑了:“不不不,我不是黄萱。您是哪位?黄萱辞职了。”梓行头上冒出汗来:“开玩笑?她去了哪?”那边笑:“对不起,她没同我们说。我们也是才知道。”梓行问:“还有谁可能知道她的去向?”那边告诉他一串电话,梓行一个一个打过去,没人知道。梓行将电话摔到地上,一边狂叫:“黄萱!”梓行的感觉,象是被人射了一箭般地,惊诧,痛,然后连恐惧都涌上来:晚了!完了!
从来没有过,这是他不知道的感情,这是他从未受过的打击,他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但她连报复都不屑,毫无声息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离开,最大的报复与轻蔑,梓行心头中箭。她刻意消失,她等够了,也不出声,她最爱说:“我们不要吵。”她不爱争执,够了,就转身离开,这是夏梓行自己的脾气吗?将来真走到一起,不知要谁迁就谁,但此时梓行只是要找她。
大海捞针一样地寻一个人,老李累得半死:“大哥,当日立刻打电话过去多好,如今做兄弟的已经黔驴技穷了,全国多少个城市啊,她可能躲到西藏去。”梓行不出声,自己去找,然后他想起一个人来:“那个叫方成的,梓为的同学会不会知道?”
方成说:“有这回事?大哥,我一点不知道。黄萱要是不想让人知道,恐怕她不会对任何人说。”梓行问:“她没同你连络?”方成道:“没有。”梓行道:“若她同你连络,告诉她,我请她回来。”
方成放下电话,回头道:“黄萱,你陷我于不义,他要是知道可能会来取我项上人头。”黄萱微笑:“你是救命的骑士。”黄萱向新公司取得半个月假期,她回家,途经此地。方成道:“他急得说不出话来,黄萱,也许他是真心的。”黄萱道:“他不打算同我结婚。他已经说清楚。而我,已经够了,总有结束时,不必到双方图穷匕现时再分手吧?”方成道:“看看我,我愿给你一个永远的保证。”他笑,黄萱也笑:“不,你不行,你知道太多我的过去。”方成道:“我知道你的过去一样会爱你。”黄萱笑道:“但是我会感到压力。”方成无奈地摊摊手:“谁让我是老好人。”黄萱道:“我多想在你肩上靠靠我的头。”方成道:“来吧,借给你用一会儿。”黄萱将头轻轻靠在方成肩上,叹了口气:“方成,你有个宽厚的肩膀。”方成道:“为什么不一直靠在我处?我有什么不好?”黄萱问:“我有什么不好?夏梓行不肯娶我。没道理,这种事就是没道理的事。”方成道:“他一时摔坏了头,这会儿清醒过来,撒下漫天大网要抓你归案呢。”黄萱道:“我不会回到他身边,一天一天等他求婚等到老丑。”方成道:“你可以求啊。你要是爱他,你可以求啊。”黄萱道:“我求过了,他已拒绝。”方成叹气:“真有这种男人?不肯娶人家,还要人家在身旁,这是什么人?”
对于方成和黄萱来说,一男一女,不结婚,同居,大逆不道。
对于梓行,他实在不知道这两者的分别,相反,结婚才是需要给一个理由的事。
黄萱听一首歌:“你的爱还在不在?别只给你的爱,却不给我未来,我用什么等待?”黄萱轻轻哼:“我用什么等待?”一个骄傲的女人是不会等待的。默默无言地等待是上古的美德吧?
黄萱问:“梓为找你麻烦了?”方成愣了一会儿:“梓为?”已经忘了,可见他不记恨,黄萱微笑:“他倒底是在你那打听到我同梓行的事,不是吗?”:“我?”方成说:“他哪用从我这儿听说什么,他再聪明不过,他找我不过是拿我出气罢了。可惜我不是他们那种人,我从没被人打过,挨了一拳立刻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什么都坦白了,而且也生气了,当场就同他绝交了,弄得现在连他在哪都不知道。”黄萱沉默一会儿,不,方成误会了,她不是来打听梓为下落的,她这点自尊来是有的,方成这个人说他俗,他为了朋友还真是讲义气的,这年头这样的人也少了,说他是好人,他的心思实在又太多了点。黄萱本来想留地址的,现在也不想留了,算了,不然好象故意留下地址告诉谁似的。
深夜,黄萱梦见梓行来到她床边,默默无言地望着她,整个空气都弥漫着一种昏黄的,温柔而陈旧的气氛。梓行来了,梓行终于来了,黄萱流出泪来,她挣扎又挣扎,却无法回头,也无法出声,黄萱这才明白,这不过是个梦,黄萱对自己说:“这不过是个梦!”然后泪流满面,黄萱伸手擦泪,却发现自己无法抬起手来,原来,她依旧在梦中,许久黄萱才从梦魇中惊醒,睁开眼看到外面青白的月亮,是酸楚,还是疼痛?她终于起来,在黑暗中梓行的脸浮在半空,他爱她,是不是?过了这么久,他还在找她,他虽然不肯同她结婚,但他是爱她的,不管是哪一种爱,不管这种爱是深厚还是浮浅,毕竟只有他在找她。黄萱想听他的声音,她在外面觉得冷,觉得孤单,她爱他,她想念他,她想回去。黄萱拿起电话,手指按在键子上,没等拨号,却听见方成的声音,原来半夜了方成还在讲电话,她知道应该立刻放下,但是方成的一句话已经钻进她耳朵:“黄萱现在就在我这儿。”黄萱诧异,方成将她出卖给谁了?只听另一头轻轻咳一声才开口:“应该告诉我大哥,不是我。”是梓为!方成问:“你真的对她已无感情?”梓为轻声笑:“方成你这个人,你真的相信破镜重圆?不会是从前那面镜子了,到时还都以为在迁就对方,那么费事,何不重造一面新的,又不是独此一份,争意气吗?”黄萱眼圈发红,轻轻放下电话,她有预感,早晚,她会在两兄弟心中都变成一面破镜子,他们会重归于好,分头去找一面新镜子,将她抛在一边,直至尘埃将她淹没,但这一切也是她自找的。一个人不可以爱两次,否则后果自负。一个人不可以只知放纵自己的感情,爱一个明知不该爱的人,后果自负。不想过平淡生活,好,等波折找上你后果自负。黄萱几乎想狂笑起来。
谁对谁错?谁都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