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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瓷调着空调的摆风方向,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十分想笑,难道他还真能把段超的事怪到她身上不成?他只是对今天才知道她曾旅居美国这件事,有莫明其妙的近乎于恼火的情绪。
他和杨霜聊起过美国父母的事,她当时也在场,正常来讲起码会有一句类似于“我在波士顿生活过”这样的话吧?可她就像从来没听过美国这个国家似的,说是故意隐瞒也不为过。段瓷想不通这种事情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猜测到她家境应该颇为殷实,否则以她目前微薄的收入,根本不该对高端消费这么自在。杨霜送再贵重的东西她都欣然收下,交还时说的那句“可惜”并不见几分真心。她离家出来,是想证实自己能力?可她并无心事业,单凭今天她和宇宙对话时那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即使在外企,也不可能只做最基层的行政。
她很安于目前的生活:独自一人,没有过去,也不想今后怎样。
段瓷隐约有种感觉,这个年纪上与自己相比还是孩子的女人,有大量不愿意对他提起的过去。她只说过老家在深圳,除此之外的家人、朋友,就连刚毕业的学校,都一律不提。她的表现甚至让他认为,她想将自己的过去从记忆中根除,可是做不到,只好回避,只好不谈,只好说眼前。然而在她身上,太多不合理存在,这些不合理让她充满神秘感,形成让人猜不透的危险。
段瓷沉默的行为很压人,连翘降下车窗透气。像是洞悉她的想法,他开了广播调节室内气氛。电台里正在播放某个数码产品的主题广告曲英文版,听了几句,一声轻笑从段瓷鼻子里冒出:“英文不错啊连翘。”
他手心爱出汗,不换档的时候就将右手放在出风口前吹风。
连翘看着他削瘦的五指,也做出一副惊讶状:“你说得也很好啊。”得到警告的一瞥,她转向窗外藏起笑得扭曲的脸。
本来就面带奸相,这个小动作更是偷了鸡的狐狸一样。段瓷自语般念道:“宇宙都快六岁了,那段超结婚那年你才多大啊?上中学呢吧?自己一人儿跑美国去一住就一年。现在孩子真厉害。”
连翘干笑,也不应声。身份证上她今年23岁——比实际年龄小了五岁,推至在美国的那年,明显不足18岁。不过这倒方便拜托芭芭拉隐藏她在美国读研究生的事实,女人都希望自己年轻。芭芭拉说那你做得也太夸张了吧,连身份证都改了。不过她自己也不按理出牌,就如连翘所愿,告诉段瓷说是在酒吧认识的不良少女连翘。老约翰总说是妻子带坏了他的学生,这下芭芭拉可以反过来说了。
至于段瓷,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连翘反正死撑到底,细节能不提就不提,少说少错。
段瓷从内视镜里看她的表情,每次听到不想说的话题,她就会露出这样的笑,薄眼皮下那对不算大的眼睛眯成两道黑黑的半弯,上翘的眼角弧度诱人。
连翘禁忌的话题很多。
也许这是她刻意营造的效果,她还残留着上一世的生性,狡猾机警,利用一身漂亮的皮毛,让猎人们在不断追逐中头痛不已。
段瓷已过了着迷于女人小伎俩的年纪,唯有面对明摆了以狐狸精姿态示人的连翘,屡屡不受控。他接近她,她不拒绝,却同他迂回。
也忘了哪天开始的,他们之间见面不再需要有杨霜热场。段瓷不定时在她公司楼下巧合出现,双方都没有临时约会的话,他带她吃饭,送她回家并上楼坐一会儿。连翘热衷综艺节目,有选秀的频道必锁定,现在选秀是主流,每个电视台都在做,她喝着冰水看得很称心。段瓷是宾随主便,可是这种节目看得太认真了,会因为主持人或选手突如其来的言行而起鸡皮疙瘩,他于是经常找一些与节目无关但安全的话题来分散注意力。
男女在一起是这样,没有话题也不一定无聊,而段瓷和连翘的生活又不是全无交集,又不是全然重合,可以谈的便很多,工作、杨霜、安迅。
就是不谈许欣萌。
这样就有理由维持暖昧。
暖昧这种东西,你说不出她哪儿好,反正深受时下男女爱戴。有人或许会认为这是一种过渡期的感情。可连翘想不出自己和段瓷的关系会过渡成什么样,因此当芭芭拉终于好奇地问起此事时,她也就无从作答。
芭芭拉在被段瓷接去住之后的没多久,有一回晚上约连翘出去玩,以跳舞之名过酒瘾。喝得微醺了,她问连翘:“你和十一,到底有没有偷情?”
第七章
人再没有好奇心,也是相对的,起码在连翘与十一的关系上,芭芭拉没办法做到旁观静思。她知道十一有女朋友,也见过了,许欣萌是个适合谈婚论嫁的女人,与十一年纪相当,性格互补互辅,想必美国那两个急着抱孙子的,看后会相当之满意。十一本身也不像小姨家不成材的刷子那么没谱,肯把这姑娘带到她面前,足可说明两人处在奔往结婚大殿的稳步发展阶段。
问题正显示在此,如果十一打算和许欣萌结婚,那他和连翘对视时眼里的劈劈啪啪是什么呢?芭芭拉是过来人,她和老约翰有爱情,只是性格不合,无法一起生活。她知道一对相恋的男女该有怎么样的纠缠,十一与许欣萌,任何人都能看出他们感情很好,可在芭芭拉看来,两人之间缺少一种互相追逐的眼风。
十一没有,许欣萌也没有。
如果仅仅这样,芭芭拉也不会对二者的结合产生异议,毕竟这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夫妻产生,然后一世幸福。
可是那种难以言表却致命的东西,在十一与连翘相处的时候,芭芭拉找到了。这两个人没什么话,行为也规规矩矩,唯独视线纠葛得厉害,十一有一副平光镜做掩护;连翘则大隐隐于市,看似对每个男人都下钩。可别人会被诓住,芭芭拉不会,她长年在光线幽暗的酒吧等场所出入,视力尤其发达。
还不能确定其它,仅能证实两人在相互勾引,眼睛追眼睛,眼睛躲眼睛,眼睛对话眼睛,眼睛挑逗眼睛……
芭芭拉问连翘:“你和十一有没有偷情?”
连翘没有否认,只是说:“这种事,你去问你哥好了。”端着杯子凑到唇边,她眨了眨眼,哧地笑起来:“芭芭拉你不能真去问吧?”
芭芭拉醉人不醉心,听出她的揶揄,眯起眼睛恐吓:“我得去告诉十一你今年28岁。”
她才不想再惹十一。十一本事大了,坏心眼更大。
因为小约翰没玩够,芭芭拉得以晚几天回美国,离异后首次跟老约翰的通话很不愉快,二人在电话里正吵得不可开交时,段瓷开门进来。她有些心虚,一阵子还算安份。白天带儿子出去玩,晚上做好饭等十一回家,一周时间倒把酒柜里的珍藏干掉大半。
段瓷开始没注意,直到有一天他想找瓶酒送客户,拿出来一瓶突然发现颜色不对,一问之下才知道原装的拉菲红被清理了,灌进去750毫升可口可乐。试想这瓶东西要是送到客户手上得闹出多大的笑话,段瓷暴怒。芭芭拉是刚巧在超市抽奖中了一桶可乐,喝剩的正好挨个儿空瓶灌满,摆在酒柜上还挺好看。她没想要做假蒙混,问心无愧,对段瓷的怒火就有点敏感,认为他是找由头赶她回美国,一气之下跑去连翘家借住了几天。
连翘奚落她:“下次记得别用可乐用普通红酒。也许段瓷那客户没什么世面,喝不出拉菲和别的酒有什么区别。”
芭芭拉眼睛发亮:“对啊你真聪明宝贝儿。他要不送人,过几年我再忘了这事,回头还能当八二拉菲喝了。”假笑完毕,愤怒地喃喃:“那么好的酒喝完就把瓶子扔了吗?要知道那一空瓶子还值好多钱呢。狗屎十一!借题发挥。”
连翘笑道:“你神经几时变这么纤细了。”
第二天连翘就发现,借题发挥的根本就是芭芭拉,她把儿子丢给段瓷带,自己则终日对酒当歌,高呼:“单身真好。”不巧在PUB里与段瓷碰头。段瓷并不乐于见到姐姐恢复单身,起码不能让她单身的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段宇宙小朋友让他手忙脚乱。于是——美国时间下午五点多,芭芭拉接到前夫的电话。老约翰情绪很失控,责令她五日之内返抵波士顿,否则就去警局报案说儿子被绑架。芭芭拉还没睡上俩钟头的觉,当时也没听明白他的威胁,迷糊着把电话给挂了。晌午醒酒才意识到她兄弟做了什么阴险的勾当,要不是连翘说死也不肯告诉她十一在哪儿办公,新尚居当天可就热闹了。
后来老约翰想起来自己下周要赴欧洲参加研讨会,芭芭拉得以在中国多停留半个月,否则现在已经在美国被老段关禁闭了。
这种情况下,芭芭拉识相地回去带孩子,与十一两看生厌地和平共处。她越来越惊心地发现,段十一的手段不顾道义,只管达到目的,当然不会再去挑战他给自己找不痛快。偶尔的行为异常不代表芭芭拉精神异常,她只是想把观察说给朋友听,没兴趣监督别人谈情说爱,尤其是十一那种不识好歹的。
由于要回十一那儿,不能喝尽性,出门的时候芭芭拉还很清醒地向连翘告状:“十一打小儿就会背地里使坏,专门怂恿他们班男同学往班主任家玻璃上扔臭鸡蛋……你车呢连翘?”
连翘闻言,放弃了让她自己坐车回家的打算,给段瓷打电话。对方态度相当友好:“不管!你把人给我送回来。”芭芭拉还在四下苦寻记忆中车子,连翘拿着嘟嘟风音的手机,有点傻眼。好在离段瓷家并不远,她也没再争取,黑咕咙咚的马路边上站了半天,终于拦到一辆载人至此而停的出租。等里面人出来后,她将芭芭拉哄上了车,这才直起身整理被汗粘在脸上的发丝。耳边轻轻一声轻佻的口哨,车门随即被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挡住:“美女,我送你们吧,车在那边儿了。”
“谢谢,我叫到车了。”这人流氓耍得挺没有技术含量的,连翘一拉车门没拉动,抬头直视他:“能让开吗?”
“兜一圈,醒醒酒再回去。嗯?”他贴近,伸手欲压上她的手。
连翘不落痕迹退开,收回手盘在胸前与他交涉:“不好意思,我晕车的。下次吧,好吗?”别说现在没心情兜风,她就算有,也不会搭一个对她意图不良的醉鬼的车子。
芭芭拉看情况不对,摇摇晃晃从车里钻出来,推那醉鬼:“想干嘛呀你?”
她酒气更迫人,对方被熏得踉跄一下。不远处一辆车的大灯闪了又闪,传来拍手起哄的声音。这人有朋友壮势,更添了几两胆子:“给个面子嘛,哥儿几个看着呢。”腿一抬踢上车门,对司机吼:“你丫瞅什么哪?赶紧走人。”
出租车呲咔点火,油门一响蹿没了影子。芭芭拉呆住,追在后头:“哎哎哎,谁让你走的……”飙出一串英语来。连翘头大如斗。
醉鬼则很得意,突然领口一紧,脖子被人从后面勒住,却是刚才从出租车里下来的两个人去而复返。醉鬼的俩流氓朋友见状也跑过来,都没看明白什么情况,拳脚互殴顿时乱成一团。三对二,醉鬼那伙人可也没占到丝毫便宜,反倒是两个路见不平的英雄中的一人,抽空对连翘挥手:“你们先走吧,看不把这坏蛋送派出所去。”
连翘看了他们一会儿,拉着满脸雀跃芭芭拉准备离开,一转身,急促的刹车声,刺眼白光亮起又熄灭。段瓷推开车门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怎么回事!”
见连翘她们有人来接,两个好心人扔下打到一半的架,头也不回地跑了。芭芭拉振臂高呼:“下次见到请你们喝酒啊英雄……”被段瓷黑着脸拦腰勾住,拖着往车里送。她好像被抓疼,敲着他手臂大声骂着与他对抗。段瓷七手八脚把她塞进车里带上门,回头再找另一只,就见连翘闷声钻进一辆奔着看热闹停过来的出租车里,尾灯闪烁一下,车子开走。他愣了愣,绕过去打开驾驶门,习惯性抬手扶镜腿,空落落直触到皮肤,才发现出门慌忙没戴眼镜。收回视线,食指在太阳穴挠了挠,两翦长睫垂下,看不清眸色。
霓光流转的酒吧招牌下,只剩那伙倒霉的流氓,似吃了不少苦头,眼瞅着各路人马陆续消失,猥亵不成反被凿,也没敢报警。
连翘坐在车里,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弓着身子,一只拳头托着脸颊支在膝盖上,眼帘半掩,目光呆滞而了无光泽。司机从视镜里看不到后座的乘客,回头瞅了一眼她的姿势,关心道:“姑娘,吓着了吧?”没得到回答,他摇摇头:“现在这世道……”
车行了十几分钟,连翘突然想起什么似直起身,回头频频张望,虽然是半夜,高速路上还是有不少车子。尾随的车灯照亮她的脸,表情写满紧张,狐狸眼中闪着不安和恐惧,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