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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晓得了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唉,我也是怕考业太差又被夫子训斥……不过今儿个是怎么了?先是来了个神医,这眼下又来了个好像有些来头的女子。”
“兄台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多看会子书是正理,不然何兄今日的日课簿上又不好看了……”
……
漪乔原本不甚在意,但骤然听到“神医”二字,却是禁不住上了心。只是这二人之后并未再言及,且对话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由于祐樘的缘故,她如今听着见着什么可以助她渡劫的便下意识地留意。
神医……神医?
既然她一直怀疑历史上明孝宗的驾崩和身体状况有关,那么若寻得一妙手回春的神医,对她改变祐樘命数的事岂非助益颇多?
漪乔顿时眼前一亮。
只是,不知那儒生口中的神医是否名副其实。
漪乔正盘算着等借书事了之后想法子见见那传说中的神医,便听冯典谒道了一声:“夫人,到了。”
漪乔抬头见一名长须老者正在训斥一学生,疾言厉色间说什么这几日的日课簿居然作假,如此偷奸耍滑着实可恨云云。
日课簿顾名思义,是书院里学生们每日所做功课的记录,人手一份。每日或看经书若干,或读论、策、表若干,或温习夫子所授书目若干,都要如实记录在内,山长和副山长会不定时抽查。
漪乔暗笑,这位仁兄这几日怕是纳凉补觉去了。
那副山长见客人到了,压下怒气让那学生先退下,随即走上前来和漪乔寒暄了几句。
副山长看了眼漪乔身边那名千户,略作犹豫,开口道:“方才来借书的便是夫人的家奴?”
漪乔点头:“借阅之事,还望副山长大人能答允。”
“这个……”
“为表诚意,特将抵押一并带了来。”漪乔话音一落,朝着其中一个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那锦衣卫即刻将书箧打了开来。
那老者瞧着里面躺着的东西,便是一愣。
“书箧内陈一整套袁宏的《后汉纪》,是宋代椠本,内有陆放翁、刘须溪、谢叠山三位大家的手评。这书套也是精工细制的,上面以古锦玉签为饰,”漪乔微微一笑,“底下还有一套完好无损的《东坡集》,也是宋刻本,曹训的旧本。北宋末年苏集被禁毁。南宋方才弛禁,流传至我朝的宋本可是不多了。这两套古籍如何稀世难得,副山长大人是行家,自是不必多言。”
其实若真要她仔细说道说道这些珍本如何稀世难得,她还确实有些为难。毕竟她既非专业的藏书家,又非古代嗜书的文人,并不懂行。这两套书是祐樘帮她准备的,那些介绍也是他说与她听的,她为了应急,当时便暗暗记了下来。
但她流露出的自信倒是实打实的。她能看得出祐樘很是宝贝这些书卷,她充分相信自家皇帝陛下的眼光。
“拿这些做抵押可否?”漪乔看到那老者掩饰不住的惊喜之色,适时地笑问道。
副山长闻言踟蹰道:“听闻夫人颇好玄道之学,才四处搜书?”
“是的。”
副山长目露疑惑:“夫人从京城赶来,又不顾世俗礼教前来书院,还以稀世珍本做抵,值得否?”
漪乔淡笑道:“女弟得一高人点化,此后便尤其崇道。”
副山长颔首道:“原来如此。”
方才她那属下来时,他听对方说他家夫人有稀世珍本愿做借阅抵押,心中并不相信,也不以为意。他自认见多识广,没有多少善本入得了他的眼,何况一个女子手里能有多好的珍本?眼下正好山长不在,这事也确实不好办,于是便果断推掉了。然而,方才听看守一番描述传话,他才觉这来客怕是不凡,这才让典谒将她领进来。
思及此,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方才听人捎话说,夫人和西涯先生有些渊源?”
漪乔垂眸笑道:“拙夫乃是西涯先生门下弟子。”
副山长惊道:“敢问是西涯哪位高足?”
漪乔嘴角一勾:“名不见经传,不提也罢。”
三名锦衣卫眉角一跳,默默面面相觑。
漪乔见那老者面现失望之色,继续道:“实不相瞒,打出西涯先生的旗号也不过是为了能见到副山长大人。其实……西涯先生根本不认识女弟。还望副山长大人莫要见怪,这也是无奈之举。”
副山长叹息道:“罢了罢了……不瞒夫人说,此间的山长便是谢鸣治谢先生,和西涯先生是旧友,老夫原以为夫人的亲故里也有西涯先生的故交。”
谢鸣治,李东阳旧友……漪乔在脑海中搜索一番,依稀和一个名字对上了号——谢铎,鸣治应当是他的表字。这人她了解不多,只听闻学问不错又甚喜藏书,因年事已高两年前便致仕归乡了。
“说起来也是不巧得很,鸣治先生因家中突生变故,前日刚回了浙江故里,”副山长的目光在书箧上定了定,面露难色,“藏书楼里的典籍只准在本院阅览,若是外借,必需山长亲自点头,十几年来规矩一直如此。况,鸣治先生本身便富于藏书,这院内藏书楼里的典藏,有半数都是出自他的私藏。夫人虽诚意十足,但欲外借不说,卷数又过于大宗,老夫实在是为难。要不然……夫人留下府址,等鸣治先生回来应允了,老夫派人将夫人要的书送到府上,夫人到时再给抵押,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言外之意就是,他私自借出去了将来若有闪失便要他一力承担,他不敢担这样的风险。
漪乔见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知道再逼迫下去只能是强人所难,叹气道:“副山长大人的好意心领了,府址着实不便相告。只是不知,山长何时归来?”
“约摸要三个月。”
“那就三个月后再来拜访好了,”漪乔正欲告辞,想了想又道,“可否引女弟往藏书楼一观?”
那副山长点头应下。
漪乔拿着藏书楼的书目大致对应翻看了一番,觉得此处所藏于她而言还是很有价值的,没准儿里面就有蓝璇的线索。只可惜她来的不是时候,要三个月后才能来取书。
漪乔不由哀叹一声。
不过想到眼下可以回宫了她心中也甚是愉悦,毕竟这大半日没见到他们爷儿俩,她还真是颇为想念。
不过……那个神医还没见到。
漪乔想起这一茬,正要询问副山长,侧首目光一转间,却瞥见一个身着浅蓝程子衣的男子抱着一摞书去门口的簿子上做登注。
这书院里的学生统一深色衣着,这名男子定然不是书院里的士子。
“那位公子不是贵院的吧?”漪乔望了望那男子,问身边的副山长。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她打量了一下他抱着的书,不解道:“他借的书可不少,难道他打算在此看完再走?”
副山长笑道:“不是看完,是抄完。”
漪乔惊讶道:“抄完?!”
副山长看着那男子,拈须而笑:“那位公子并非只身前来。夫人有所不知,他是汪省之的高足。这省之先生也是今日才刚到的,远道而来只为抄录几本医书。他方才和老夫打了招呼,说要派弟子来搬书。”
“医书?难道……这位省之先生,便是那位神医?”
副山长笑了笑:“说神医也不为过。这汪先生单名一个‘机’字,表字省之,据说行医以来活人无数,又是医者仁心,对病者往往竭力救治,至忘寝食。汪省之这几年声名鹊起,妙手之名不仅传遍他的家乡徽州,还渐在九州四海传扬,是不可多得的杏林高手。”
那男子起身时无意间一瞟,正撞上漪乔判研的目光。
她觉得有些失礼,朝他歉然笑笑,便收回了视线。
那男子却还对着她的方向望着,微微怔愣。
“师兄,师兄!不好了不好了,师父跟人争执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呀……”安静的藏书楼里忽然闯入一名青衫少年,扯着男子就往外走。
那男子低声呵斥了他几句,跟门口看管藏书的学生交代一声,便丢下那一摞书随少年匆匆离去。
漪乔略一思忖,带着三名锦衣卫跟了过去。
讲道堂左侧的一间房舍前,逐渐围起了一圈人,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里面围着两个人——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漪乔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年轻男子。
那人身着沉香色直裰,头戴一顶夏鬃帽,后背还背着一个木箧。他身上的衣料只是一般的绢布,但穿戴甚为干净齐整,兼且他容貌周正,器宇轩昂,站在这人堆里倒是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
“师兄你不去劝劝呀,要不去把师父拉开?”方才那青衫少年望着负箧男子,焦急地对身边的蓝衣男子道。
漪乔原本还在犹豫,经他这么一指认倒是确定了下来。
那人就是汪机?他那年长一些的大弟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的年纪,他本人居然也只是刚到而立之年的模样。
漪乔不由一笑,一说到神医她就想到白胡子老头,她还以为这汪先生也是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这样年轻。
她心里转着这些念头时,二人的争辩已愈加激烈。
“……譬如治疮,疮有表里虚实之殊,兼有风寒暑湿之变,自非脉以别之,安得而察识?”汪机耐着性子道。
老者不服道:“老朽行医几十年,皆视疮形以施治法,哪来那许多麻烦!”
汪机面有愠色:“前辈如此,和那些昏庸疡医有何分别!行医用药原本便要讲究‘随机达变,因时识宜’,百里之内,晴雨尚且不同;千里之邦,寒暖自当各异。身为医者,随意妄断,是悖乱经旨,愚惑医流!”
老者气得脸色涨红:“你行医不超十载,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儿而已!不过有了些小名,就敢如此口出狂言!说到底,老朽还是你的前辈!”
“汪机从不偏听偏信,向来重汲各家之长,对糟粕之理自是要断然摒弃!前辈年虽长,可迷信谬理,对医道有不少曲解,汪机今日之言,还望前辈慎加考量。”
“糟粕之理?好大的口气!你才读了几本医书,就大谈营气卫气?这里可是北直隶,不是你那小小的徽州祁门,容不得你大放厥词!”
汪机面色一沉:“丹溪‘阳有余阴不足’之说,前者指卫气,后者为营气,谓人之禀赋,而非论治阴虚之病。世人却多将阴常不足之说奉为圭臬,凡百诸病,一切主于阴虚,而于甘温助阳之药一毫不敢轻用,岂理哉?前辈人云亦云,草率施治恐会贻误病情,枉送人命!”
“你!”
……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漪乔虽然不懂中医,但这二人的争辩却看得津津有味。
医理懂不懂并不打紧,她听的是道理。
汪机虽是年轻后生,但她能看出来他对医学之道颇有见解,又注重博采众长、去粗取精,是一个极有思想的人。他方才说到那句“随机达变,因时识宜”,她听后都不由在心里称赞,好一个辩证施治!这可正和哲学里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法论相契合。另外,从他的神色语气里,不难看出他确实如副山长所说,全心为病者着想,怀揣悯人仁心。
这样德才兼备的杏林妙手……不入宫可就太可惜了。
漪乔观察旁人的同时,她也在被观察。
那身着蓝色程子衣的男子名曰陈桷(jué),身旁的青衫少年名唤程羽,汪机此次前来百泉书院只带了这两名弟子。
程羽仰着脖子看了会儿,见自家师父占了上风,那老者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忍不住笑了笑,转头正要和师兄说话,却发觉他正看向另一个方向。
程羽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扯住他的衣袖,促狭地笑道:“师兄看上人家姑娘了?”
陈桷收回视线,拍掉他的手:“胡说什么,我只是奇怪她一个女子为何跑到书院来,这举动也是够大胆的。”
“还正好被她瞧到了这样的热闹。”
“不是正好,她是尾随我们来的,方才我在藏书楼见过她。”
“啊?”程羽惊觉自己声音过大,捂了捂嘴,随即凑过去小声笑道:“原来是跟来的……那美人是不是看上师兄了?”
陈桷斜他一眼:“你没看到她一直瞧着师父那边么?”
“那就是想当咱们师娘?哎这个好,正好原来那个嫌贫爱富的师娘跟人跑了……”
“闭嘴,”陈桷不悦地敲了他脑门一下,“你仔细瞧瞧她的神情再说话。”
程羽捂着脑门又看了看,疑惑道:“看什么?”
陈桷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叹道:“她那样的神态,就好似在马厩前挑选良驹,满带审视之意。”
“师兄真没看上人家?瞧得如此细致。”程羽嬉笑道。
陈桷顿了顿,道:“她一个女子,在这书院里自然引人注目。”
“还是个来历不凡的美人。”
“你也瞧出她来历不凡了?”
程羽轻嗤一声:“师兄也不要太小瞧我了,她身边那三个人一看便不是一般的家丁,还有她身上那衣裳料子,啧啧,瞧着真是精致。那次随着师父去县令大人府上给县令夫人诊病,我还以为已是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