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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漪乔掩好门,转头对芙香道。
“这……奴婢……”芙香跪坐在地上低着头,支支吾吾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不说清楚,谁都帮不了你。”漪乔肃声道。
此刻天色渐晚,加之乌云压境,所以即便是有从窗外透过的天光照进来,这方空间里仍然昏暗得很,漪乔看不清楚芙香的神情,但她能感受到她如今一定正在做着激烈的挣扎。
片刻的沉默之后,芙香才攥了攥拳头,一狠心一咬牙道:“奴婢给殿下下了毒。”
“你说什么?!”漪乔大惊失色,不由失声道。
“求娘娘赎罪!娘娘赎罪!奴婢是有苦衷的……”芙香赶忙伏在地上“咚咚咚”一个劲地磕起了头,似乎完全感受不到额头上伤口的疼痛。地上渐渐积起了一小滩血。
漪乔几步走上前,一把拽起她,愤怒地压低声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殿下怎么会中毒?什么时候的事情?你给本宫说清楚!”
“娘娘莫急,莫急!可能……可能殿下并未中毒……”
“说下去。”漪乔面上的辞色并未稍降,沉声道。
“是,”芙香抖着嗓子道,“还记得殿下奉旨前往河南府的前夕,传话说因为事务冗繁,就不回慈庆宫了,娘娘那晚就独自在寝宫里喝闷酒。但后来殿下稍晚些的时候突然又回来了,问了娘娘在哪里之后就回了寝宫……”
“莫非那酒有问题?”
“是,是……奴婢当时受人要挟,迫不得已,就在酒水里做了手脚……”
“你不觉得这慌扯得太没边儿了么?那酒本宫当时也喝了,为何没事?”漪乔扬眉看着她。
芙香赶紧着急忙慌地解释道:“娘娘请听奴婢解释!奴婢跟了娘娘这么久,怎会忍心加害娘娘?奴婢当时是问清楚了,那药不会对娘娘有所损害,才最后决定投在酒里的……”
“那是什么毒?”漪乔仔细回忆了一下,并未觉得祐樘像是中了毒的样子。而且那是怎样的毒,发挥作用还分人的?
“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奴婢想着,自己似乎并没有得手……求娘娘一定要相信奴婢是被逼的!”
“殿下便是因为这个派人把你秘密掳出宫的?可如果他想杀你的话,在宫里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你不是么?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漪乔蹙眉思索着道。
“娘娘英明,殿下此举主要是想让奴婢做人证指认出幕后主使的……可是奴婢不能那么做啊!但那看守的人代殿下传话说如果不肯指证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奴婢相信殿下会说到做到的,求娘娘……”
“那幕后主使之人是谁?你为何不愿去作证?”
芙香死死地咬着下唇,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
“既然你什么也不愿说,”漪乔站起身,“那本宫也帮不了你。”
芙香见漪乔作势要走,一下子慌了神儿,连滚带爬地上前抱住她的腿,哭喊着道:“因为奴婢的娘亲在他们手上啊!奴婢若是说出来、若是去做了证,奴婢的娘亲就没命了!当初违心去下药,也是他们逼迫的!奴婢幼年丧父,是娘亲吃尽了苦头把奴婢拉扯长大的,奴婢如今怎么可以再连累她老人家受害?奴婢自己死了不要紧,但若是如此,将来老母可要谁来赡养……”
漪乔的嘴唇动了动,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芙香的话,让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们的经历有些像,所以此刻,她居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芙香见漪乔不说话,以为她仍旧要袖手旁观,手上不由更加不肯松开,虽然已经泣不成声,但还是强忍着抽噎,好让自己的话尽量听起来不那么破碎:“求娘娘顾念主仆一场,帮帮奴婢吧!您在娘家时奴婢就一直尽力在一旁侍候,您不顾念宫里的情分,好歹也要念及您出阁前在娘家的这段情谊吧……大小姐,当初您和那个蒙古人的事情,奴婢在老爷夫人面前可是一直守口如瓶……”
虽然说芙香的话对漪乔有触动,但并不代表她就会因此而意气用事。她说什么是知道了那药对她没有损害才投在酒里的,那么设若芙香真的得手,到时候祐樘出了事,而她却好端端的,不招人怀疑才怪。只是,不知道这就是那幕后主使之人的一箭双雕之计,而芙香也默许了,只是临时想到一个讨好她的说法而已,还是芙香真的没看出来这其中的利害。
另外,这计谋虽然看起来又阴又狠,但从她这几日看到的祐樘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没事才对。
只是不知道这隐藏在幕后的黑手究竟是谁。她隐约记得,那晚祐樘回来以后告诉她,是皇上传了一道口谕说体谅他辛劳才让他回了慈庆宫的。那么……难道是皇上?!也不对,祐樘既然让芙香做人证,这个猜想就不成立。他总不可能当堂指认自己父皇要杀自己,这种注定无果的事情他是不会干的。那会是谁呢,难不成又是万贵妃么……
漪乔揉了揉眉心,低头见芙香仍然在哭哭啼啼地拽着她央求个不停,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响,吓了她一跳。她原本以为是有人突然闯进来了,但循声望去,却隐约看到是窗户被风刮开之后重重地撞击在了墙体上。
漪乔缓了几口气之后,俯下身对芙香道:“你在此等一下。”说完,漪乔在芙香惊慌不安的眼神下一点点掰开了她的手,起身去关窗户。
这个时候,漪乔才发现这库房的布局很有些奇怪。往后走居然还有一个类似于穿堂的幽深过道,那扇被吹开的窗户在尽头的地方。她往另一边瞟了一眼,发现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难不成这里别有洞天?她不由在心里嘀咕道。不过现在可不是好奇探秘的时候,所以这个想法也就是闪现了一下,就被她搁置到了一边。
在关上窗户之前,漪乔下意识地往外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后,才轻轻地合上了窗户。
可是等到她要举步往回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门被轰然撞开的声音,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起了一个冷峻的声音:“主上英明,她果然在此!”
漪乔猛地一愣——祐樘已经找过来了?怎么这么快?
“仓促之间她是跑不了多远的,她身上有伤,循着血迹找人自然不难。”祐樘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
原来如此……漪乔不禁倒抽了一口气,暗道是自己疏忽了。不过,眼下她却并不想现身。一方面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另一方面,她也想看看事情究竟是怎样的。这样想着,她便放轻了脚步,贴着过道的墙壁,一点点挪到了尽可能近的地方。她忽然看到斜前方一亮,意识到是有人点起了蜡烛,便又小心翼翼地往回挪了一点,以防被他们发现。
外间,芙香突然见到眼前这一幕,吓傻了一样,呆呆地坐在地上半天,才望着来人颤抖着叫了一声:“殿……殿下……”
“你想通了么?”祐樘一步步踱到她面前,轻笑着道。
“殿下……奴婢真的不能……求殿下放奴婢一条生路吧。”芙香跪在地上,怯生生地看着他,无助地哀求道。
“放你一条生路?放你做什么,继续做他人的爪牙,害你的主子们么,嗯?”他负手俯视着她,面上一如既往挂着习惯性的笑容。
“不……不会了,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芙香瑟缩着瘫在地上,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你耗在这里,”祐樘缓缓俯下身看向她,眸光一点点变得犀利,“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芙香垂下头哆哆嗦嗦地嗫嚅半天,终是慢慢抬起头,带着颤声绝望地央求道:“求殿下……”
“也就是说,你还是不答应?”祐樘挑了挑眉,出声打断她。
芙香张了张嘴,没有否认。
“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祐樘唇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做了什么我很清楚,你背后的主使是谁我也心中有数。你不肯做证也没什么,反正对付那人的办法我有的是,不差这一种。不过,如你这般时时在暗处做手脚的婢子,却是留不得了。”
“殿下,殿下!奴婢怎么说也是娘娘的人,您好歹……”芙香见他已经动了杀念,赶忙跪步上前,就要去扯他的衣摆。
祐樘正要回身下令,见她如此,不由脚步一移,闪开了她的拉扯。他好笑地看着她:“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脸面提起太子妃?”
芙香原本被逼急了,刚想张口喊漪乔,但听到他这句话,却又住了口。
一墙之隔的漪乔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他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也就是在她愣神的片刻,祐樘已经转过身来,对侍立在一旁的幻影淡淡吩咐道:“杀了她吧。”
他的声音散淡得很,没有一丝起伏,好似平日说话时的轻声慢语。这样的一道命令下下去,却如同一抹轻烟逸散在空气里,不痛不痒。
幻影领命正要上前,一旁的幻夜却赶忙冲他抱拳道:“主上,让属下来吧。”
祐樘眸光转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瘫软在地上的女子惊恐地往后退了退,还没来得及惨叫出声,便已经被闪电般的一道剑影割断了生机。
外面突然安静了一下,漪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知为什么,此时她耳边突然回响起了万亦柔当时和她说的话——“你了解他么?我告诉你,他可不像你看起来的那么温良简单。他真正的手段,恐怕你还没有见识到。”
如果说当时她还不怎么相信这话,那么现在,她却是不得不信了。刚刚她在客栈大堂听江瑀说起程准的事情,思绪被他打断,但现在想想,程准的惨况应该就是他造成的。
他让她踏着无数人的鲜血上位,他下令杀人的时候可以如同平日喝水吃饭一样随意。他温柔纯良的外表下,是一颗冷漠狠绝的心。
原来,是真的。
那么方才他上前来,硬是要把她从江瑀和李梦阳那桌饭局上拽回来,其实不是因为在乎她而吃醋,只是因为不想让她想到程准事件的真相吧?不然为何之前他都一直没反应,偏偏等到江瑀说起这件事才过来?
漪乔深吸一口气,忽然感到后脊背发凉。
“你的身手越发得快了。”祐樘扫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朝幻夜轻笑着道。
“多谢主上夸赞,”幻夜躬身一礼,随即又朝着祐樘使了使眼色,压低声音,却欲言又止,“主上,那里……”
他目光所指,正是漪乔的藏身之处。
祐樘往那边瞥了一眼,笑着朝他轻轻摇摇头,旋即面上的表情又恢复如常,回到方才的事情上:“你方才之所以如此,是还在对那件事情耿耿于怀吧?”
幻夜似乎觉得有些尴尬,顿了顿道:“是,主上英明。上次您被禁足在奉先殿之时,属下既未完成任务,使主上谋划落空,也未保护好夫人,属下罪该万死。”
“你也不必太过自责,那件事情本来便不在你的控制之内。至于保护乔儿不利么……”祐樘说着,脸色倏地一白,突然低头捂着胸口,蹙着眉头紧抿着嘴唇,揪住襟口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一时间连呼吸也变得艰难,似乎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主上!”一众随从不约而同地开口,都担忧地看着他。
他勉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上前来。他额头上此刻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连唇瓣也是毫无血色,强自缓了几口气之后,才勉强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漪乔虽然此刻思绪纷乱,但也觉出好像有些不对劲,正要走出去看看,却又听得他继续说道:“我早先交代过了,若是无法两全的话,任务重要,你做得没错。”
她的脚步猛地一顿,怔怔地站在那里,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旁一阵嗡鸣。
他说什么?无法两全,任务重要么?也就是说,她的安危可以放在一边了?怪不得当时幻夜明明就跟在暗处,但在她中途遇到巴图蒙克劫持的时候都没有出面,原来,如此啊……
当时他看到她手腕上的淤青,还一副要找对方兴师问罪的样子,其实,都是装的吧?事情经过是怎样的,他都是知道的吧?
漪乔感到一股寒意直从足底往上窜。
“说起这个,恕属下直言,主上难道不觉得上次的谋划未成,夫人的嫌疑很大么,”幻影从身上掏出那个绣有“乔”字的香囊呈给祐樘看,“属下已然仔细地查过了,此物确实是出自夫人之手。主上对夫人之前的事情也当是知晓的,故而……”
祐樘的面色苍白依旧,此刻觉得自己的身体虚弱无力得只能勉强站立。他恹恹地扫了那香囊一眼,疲倦地开口道:“此事先搁置到一边吧,我乏了……”
他正说话间,忽然看到许凡着急忙慌地奔进来,匆匆朝他躬身一礼道:“启禀主上,夫人不见了!”
“都找遍了么?”祐樘轻轻蹙了蹙眉头,正要说什么,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点点地把目光移到了漪乔藏身的地方。
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