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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会晚一些回来,还真的有够晚。
漪乔望着窗外被雨水泼浇得抬不起头来的芭蕉叶,面色又沉了几分。她没有收回目光,眼帘微阖,开口冲一旁的尔岚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的话,已经快到亥时了。”
她轻“嗯”了一声,便又陷入了沉默。
“请恕奴婢多言,娘娘可是在担忧殿下?”尔岚察言观色了很久,迟疑着问出了口。
漪乔转头看尔岚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也没说。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静。
“殿下如此晚了都还未归来,想是手边事务冗繁给耽误了,娘娘不必担心。”
“可是派出去打探的宫人说他早就离开了文华殿,而且人也不在外廷。”漪乔望着越来越大的雨势,幽幽地开口道。
尔岚一时不知该如何劝她,无措之下正想去给她沏一杯茶,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转身激动地对漪乔道:“娘娘!奴婢想起一件事情,奴婢知道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漪乔在听完尔岚接下来说的话后,神情变得很是复杂。原本尔岚是主动要求到那里寻他的,但却被漪乔给驳了回去。她鬼使神差地想要亲自跑一趟。
夜色凄迷,大雨滂沱。
震耳欲聋的雷声自浓密的云层里传来,沉闷而压抑。刺目的闪电毫不留情地将天幕撕出了一个大口子,就仿似猛兽的巨爪撕烂猎物一样,看得人触目惊心。
漪乔撑着伞,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雨点被风吹刮着洒得到处都是,她手里的伞根本顶不住那么多的雨水,一身宫装早就湿了大半。
在一个认识路的宫女的指引下,漪乔终于来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她抬起头,隔着一层雨帘隐隐约约看见高处悬着一块斑驳破旧的匾额,上书“安乐堂”三个大字。
安乐堂的掌房官见太子妃亲自驾临,赶忙殷勤地接待了她。当漪乔问及太子在哪里时,那老头却是一脸的难色。他抓耳挠腮地吭哧了半天,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都皱成了包子褶儿。他一个劲地给漪乔赔笑脸,奉承恭维的话倒是说了不少,就是没有一句在点儿上的。
漪乔眼下没耐心和这老油条磨叽,最后直接拿出太子妃的架势用他的命做要挟,那老头见她真的动了怒,才犹犹豫豫地说出了祐樘的所在,并且不住地向漪乔解释说,是太子殿下吩咐他不要让任何人前来打扰,所以他才这么为难。
被尔岚说对了,原来他真的在这里。漪乔不由在心里暗道。
穿过几处破旧的院落,一排简陋的连房便呈现在漪乔眼前。
安乐堂是老弱、戴罪或者重病垂危宫人的暂住之地,等于说是给宫里将死的下人们准备的临时安置点。所以,其破败凄凉可想而知。
那几间连房上面的瓦片都已经不全,就那么勉强矗立在风雨里,像个颤巍巍的老人一样,让人随时都担心它会倒塌下来。
在这样的凄风苦雨里,一个清癯颀长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一片陈旧破败之间,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这么大的雨,他居然没有打伞。
漪乔不由蹙起眉头,下意识地快步走上前去,将自己的伞撑在了二人的头顶上。
“乔儿,你怎知我在此处?”他背对着她,声音有些生硬。
“尔岚告诉我的,她记起来今日是纪淑妃娘娘的忌日,”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她说你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来安乐堂一个人呆上很久。”
走得近了,漪乔才看清楚他此刻早已经浑身湿透,雨水小溪一样不断地顺着他的发丝淌下来,衣服**地贴在身上,更显出他身形的清瘦单薄。
他默然许久,才轻叹口气,嘴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是啊,今日是母妃的忌日。十一年了啊,她已经离开我十一年了。”
漪乔闭了闭眼睛,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什么好。她如今也是和母亲分离,所以多多少少能够体会他的心情。
“我六岁之前都一直呆在这里,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幼时容身的旧屋还在,可那个会哼唱歌谣为我驱散孤独和害怕的人却早已与我天人永隔。所谓‘物是人非’,我想,也不过如此。”他的语调极是平和,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追忆和怀念,似是对着漪乔说的,也似是对着他自己说的。
“雨越下越大了,你在这里呆的时间也不短了,我们回去吧。你淋成这个样子,小心生病了……”漪乔说着说着突然止了声,紧接着尾音一降一扬又补上一句:“政事就无人处理了。”
他略一低眸,轻轻一笑,却是说起了另一件事:“乔儿,你知道母妃的临终遗言是什么么?”
漪乔一愣,试探着开口道:“莫非是……”
“她让我将来登基之后拨乱反正,澄清大明这潭积了好几代的浑水,务必做一个好皇帝,为百姓带来福祉,”他的目光随意地往四周扫了一下,“母妃进宫之前虽然是土官家的千金,但也是深能体会这世道有多黑暗,尤其是在入宫了之后。所以她惟愿我即位之后能结束这样的黑暗,还世间一个清明。”
祐樘缓缓转过身,光华流转的眸子在沉暗的夜色里熠熠生辉:“我当时便告诉自己,我不仅要在皇宫这种地方存活下来,我还要变得强大,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只有这样才能不受制于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完成母妃的遗愿。哪怕我吃再多的苦,哪怕双手沾满了鲜血。”说着,一缕讥讽的笑便从他的嘴角流溢而出。
他这么一转过身,漪乔才惊觉他的面容简直比纸还要苍白,湿发凌乱地贴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越发显得他整个人憔悴不堪。她都觉得他此刻像是薄薄的一层纸塑成的,只要风一吹或者雨一淋,就有可能被摧折掉。
不过他能对她说出这番话,漪乔还是颇感意外的。从他的神情语气来看,她愿意相信这是他内心真实情感的流露。
大雨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他们脚下的水洼都积了快两三寸深了,头顶上的雨滴还在狠狠地往伞面上砸去。
漪乔下意识地想把他拉走,然而刚一碰到他的指尖,便被那骇人的冷意给吓了一跳。
“你的手怎么那么凉?”漪乔蹙着眉头执起他的手,接着又查看了一下,发现他身上脸上也是凉得骇人。如今虽是夏季,但淋了这么久的雨,不犯冷才怪,尤其这还是在夜间。
漪乔心里瞬间冒上一股火,沉着脸冲口而出:“我不来找你,你就要一直在这里淋雨不打算回去了是不是?你明知道自己的身体……”
“那我以后天天淋雨你就天天来找我么?”他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
“你……”漪乔被他的话噎住了,心里莫名揪了一下,那股火气顿时便发不出来了。
“我说笑的,”他散淡一笑,又恢复了平日的那副神情,“乔儿,我们走吧。”
他的表情变化如此之快,让漪乔都不禁怀疑刚刚的他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她侧了侧身好与他并肩撑伞,然而刚准备往前走,便发觉他有些不对劲,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回身的工夫便见他的身体无力地向下倒去。
“哎!你——”她赶忙丢下手里的伞,上前一步拥住他,支撑住他的身体。
她这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身上那低得吓人的温度,感受到他消瘦到何种程度。
漪乔急急地唤人来帮忙,便也就没有注意到此时他的唇瓣轻轻开合吐出的一句话。
雷电轰鸣,大雨泼洒,似乎要将一切的声息都尽数压下去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内牛满面……补上第三更哈……
好吧,我再更一章……QAQ
☆、95独家皇后
万贵妃病重,皇帝朱见深几乎整日都呆在永宁宫里陪着她,无心他事…而平日里和万贵妃走得极近的邵宸妃见她如此,便主动向朱见深请命,要亲自前往潭拓寺为万贵妃祈福。朱见深见她如此诚心,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二皇子朱祐杬以想出去散散心为由,也跟随他母妃一同前往。
漪乔觉得邵宸妃此举似乎过于殷勤了点。按说万贵妃病危,甚至是直接病死的话,她便可以一跃成为朱见深身边最受宠的妃嫔,少了一个争宠的劲敌岂不是更好?但从邵宸妃平日的为人处事来看,她似乎还真的是极其大度的人,她这么做在众人眼里也只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不晓得她是不是真的和万贵妃关系这么好。皇宫里面的事情,向来都说不清楚。她总觉得,邵宸妃这个人不简单,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温良恭顺。
漪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手将那本捧了许久的《庄子》放到了书案上。她心不在焉地对着书页盯了很多,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她将祐樘从安乐堂送回慈庆宫的那晚,他便连夜发起了高烧,昏迷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据尔岚说,他每年都会在纪淑妃忌日那天去安乐堂独自呆上很久,不许任何人去打扰,这已经成了一种惯例。只是那晚下起了大雨,她怕出什么事情,所以才告诉了漪乔他的去向。
那天他醒来之后,除了仍旧虚弱之外,便没有什么异样了。漪乔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那天在雨中的情境是那么得不真实,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而他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便又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在两天前出宫去了。他没说具体原因,她也没问。
只是她如今想起来,总感觉他在临走之时的神情有些复杂,连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某种深意似的。不过她随后想想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然后摇头感叹和他呆在一起时间长了,她真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敏感得都有些神经质了。
她总是感到近段时间日子过得不咸不淡的,整日闲在慈庆宫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干。左右闲着无聊,她便决定去宫后苑看看,瞧瞧最近那里又开了什么花。
为了躲清静,她没有让宫人们跟着,只是一个人随处走走。
盛夏时节,宫后苑各处都是争奇斗艳的珍奇花卉,草木的叶子绿意更浓了一分,放眼望去,满目皆是鲜活明快的锦绣生机。
然而,她的心境却不似眼前的景致那般盎然敞亮。自从和他生了嫌隙之后,她就明显感到自己没有了以前那份轻松的心态。人果然是需要活在希望里的,没有了希望也就没了生活的朝气。
漪乔长长地叹了口气,想要停下来休息一下。抬头扫了四周一眼,她看到一条小路的尽头有个小亭子,于是提步便走了过去。
然而她万万没料到的是,她还未走到近前,便突然嗅到一股怪异的味道,紧接着头脑迅速变得昏沉,下一刻便没了意识。
待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换了地方。她张开眼睛的瞬间,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被绑架了。可是随后她惊讶地发现,她居然是安安稳稳地被安置在了床上,手脚也没被捆着,周围亦是无人看守。
漪乔一时间迷惑不已,不明白对方这样做到底是什么用意。她目光左右逡巡着从床上下来。一番打量查看之后,她估摸着自己如今应该是身处客栈里。
客栈?那这么说自己被人给带出宫了?皇宫里关卡重重,还有那么多负责巡视的锦衣卫和羽林军,对方是怎么做到的,而且还是在大白天?思及此,漪乔不由紧紧攥起了拳头。
她平复了一下心绪,沉了沉气,转身打开了房门。房门开启的一瞬间她自己也是吃了一惊——这门居然没有锁死?!
她低头看了看门闩,正惊疑不定之间,想要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把守着,然而刚走了一步便顿觉额头一痛,这才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
漪乔条件反射地迅速抬头,待看清楚面前的人时,一时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巴图蒙克,那人居然是巴图蒙克!
她之前听说他已经回了河套,此时此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这么看着本汗?莫非是许久不见,不认识了么?”巴图蒙克眉毛一挑,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冷硬,身上霸道凌厉的气场也是一点没变。
将她迷昏掳来这里,自然是没安什么好心。在还没弄明白他的意图之前,她一定要谨言慎行。更何况他们以前的见面都不怎么愉快,又是分处两方势力,她务必要小心再小心,毕竟她现在落在了他手里。
“本汗和你说话,你竟然也敢不答话?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巴图蒙克冷眼打量她一番,“这是你第二次撞到本汗了,第一次还知道道歉,怎么这次就变哑巴了?”
“漪乔不是故意的,还望大汗见谅。”漪乔迅速敛了敛容,朝着他微微一福身。
“真是不容易啊,”他的目光里搀着鄙夷和戏谑,“堂堂大明的太子妃居然也会向一个你们口中的‘夷人’行礼啊,不知道太子知道了是什么感想。”
“敢问大汗将漪乔带来此处,所为何事?”
巴图蒙克不屑地嗤笑一声:“你还真呢刚问出来——本汗若说是要专门气朱祐樘的,你信么?”
“不信,”漪乔绷着脸看向他,“因为大汉说过,男人之间的恩怨不应该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