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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到底,漪乔会有刚才那小小的失态,完全是因为那人的气质实在太过悠远飘渺,遗世独立,放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简直就是个异类,完全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不注意到他,那才叫不正常。
☆、第十八章 鸡兔今同笼(中)
漪乔随便点了几样茶点和一壶红茶,一个人颇有些自得其乐地细细品尝起来。
其实她也不全是为了吃吃喝喝才上这儿来的,最重要的是她可以暂时从繁重的训练中跳出来,先找个地方把当前这乱成一团麻的事情理一理,整顿整顿心绪,想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尤其是在品尝美味酥松的糕点的同时,还置身于红茶那馥郁芬芳的甜香气息萦绕之下,做这些本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其实还可以十分惬意。
但是,对面那桌人却实在是让她不得清静。
“……诸位诸位,这诗词歌赋什么的说多了也怪腻味的。不如,今日我李某人给各位出上一题。虽是算学贱技里的小小伎俩,不足挂齿,但权作助兴,各位也听个新鲜,如何?”
一个尖细的声音自对面直直地传来,漪乔感到很是刺耳,不由将目光投向临窗的那群假文人。
出声的是一个长得跟麻杆似的瘦高个儿,一对三角眼透着贼兮兮的精光,面皮发黄,脸上爬满了雀斑。他刚刚抛出的建议得到了众人的附和,此刻正唾沫横飞地给自己的同伴出题。
“咳,诸位可要听好了——今有鸡兔共一笼,上有头九十八,下有脚三百又六,问鸡兔各几何?”那李麻杆说得眉飞色舞的,似乎是料定同伴们解不出来,抛出问题后便一脸得意地环视一圈,然后做悠闲状慢慢喝起了茶。
这是《孙子算经》里收录的一道趣题,是他闲着没事干,打别人那里听来的。只是他脑子还算比较好使,事先做了一些计算,把数字给改了。
“这可怎么算啊,只知道头和脚,哪能推得各自多少只?”
“是啊,李兄,你这也太难了吧!我等并未钻营过这算学之术,要解出来,那可是难比登天啊……”
“我说李兄啊,你不会让我们挨个儿去试吧?那可要到何年何月……更何况,如我等这般只习诗文的雅士,要做那账房先生才干的活儿,也绝非易事啊……”
“这算也不会算,试又没法儿试,我看李兄还是揭破这谜底吧……”
……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七嘴八舌地绕着李麻杆转。
他似乎也得意够了,皮笑肉不笑地放下茶盏,开口正要公布答案,却突然被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且慢!程某会解。”那李麻杆见有人来横插一脚,不由有些败兴,一对三角眼不满地望向来人。
只见一个二十多岁样子的青衫男子快步朝他们这边走来。那男子剑眉星目的,算是比较俊朗,只是五官和面部线条长得有些粗,不够精细。
他几步走至临窗的那张桌子,略一拱手,笑道:“诸位兄台,不知可否让程某一试?”
虽然是谦恭的动作,但是他做起来却是带了一份倨傲在里面,隐隐透出他对这帮人的厌恶。
这可让对面一直看着这边的漪乔有些纳闷:他既然讨厌他们,又为什么要上前去搭腔?
那一桌子人都没什么意见,反正是看热闹,怎样都无所谓。
那李麻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不阴不阳地应了一声。
青衫男子在得到允许后,也并不计算,脸上缓缓绽开一抹自信的笑容,朗声答道:“鸡四十三,兔五十五,可对否?”
那李麻杆听后很是惊讶地看着他,似乎不相信有人如此轻易地解出他的题。
他扁扁嘴,凉凉地道:“嗯,算你答对了。”
这时,其他的客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还切切查查地议论着这男子是谁。
漪乔将一切看在眼里,只是淡淡笑了笑,悠悠然地呷了一口茶。看来,这人的心算还不错。
她无意间瞥到了旁边那位白衣公子,发现他好像全然没有被那边的热闹扰到,依然面容淡淡,只十分文雅地吃着手中的茶点。
那李麻杆见自己的同伴们都一个个地点头赞叹,虽说不见几分诚心,但他看在眼里总觉得是被人抢了风头。
“这位兄台,你学过算学之术吧?”他斜着三角眼看向青衫男子,一张黄脸上的笑纹令他的人看起来十分鬼祟。
“程某惶恐,只是学过一点皮毛。”
“兄台不必自谦。只是,方才那题出得有些时候了兄台才上来作答,怕是显不出阁下的本事。不如,我李某人再出一题。这回我数二十个数,兄台尽量依时答出,如何?”
周围的人议论之声更大,显然大家都觉得这条件十分苛刻,简直不可能做到。
那青衫男子似乎成竹在胸,见此并不惊慌退让,仍旧抬手一揖,朗声笑道:“好,这位兄台请出题。”
他举手投足之间依然带着隐隐的不屑,好像很鄙视这样的考验一样。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他好像总会有意无意地向后瞟一眼。
那李麻杆摸着下巴想了想,开始出题:“还是鸡兔同笼的问题。如果是头一百又八,脚四百呢?”
说完,他马上开动嘴皮子快速数数。
青衫男子似是非常有把握,听着那催命一样的数数声,不见丝毫慌乱,只是略一沉吟,还没等那李麻杆数完,就刻意一般放大声音,报上了答案:“鸡十六,兔九十又二。”
那李麻杆这次是真的被震住了。他瞪着一对三角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青衫男子。
他其实只是仗着自己算数算得快一些,才敢这么着现出题去刁难对方。而对于算学,他实则知之甚少。所以也只是抓着这么一个命题,而且也并不懂得怎么去解,只会凑数出题罢了。
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就是算这种题需要排数阵,解起来是比较麻烦的。否则,他也不会想出这么个招儿来。可今天真是活见鬼了,这人为什么可以算得这么快?
他心里虽然犯着嘀咕,但到底是不甘,便又问道:“若是头两百,脚五百呢?”
“鸡一百五,兔五十。”
“头两百八十五,脚六百九十呢?”
“鸡两百二十五,兔六十。”
“头一百二十八,脚两百二呢?”
“呃,这个——程某答不上来。”
那李麻杆其时已经急得直冒汗了,突见对方如此回答,总算是松了一口,冷哼一声道:“你输了!”
青衫男子皱了皱眉,极为鄙夷地瞪他一眼,似是要发怒。但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便强压下火气,嗤笑一声道:“既然程某答不上来,那烦请这位兄台明示吧。”
李麻杆得意一笑,刚要张口,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错误——刚才那题是他着急之下随口出的,根本就没有经过计算……
“这……”他抓耳挠腮半天,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那青衫男子见状也不再掩饰那股不屑,冷笑一声,满是轻蔑地睥睨着他:“知道程某为何答不上来吗?告诉你,因为这根本就无解!就算那一百二十八只全部是脚比较少的鸡,也起码要有二百五十六只脚,又何来二百二之说?!”
他一句话点醒无数梦中人,像是水滴进了热油里,引得周围一片哗然。大家各自想想,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竟然渐渐的掌声雷动,引得一片此起彼伏的赞叹之声。
“这位公子可真是好头脑啊!”
“想必公子乃是精于算学的高人吧?”
“今日当真是开了眼界啊,遇到神人了!佩服佩服……”
……
漪乔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她知道,这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组问题而,且因为这个实际问题很凑巧,所以使得消元也十分方便。心算好的人,用不了十秒钟就能答上来。这男子的速度,实则不算很快。
但她马上又想到,古代是没有X、Y之说的,他能够做到这份儿上也是不易,没准儿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
只是,他似乎狂傲了一点儿,缺乏虚怀若谷的胸襟。漪乔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打算将碟子里的点心吃完就赶紧回去。
那个青衫男子面对众人的夸赞,脸上未见多少喜色,他略略向着四周颔首致意,而后转过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但是在回身的时候,他刻意向着对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丢出一个满是得意的笑容后,便扔下目瞪口呆的李麻杆,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由于大家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中,所以几乎没有人看到他那个怪异的举动。
但是,漪乔看到了。
她本来正要低下头将最后一块糕点解决掉的,但是不经意间瞥到了他投向自己这个方向的意味深长的一眼。
那目光极不友善,甚至还带着浓浓的敌意。但却并不是针对她的。
漪乔稍稍循视过去,惊讶地发现,青衫男子的目标居然是——那位白衣公子。
不管是那充满敌意的目光,还是炫耀胜利一般得意洋洋的笑容,全部,都是针对他的。
青衫男子刚才无论是说话还是答题,声音一直都很大,漪乔还以为是他天生如此或是过于自信。
现在看来,难道这些,都是他故意说给白衣公子听的吗?连上前答题,都是做给他看的?!
☆、第十九章 鸡兔今同笼(下)
漪乔屈起食指敲了敲脑袋,估摸着自己是猜不透这其中的是非曲直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管得有点宽,不由哂然一笑,连忙收起好奇心,不愿再多去理会别人的闲事。当前,她把桌子上的茶点和茶解决掉才是正事。
“姑娘,请恕在下冒昧,敢问可否打扰一二?”一个如清泉击石般悦耳的声音突然自头顶悠悠传来。
手中正拈着一块项皮酥的漪乔条件反射地猛然抬头,却惊讶地发现刚刚还淡然地坐在一旁的白衣公子,此时已经施施然站在了自己面前,还十分礼貌地朝她略略拱了拱手,黑如点墨的眸子里居然流转着几分期待与淡淡的喜悦。
漪乔仰视着面前的人,想到刚才他那遗世独立的气韵,突然觉得这位白衣公子好像是从一副静态的写意画卷里走到了现实中一样。
她虽然闹不清楚他为什么会上来搭讪,但是出于礼貌,还是十分友好地回以一笑,斟酌着开口道:“不妨碍的,公子但说无妨。只是不知,阁下所为何事?”
那白衣公子见得到允许,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却并不直接道出目的,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方才那位青衫公子的表现想必姑娘已然看在眼里,不知姑娘以为如何?”
这句话于他而言其实可谓明知故问,但却是个必不可少的引子。
漪乔听此一问,心里不由有些犯嘀咕,拎不清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犹豫着答道:“尚可。”
“姑娘照实说便好,”他自然看出漪乔的话半真半假,只是依旧面容淡淡地道,“不必有所顾虑。”
漪乔眨眨眼,心知自己刚才的反应八成是被他看到了,便无奈地笑笑,也不再有所隐瞒:“既然公子如此说了,那小女子直说便是。方才那位青衫公子的确答得很快,也颇得四座的赞叹。小女子不才,也学得一些数学……呃,算学之术。而那道鸡兔同笼的题,在小女子看来,实则是颇为简单的。若是算得快些,完全可以比那位公子答得更快、更出色。只是,小女子的方法可能比较奇怪,那位公子应是不知道的。故而,若从此点来看,他能做至如此,也该是不错的……”
白衣公子从始至终都一直凝神倾听,并且似是终于听到了什么早想了解的内容,他的眸光越发得明亮,原本清清淡淡的面容上,甚至隐隐现出了一丝兴奋之色。
“姑娘也通算学之理,且还有奇法解此题?”他一时也顾不得唐突不唐突,居然有些急切地打断了漪乔的话。
漪乔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异动,只是有些恶劣地在等着他率先抛出问题。
她此时也看得明白了点,知道自己今天很可能碰上了一个懂行的。她很善解人意地截住了话茬,笑着冲他点点头。
“在下斗胆问姑娘一句,”白衣公子定定地看着她,“可否将解此题的奇法告知在下?”
他那清清淡淡的面容上刚才还无甚表情,此刻呈现的却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
不过,他的神情有些紧绷,薄唇轻抿,透露出心中一丝丝的紧张,似乎唯恐漪乔会吝于相告一样。他的眼眸黑白分明,瞳仁虽然很黑,但却清湛可鉴人影。
而此时,这双宛如蕴了浓墨在其中的漂亮眼眸,正满溢着期待十分认真地注视着漪乔。就像一个求知欲极强的孩子,终于得见一位可以为他指点迷津的老师一样,他正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等待着对方的回答,倒颇有些“俯身倾耳以请”的味道。
漪乔看得出面前这人是非常有诚意的,但她眼见着此情此景却很是无奈。
她倒是很乐意告诉他这道题的现代解法,只是,他一定听不懂。无论是英文字母还是阿拉伯数字,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