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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蝉小传 作者:轻微崽子(晋江2013-12-18完结)-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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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立不稳地闪了下身,他随即带着我从阑干上飘然而下,在地面上站稳了。维叶举起那只空闲着的手,他的手指间挟着一支荷花。

  是夏末荷塘里不多的几朵还未完全凋零的荷花中,开得最繁盛的一朵。

  花瓣怒张着,中心嫩黄的花蕊泛着丝幽香,把脸凑在花朵上,再抬起脸来的时候,我听见维叶平直的声线里有了慌张——

  “主子不喜欢这花?属下以为主子一定是喜欢才盯着看,不喜欢……就扔掉好了。不要哭了……”

  我疑惑地低语了句,“我哭了吗?”

  深黑的眼瞳凝视我的脸,伸手轻触着,小心翼翼地擦去我的泪珠。

  
  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寂静无比的荷塘中响了起来。

  “那时候也是夏天,是我在惊雷山庄的第三个夏天……”

  ☆☆☆

  一大早还没起来就听院子里的人在嚷嚷,今日是端午,最热的时候。床边手持纨扇的师娘有一搭没一搭替我扇着风,拿丝帕细细擦过我的额头,一面奇道,“冬日怕冷得慌,夏天里又出这么多汗,你这孩子真是……”

  这时候我的注意力都在闹哄哄的院子里,隐隐约约听见窗外传来的字眼,“龙舟”,“粽子”,“赏莲”,“庙会”什么的。

  见我一个打挺从小榻上爬起来,凑到床前,支起窗户好奇地转着眼往外瞧。

  一群师兄在院子里赤着膀子满身大汗地议论个不停,刚下早课,练完功,大家都合计着要下山去玩儿。

  被簇拥着的浓眉大眼的个器宇轩昂的小少爷,早已经高过了窗台,他的眼风有意无意往这边窗台扫,还当我看不见呢!

  练功的弟子们都头扎青巾,映着生气勃勃的的脸,那青色就越发的显得绿意如滴。

  “听说滕县县太爷的女儿今儿要抛绣球招亲,我们去瞅瞅,让那些个歪瓜裂枣的家伙抢不到,非得挑中个青年才俊,才把绣球硬抛到他怀里,怎样?”

  主意很不错,但不过是要下山的一个借口。

  师父不在庄子里,美人儿娘亲是个耳根子软的。我紧紧攥着上衣下摆,非要跟了去。师娘拿我没办法,最后把自己儿子喊过来,我的手就那么被硬塞到满面心不甘情不愿的干戚手里头。

  冷不丁我就想起他说要把绣球硬抛到青年才俊怀里,一时没憋住笑。那人就瞪着大眼睛,外强中干的一个凛冽眼神让我偷偷把笑憋在了肚子里。

  临行前我拖拖拉拉在身上藏好毒粉才扭扭捏捏地从屋子里出来。

  师兄们都笑话我是姑娘家,要擦脂抹粉。

  那会儿我才刚九岁,算不上姑娘家,却也懒得争辩,一路上把干戚的手拽得死死的。他几次皱着眉要甩开,天儿太热,两个人手心里都是汗,湿漉漉的握着难受。

  “来,换只手!”没办法,他甩不脱我,只好一会儿用左手牵我,一会儿用右手牵我。

  
  滕县那个县太爷的女儿,站在高高的绣楼上,根本看不清脸。惊雷山庄的几个弟子本就是去调皮捣蛋的,把个绣球打得东西南北到处乱飞,怎么都落不到人怀里。干戚站在那儿眼巴巴看着,因为牵着我,不能参与这游戏。

  匆促间我瞥见人群里有个生得十分俊俏的青年,给他指了指。

  干戚急了,“那你放手,你这样牵着我,我打不到绣球!”

  又一次见红通通的绣球拖着绸子尾巴从头顶掠过去,干戚使劲掰开我的手指,跳起来一个猛力,就把绣球拍进那个眉目虽好看,却像是读书读得傻了脑子的青年怀里。

  见绣球有了着落,人群涌动起来,自发地将那个读书人围在中间,边缘的人就越挤越多。我手上没力气,慢慢离师兄越来越远,远远地能望见惊雷山庄的几个弟子都挤到了大师兄身边,而我却离他们越来越远。

  人太多,我个头又矮,不一会儿就开始觉得气喘。

  怀中的药还没掏出来,就被张湿帕子捂住了口鼻,刺鼻的味道钻进鼻腔里,我还在摸药丸的手顿了住,眼前的房子人群都颠倒了。
第十八章 赛龙舟(下)
  那天傍晚师兄从个破烂民居的后院里找出我来的时候,一并找到的还有七八个小孩,那些小孩都很怕我。

  师兄没看出来,让旁的弟子把他们解开,小孩们就各自散去。

  绑架孩童的三个大汉已经倒在地上,身下蔓延出乌黑紫红的血水,我缩在师兄背上,对着师兄的问话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他问我几个大汉是怎么死的,有人来过为什么不救出被拐的孩子们。

  半晌没听我搭腔,师兄以为我吓坏了,一面背着我往惊雷山庄走,一面不住地安慰说会永永远远保护我。

  我问他什么是永远。

  那时候十多岁的少年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才回答我说,有生之年,就是永远。

  我趴在师兄背上,只希望这一路不要停止才好,他提着长枪冲进屋子里来的时候,飞扬着的长长碧绿发带在身后被狂风扬起。

  他就像是我世界里的英雄,在那一刻被夕阳拉长了影子,高大而勇猛。

  那天晚上我不听话的身体又发起低烧,师兄半跪在我床边守着,夜半醒来的时候,他正在抓一只嗡嗡作响的蚊子。蚊子叮在我脸上,脸颊上痒痛难耐。

  他聚拢了五指,快速却收着力气按死了蚊子。

  烛光晃动里,在师兄大大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转动的眼珠,和狡猾的笑。

  他问我脸上痒不痒。

  被蚊子叮过的地方肿了个大包,我越挠摸上去就越是明显,见我摇头,师兄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撒谎!”

  我抿着嘴唇不说话。

  不知道师兄从哪里弄来的避蚊的药膏,擦在肿起的皮肤上又凉又香。他撅起嘴对着那个包吹啊吹,那两片薄红如轻花随流水的唇,就在我脑子里转啊转。

  ☆☆☆

  “我一直没敢告诉大师兄,那三个拐骗小孩的大汉,是摸到我偷偷洒在衣服上的毒粉才死的。那些小孩怕我,也是因为亲眼见几个壮汉触到我便毒发身亡,用毒之人,心肠最歹毒。可不用毒,我无法自保。”

  手底下扶着阑干,我坐了上去,维叶怕我摔倒,抓住我的肩,等我坐稳之后,仍然恭敬地垂着眉眼站在我跟前听我絮絮说话。

  “这副身子骨太弱,不适合习武。没来清苑前,每天天不亮,师兄们就会被二师父的斩云鞭给叫起来。不一会儿后山就响起来震天彻地的叱声,他们都羡慕我可以不必早起,却不知道我常常爬到上坡上去,偷看他们练武。”抚了抚耳边被吹动的发,远远望着从东岸渐渐燃开的一串彩灯,似乎是远处在闹什么喧闹的仪式。

  “每次他们练完武,就都光着膀子,跑到山下小坳沟的清溪里去洗澡,一群人闹个不停。”那时候惊雷山庄的早晨都是很热闹的,到了午饭的时候,师兄们还会为了多吃两根菜拿筷子打起架来。

  “大师兄武功最高,当着他的面,师兄们就像耗子见了猫,面上会乖顺很多,战场从桌面上挪到桌子下,有次三师兄和四师兄把桌子都踢翻了。被大师兄罚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两天,晚上还下雨,三师兄和四师兄也好玩儿,起初跪在一起还吵架,到夜里四师兄撑不住,第二天早上我们起来,却看见三师兄的外袍披在四师兄身上,四师兄的脑袋都耷到三师兄的肩膀上去了,后来二师父逐三师兄出师门,四师兄也自请逐出,还代三师兄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满脑门血地拉着三师兄下山再也没回来。”说着我忍不住笑起来,摸了摸自己的手指,“那时候我很羡慕他们,庄子里起初只有我一个师妹,虽一天都没同他们一起扎过马步,但有好玩儿的大师兄都会带着我,别的师兄们也就不嫌弃我这个不会武功的病秧子。”

  九岁那年的维叶被离朱送给我做生辰礼物后,时常被我刻意支开,但凡同师兄们混在一处又或是我偷偷找乐子,都不带他。毕竟正派人家没有谁随时带着个不说话不爱笑常年穿身黑衣的影卫。我们的地位不对等,正如此刻,我坐着,他站在我身边。

  我也不曾对谁说起过这些,兴许是那个晚上最后怒放的荷花开得太漂亮,我心底里有许多话,憋也憋不住。

  “后来有了清苑,我同大师兄也疏远了,偶尔回去,还总是惹恼他。惊雷山庄也收了新的女弟子,呆在庄中的时日不多,师兄们一个个学成下山,叫我一声‘师妹’的人渐渐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惹恼大师兄的事,维叶都知道,我总是让维叶去挑那些病痨体弱命不长的人来助我练毒。用的毒也越发狠厉,下手越来越不懂得要留情。每月里我有十日在寒虚宫,十日清苑,剩下的日子住在惊雷山庄。

  那些求医不成便撕破脸的武林人士,多半死在剧毒之下,强迫于我的人,我惯于自己动手。否则我便会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虽然事实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江湖上流传一句,清苑阎罗殿。见到鬼医的人,或许一线生,就算半只脚踏上了黄泉路,我也能把他拉回来。或许一线死,不过是因为说错一句话,或是那日天阴。

  “医者不自医,这么多年我都没能弄明白到底中了什么毒,况且……”话到此处顿了顿,苦笑着抬眼望了望维叶,“我中的毒多半与离朱脱不了干系,否则他怎会刚好找到我,还能有法子替我压制毒性。兴许他就是对我下毒的人,我却还是得月月冲着他摇尾乞怜,到他这里来求一时纾解,月复一月。”像说着于己无关的事情,站在一侧的维叶却颤了颤身。

  我挪开眼不看他,本来隔得极远的那串红灯,穿过朦朦胧胧的夜色,已点亮了大半片湖光。

  “师兄曾说有生之年,要永远保护我的。”我喃喃低语,垂目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的纹路在半途猛地折断,别人把这个称之为“断掌”。

  “他连做梦,都梦见自己武功大成,将后山的杀人狂魔除去,保护全庄弟子,他想要保护我。”我笑了笑,脑子里闪过一些碎片,“当年他发现用人练毒的那个家伙就是我,苦口婆心要让我放弃用毒,不久后我逼着他保守秘密,他就下了山。”

  年少的光阴如同浮光掠影,溅落在湖中,被风轻轻摇着,摇成了千万碎光。

  “师兄刚被送来的时候,若是我肯好好用药,那时候就替他扎针祛血,现在大概他已能记起些往事,也不会被离朱重伤。说来,从一开始我就没做过一件让师兄称心的事儿,第一次见他就骗他我是死人,吓得他当天晚上睡觉都说胡话,在二师父和美人儿娘亲跟前抢他们对大师兄的宠爱,对他也用毒,满嘴谎话……我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说着想让人认同般地问了维叶一句,“是吧?”

  维叶没有回答我,然后我就从阑干上溜了下来,拍拍屁股,缩着脖子露出个我最擅长的甜甜笑容,“走吧回去,我困了。”

  “是,主子。”

  
  正此时,闪烁的红灯已一路蜿蜒到了我们跟前,我这才看清,阑干内侧绑着一圈纱灯,不知道用什么机窍连接,从东岸开始,灯光环绕着整座湖。红光倒映在水中,碧绿如玉的湖水显得瑰丽多彩起来,朦朦胧胧的晕红簇拥着嫩莺婉转般的笑从不远处传来。

  没等维叶和我离开,转瞬间那堆人就已来到面前,把方才插在阑干夹缝里头的荷花拿在手上,冲着离朱略施一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好好行礼……

  “你们不是好奇……本座在院子里藏了个什么人吗?来来来,都来见见,就是这个……”火红的袍袖被甩开来,下巴上蓦地一紧,一股子浓重的香味儿直钻鼻孔。

  是离朱的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另一只手上的酒杯对着我的嘴,笑意传不到冷冰冰的眼底,“这个奴颜婢膝的小家伙,就是本座新收的……”

  酒液凉冰冰地沾上嘴唇,我张口就把他杯子里那点酒喝了个干净,举袖把嘴巴擦干净,“宫主新收的……宠奴就是我。”

  离朱一时愣住了。

  “她说的是假的吧,宫主怎么会收个还没长全的黄毛丫头做宠幸。”是个外罩着轻薄红纱,内里的桃红色抹胸衬得肤白胜雪的风姿妖娆的女子,声音又甜又糯,也衬得上她精致张扬的美貌。

  起初的愣怔已经从离朱脸上褪去,他的眼角流露出戏谑,向后递了下酒杯,立刻有美人儿替他斟满,自己一面细细嘬着,一面冷笑着看我,想看看我还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你不信?”我扬了扬眉。

  美人儿拿半幅袖子遮住了一点朱红的小嘴。

  “你且想想,我住的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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