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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朱在贵妃榻上歪着呢,这人老爱歪着。
面前的几案上摊着一袭,大红嫁衣。针线活做得格外细致那种,缀满个头不小的明珠,凤凰栩栩如生的,还有一顶凤冠,我拿手试了一下,可要压断新娘的脖子了。
不过不知道他拿这个出来干嘛。
他眼风一斜看我师兄,我就往旁挪一步,挡在师兄身前,可不能让离朱看出什么来,装得跟平时一样地问他,“爹这是给我办的嫁妆?”
离朱站起身,他又不穿鞋。
“你去烧热水,越多越好。”然后随手一指,“看见没,那个大桶子。”
很大一个桶子,装三五个人洗澡没问题。
“药材下头人会交给你,琴姨会教你怎么煮,待会儿本座要泡药浴,你的主子也泡,多用点心。”
我没让离朱把脸凑近师兄,他可是男女通吃的,要是看上师兄了就不得了。我板起脸催促师兄,“还不快去。”
听见关门声,我心里也踏实一些,毕竟不是第一次单独面对离朱。而且他不会让我死,只要不是要我命,该怎么蹦跶还怎么蹦跶。
不过离朱说的第一句话,就不是我想听的——
“穆轻蝉,你的性命是本座赏的,要记恩。”
我僵硬片刻才转过身,“宫主说的是,小的应该怎么报答?”
他又不说要我报恩了,拉着我让我坐在他身边,给我把手一下按在那嫁衣上了。不知道用的什么料子,冰凉又滑得很。
“这件衣裳知道是谁的吗?”
我老实摇摇头。
“是你祖师奶奶的。”
那不就是离朱的师父,也是我爹的师父,也是寒虚宫的第一任宫主。我这才发现,离朱的一条胳膊一直不动,手掌颜色也不太对,青紫发黑。
见我眼神凝住了,离朱也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抬起胳膊来,原来不是胳膊不能动,只是肘部以下都显得迟钝。
“就算我这条胳膊全废了,你也跑不掉,别瞎想了。”
离朱这人就值不得你对他好,你稍稍想关心他一下,他能把你气个半死。
我瞟了一眼道,“冻伤的?我可以治。”
“不劳费心。”离朱放下胳膊,似乎失去半条胳膊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他眼中唯一的大事,就是眼前这件嫁衣。
我心头嘀咕说这人不会是要做主把我嫁了吧,后来证明我想岔了。
离朱拿这件嫁衣出来,是要给我说个故事,这个故事关乎他怎么找到的解药。
“你祖师奶奶,花了小半生功夫给自己准备嫁衣,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这衣裳也就她才配得起。”
别人都是拿衣裳配人,离朱却是拿人配衣裳的。他松开我的手以后,还灵活的右手在嫁衣上摩挲,嘴边浮着一丝轻蔑。
“不过最后却没有穿上。她爱的那个男人许诺会回去娶她,却再也没露面,等她得知消息赶到南楚去的时候,那人已经成亲了。那男人的夫人大着肚子,陪那男人见她,叫她白老板。”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祖师奶奶的事迹,荀千雪只说她是被离朱杀的,却没说为什么。离朱把身子一歪,歪斜在贵妃榻上,怀里抱着八宝果盘,让我也吃,好像说着什么不相干的事情。
“你身上的毒,就是你祖师奶奶的杰作。她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人,武功过得去,音律过得去,易容也过得去。”
离朱嘴巴里,过得去就是极高的褒赏了。
“她这样的女人,竟然也会动情,动情也就罢了,那男人也不是多英俊,说厉害,也不厉害。可她就是看上了,死活要嫁给他。说来也怪,他娶的夫人,也是个美人儿。不得不说人各有命,他相貌平平,武功也说不得多厉害,桃花运却不错。”离朱顿了顿,将层层叠叠的嫁衣翻开,连最里头的小衫都是大红色,费心地绣着粉色的桃花,同青色枝蔓相映着格外艳丽。
离朱撇着嘴,翻开小衫,小衫里有层金色的内层,被人拿剪子挑开过,张着道口子。
他以目示意,让我自己去看。
伸手就摸到那里头有张纸,我疑惑地看他一眼,将纸扯出来。是个药方子,密密麻麻的写的都是剧毒之物,字迹娟秀干净,上头有一味十分罕见。
毒莲葵。
不仅是药材少见,而且还要让冰蟾吃下,趁着冰蟾还是活的,将其咽下。也就是说,要吃肚子里装着毒莲葵的活冰蟾,两味药都十分难得,更难得的是要齐全所有条件。
“你拿到了?”
离朱不可一世地睨着我,我顿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他把这事和盘托出,必然是已有十足十的把握。果不其然,离朱把冰蟾放在个竹条的小笼子里,像夏天装蝈蝈的那种笼子。那他的手怎么伤到的。
“本座怕这小家伙会死,一路捏回来的。”离朱轻描淡写地说着让我心头不知什么滋味儿的话。
冰蟾喜寒,被离朱一路捏回来不知道死了没。隔着笼子我看了看里头冒着寒烟的冰蟾,一动不动,死了吗?
那双比绿豆还小的眼睛闪了闪,下脖子鼓动。
“咕……呱……”
竟然还活着。
不过,解毒方子说要活吞这玩意儿,我微张了下嘴巴,不可置信地问离朱,“你要我吃它?”
“怎么,你不敢?”离朱笑问我。
我咽了口口水,冰蟾浑身银白,背上的斑纹和颗粒是黑的,还森森冒白烟。这玩意儿活吞下去,不死也半条命,关键是它要是生命力顽强,在我肚子里生一堆小蟾蜍怎么办。
想想我就变了脸色,把笼子推远点,推到离朱那边去。
“等毒解了,你就和正常人一样,身子也会长大,也可以练武,再也不用忍受每月一次毒发的疼痛。”
好处确实让人心痒痒,但要活吞一只癞蛤蟆下去,我还是欠点儿勇气。离朱也不着急,翻着他师父的嫁衣,拿起来在我身上比划。
我忍不住心内一荡。
记忆回到那晚上坐在歪脖子树上,师兄哄着我叫“夫君”,西湖的水波光潋滟,有凉风天地为证,那时师兄心里一定也想过我穿上嫁衣的样子。
“脸这么红。”猝不及防地被离朱滑腻的手摸了一把,他的手凉得像蛇,我猛一后缩,退无可退。离朱似笑非笑地靠近我,低身于我耳畔问,“在想什么?”
“与你无关。”我冷道,又往后退了退,这次离朱倒是没再贴过来。
他往后一靠,把衣裳搭在膝上,眸色婉转,手指在嫁衣上移动得缓慢非常。
“她本来差一点儿就能穿上这身,但当初一念之差,放那男人回去,她留在深山中等待。真是傻,放出笼子的鸟儿,怎么会再飞回来。她就一天天等下去,总不能无事可做,做成了这一袭华裳。女人就是傻,要是本座看上的东西,绝不会松手。”他似乎意有所指,本捏在拇指和食指间的一粒珍珠,随着他松手化为齑粉。
“你身上所中之毒,是你爹下的,本座不屑说谎。”
我浑身一震,身后已经无所可退,每次毒发时候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在片刻间无比清晰,他很满意我的反应,勾起我的一撮头发,猛然头皮一紧,已被拉拽到他眼皮底下。
“你知道,你爹为什么给你下毒吗?”
我愣神地摇头。
我也不想知道。
离朱却自顾自说了起来。
☆☆☆
离朱的师父姓白,也是我爹和荀千雪的师父。
他们称她师父,而外面的人,称她是白老板。白老板起初居于深山,她也有自己的师父,只是师父死了许多年,她还守在山里。
离朱口中一次次不屑提到的“那个男人”,是他爹。
离朱的爹进山寻找一味稀罕药材给未婚妻治病,白老板那时候连话都说不圆整,她久居山中,久不与人交道,天真烂漫,说白了就是蠢。她像山里的精魅,男人惊讶于她的美貌,她沉溺于男人的温情款款。
温柔是女人无法摆脱的魔障。
白老板纵是精魅,也不过是个女人。
足足半个月劳心劳力朝夕相对,白老板帮男人找到药材,他说不出一月必然回来,她相信,以师父留下的一枚金指环为信,请他千万珍重,不要辜负不要忘情。
一月过去,还有一月,三月一季,四季为年。转眼就过了一年,那人成亲的消息是怎么传到白老板这儿来的,她同离朱说起的时候,都不太记得了。只是即刻上路去找他,见到他时,他已经同旁人成了亲。
他叫她白老板,他是第一个这么叫她的,此后她没有名字,江湖中人都称她是白老板。
一月后她走货,借故在他庄子里小住,也有那么巧,大雨难行。她有备而来,同他夫人姐妹相称,寻隙要在孕妇的饮食茶水里下药。却终于还是不落忍,她来得突兀,走得悄然无息。
七年后白老板坐拥寒虚宫,生意遍布天下,她好像生来就是让别人自惭形秽的。
他的夫人在这一年病逝,她为他的夫人戴孝,娉娉婷婷打帘子而来,素衣白裳的白老板,一身俏丽,身姿婉转,唯独面容清冷。
给亡者上三炷香,端正地跪在灵堂前,她对棺材里的女人,无爱无恨。
她想要的唯独是那个男人。
当时的离朱不像寻常的六岁男孩紧拽父亲衣摆畏畏缩缩地躲着,反倒是离开父亲,站在门槛上拉扯垂下的灵幡。好像躺在棺材里的不是他娘,他爹木然地望着白老板。她瘦得让人心疼,还一身素净的白,她美得令人心动,是他本就不该有的心动。
男人静静垂下去一张脸,在袖子里收紧拳头。
当晚白老板留宿,三更过后,灵堂里升起袅袅青烟。红得照透半边天的火光是从离朱他爹屋里升起的,渐渐蔓延。庄子里没有鸡鸣狗叫,火起之时,已无半个活口。
白老板要杀人,做来也是不着痕迹。
唯一的痕迹在小男孩美得让人心慌的一对狭长目中,他似乎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哭不闹。白老板捏在他细弱脖子上的手送了。
除却眼睛和白得不可思议的皮肤像那女人,他的鼻子嘴巴都同她心爱的人一模一样。白老板心又软了。
☆☆☆
屋子里的甜香渐明显起来,我有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神无主七上八下。离朱在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没有多大表情,说到最后,来了句,“那孩子就是我。师父一手把我养大,但满门血仇不能不报。”
离朱看看自己的手,他杀过的人不在少数,我曾亲眼目睹他将手透入敌人胸腔,扯出血肉模糊的脏器来。
现在这只手白皙干净,连指甲盖都温润而光滑。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他斜眼看我。
“不是,很可怜……”本以为我只是在想,原来已经说出声,离朱身上杀气大盛,本以为他要捏住我的脖子,谁知道一转念里他又想了什么,不过没有动手。
“我把那种药,下在冉风端给他女人的安胎药里,他什么都没发觉。所以给你下毒的人,不是我,是你爹。”
他提及白老板研制了种毒药要给个孕妇吃,我就已经隐隐猜到这截,只是他竟让我爹亲手把毒药端给我娘。
“那女人生产时毒发,师父狠心不在我之下,研制的毒药不仅能让孕妇生产时不着痕迹地血崩而死,还让胎儿不得健康长寿。要不是鬼谷老人养了你几年,这世上早就没有你,说来本座得谢他。”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目光暗含暧昧,屋内光影交错,屏风上的藤蔓漏在离朱脸上,将他艳丽的脸庞隔出妩媚的弧度来。
早几年我一直道离朱是恨我的,目睹我毒发时候的惨状,是他一大人生乐趣。这一年里,我出逃,被抓回,离朱如影随形,手段依然残酷,说话难听得不堪入耳,却比谁都着紧我的命。
他恨白老板,摸着白老板的遗物却又神色温和,像怀念着什么。
我越发觉得离朱可怜,找不着话来接下去。
好在这时候门开了,热水已经煮好,就等着我把癞蛤蟆活吞下去。
水声从不远处传来,师兄来来回回十多趟,才算打点妥当,在我跟前站定,只对上一眼,就看到他眼底的那点微亮的期冀。
虽然是恶心了点。
但日子还得过下去,我必须得活着。
没等我做完心理建设,下巴被抓住了,离朱的脸孔在我眼前放大,他捏开我的嘴,把那个冻得牙齿打战的玩意儿塞进我嘴巴里,合上我僵硬的下巴。
牙齿上滑溜了一下,腮帮子被冻住之前,我觉得嗓子眼儿和食道都被冻住了,再后来心肺也不能幸免。
我捧着肚子在榻上滚儿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