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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子不由自主飞快起来,不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大叫,我愣了愣,随即更快地离开。
脑子里模糊地想着,襁褓中的小孩儿,一家三口天伦之乐,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见到。
虽说没有见过爹娘,这会儿我脑中却有了清晰的画面,他一定也是这样,随手把好吃的好玩儿的递给我。
猛然间眼前掠过一双狐狸样狡黠的窄细眼,那人恶劣地说,“我是你爹呀。”
滕县闹市中,前后都是人影,却并没有像离朱那样美得令人惊愕的人,我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
☆☆☆
是日未及傍晚,我同维叶就到了惊雷山庄外,选了一处地势高的树丛隐蔽。安情、春之二人不会武功,便没带上他们。附近的树影中也暗影浮动,枝叶不正常地无风而响。
盯着庄门看久了,我眼睛有点儿酸,眼见着天色将晚,不由怀疑这索命贴会不会是假的。
等到落日西沉,天边勾出一抹皎洁月色。
我打着哈欠,扭头看看维叶,他一对上我的脸,便问,“主子想回去了?”
知我者维叶也,不过——
“再等会儿好了……”
他沉默地望着府门口被点亮的两盏灯笼,捏着腰间的剑问我,“主子担心他,所以一路疾行要来此处。”
“不。”我看了看那两盏灯,过去曾有许多时候,我坐在那两盏灯下,等他回来,然后在他的身影刚从夜色中浮出时,便匆促地躲回房间去。
“干随云的人头是我的,我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他。”我的二师父,多年养育之恩,逼死我爹,大雪天里将我丢在鬼谷老人门口,而不是带回自己庄上抚养,多年后才来鬼谷接我回来。绝不是因为一时恻隐那么简单,连大师兄都发现我私底下炼制毒蛊,作为一庄之主的二师父却什么都没说。
要么是他真的笨得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要么就是别有用心。
“那主子要是能和他再见面,属下应当保护他,还是取他性命。”维叶沉静地问,眼珠子一动没动地盯着朱红大门。
我沉默了会儿。
“我不知道。”
维叶眉心微蹙,似有不解,大概不懂为什么对着一个混进寒虚宫的奸细,我还在犹豫什么。但随即又一脸了然,“主子还是喜欢他。”
“诶……”我忍不住脸一红,总是害羞的维叶忽然迸出这么一句来,还理直气壮不带尴尬,我有点儿承受不住。
“也不是……”
“那就是恨他,恨也是因为爱。”
“……维叶。”
“属下在。”
“你倒是很懂得男女往来之道啊。”我戏谑道,总算看到他脸色有点不自在扭了起来。
“耳濡目染。”
我顿时失语,这话是在指责我一天到晚在他跟前和男人眉来眼去吗?我扪心自问又自省了一下,觉得甚是无辜。
“所以你到底对春之做了什么,她非得跟来。奴家闹不明白!”
这下维叶白皙的脸噌地红了,十分不自在地拨开面前横七竖八的枝条,避而不答。
“喂,怎么不说话了!”
“这是属下的私事,主子就这么想知道?”
“也不是非要闹明白不可……但是,我想知道啊,闷葫芦维叶都会勾引姑娘了……”我眨巴了两下眼睛,见他越尴尬,就越是想捉弄他。
血腥气从惊雷山庄传出,还是沉静得可怕的庄子,门口那俩看门人从点亮灯笼便一动不动。
我心生不妙,维叶警惕地同我一对望,随即从树丛掠出。我也紧跟上去,两个倚在门边像在打瞌睡的看门人,被一推,就毫无生气地歪过了身。
身体已经透出了凉意,他们死了。
☆☆☆
火是从后山烧起来的,我和维叶冲进去时浓浓黑烟缭绕在惊雷山庄上空,熟门熟路掠过屋脊,我本是要去大师兄的房间,猛想起什么,调转了方向,冲干随云的书房跃去。
小院内灰白地面上映着一对影子,随即一道血光飞溅在窗纸上,窗纸上的两个人影当中一个向后仰去。
维叶甩出的剑鞘砸开窗户,我破窗而入,抓住飞入屋内的剑柄,剑鞘随惯性脱出,横过长剑指向凶手。
黑衣人背对我和维叶,干随云大张着口,血从嘴角流出,似见到极其恐怖的情形般难以置信地倒在地上,鲜血从颈中的伤口里杳杳不断涌出。
他的手指在地面上抽搐。
片刻后手脚一阵剧颤,歪过头去。
亮晃晃的长刀垂下笔直插在已死的干随云心口,我的手抖得厉害,难以理解地一声厉喝,“他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插刀。”
黑衣人不说话,从僵硬的尸体上拔下长刀,回转身来。那双眼完全看不见眼白,黑沉沉如同深夜,眼睛以下都被黑纱紧紧遮住,高耸的鼻梁,看不清形状的嘴唇。
他倒提着刀,轻描淡写地看我手中抖得厉害的剑,轻而易举拿刀挡开。
我重又把剑指向他,声音止不住发抖,“你杀了我的仇人。”
他歪着脸,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还有话要问他,你现在杀了他,我只有杀了你!”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真就抬起手劈头盖脸不讲章法地向那训练有素的杀手砍去,我心底里很愤怒,却不知道真的是因为他杀了我的仇人,还是因为那个会拿宽大手掌摸我的头的中年人已经不存于世。
刀剑相接发出巨大的声响,屋内的桌椅书籍很快被砍得狼藉一片,我尚且不能完全控制内力,只是凭直觉乱砍一气。
第不知道多少次黑衣人刀上的杀气逼近我的脖子,却像猫抓耗子似的停顿片刻有意放过,这让我恼怒不已。
他必定是歪着嘴角,一副讥诮的样子,黑得不似真人的眼珠子逼得人喘不过气。
虽放过了我的脖颈,刀刃还是挑飞我手中的剑,没有意料之中剑砸在地上的响声,反倒是一条青影飞扑而来,金石碰撞之声变得激烈。
维叶同黑衣人缠斗起来,我呆望着右手,虎口残存着剧烈的痛意。
干随云的尸体就摆在面前,已经彻底气绝,双眼不能阖上,含恨而终。失去焦距的双目里,装着不可置信。
似乎就算是死,也不能相信。
到底这黑衣人是什么人,干随云手上连兵器都没有拿,显然他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动手。那双眼睛,轮廓,身形,都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师兄。
黑衣人很像师兄……
陡然间维叶旋腿飞扫,黑衣人腹部被踢中,撞开门飞了出去。
黑影在空中打了个转,两腿一前一后落地,未见丝毫喘息,举刀就向冲出屋子迎上去的维叶砍来。
饶是维叶身手矫捷,也被削下一片衣角,旋即就势闪身掠到黑衣人背后,一剑刺出。
那会是师兄吗?
我脑中一片空白,随即否认,师兄怎会丧心病狂地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
只是身形很像罢了。
被刺中的肩胛滴下血来,而黑衣人的身形连些微停顿都无,迅速回身一脚踢上维叶的脸,扑身在倒地的维叶身上,举起明晃晃的长刀,像无意松手一样丢开刀柄,任其垂落。
正手足无措想惊叫出声,横飞而来的十多枚细石子正中刀刃,刀刃险险偏飞,维叶也已抬起上身,掌力未及黑衣人心口,那人已经连步推开,飞跃上墙头。
我喊住要追击过去的维叶,火光已经照亮天空,惊雷山庄满门被灭已成定局。进来一路所见都是被杀的弟子和奴役,我们一时大意,满以为凶手会从庄门而入,没料到庄内早已遭到屠戮。
不见扔石子的人,先闻其声,竟是娇滴滴的春之从墙下阴影中缓慢步出,指尖还玩儿着几枚碎石——
“穆大夫久去不归,奴家担心叶公子,是以就寻来了。穆大夫不介意吧?”
妩媚地挑起眉,有意无意露出一截雪白玉臂,臂上火红卷曲的纹身,是朵彼岸花。当初我也曾画在足上,如今再看春之,陡然觉得她媚意横生的举手投足都是个迷。
黑衣人看了她一眼,她冲他敛起嘴角一笑,娇态十足分寸恰好地低下半张脸,正若桃花含春。
一声尖锐哨音突破长空。
浓烟被火焰染成暗红色,便如凝固的血一般。
黑衣人手中的刀滴着血,他歪着脸看看,提刀喋血,混同鬼魅。眼神分明懵懂呆滞,隔着黑纱,他含住了刀刃。
深潭一般的眸光,静静凝滞在我身上。
铜质的腰带上盘桓着古老而神秘的兽纹,腰侧红绳系结之下,碧绿与金色交相辉映,像星光一点飞闪而过。
我仿佛被人定身一般动弹不得,黑纱下的薄唇弯着嘴角。
无数道黑影像蝙蝠一般站在屋脊上,随着又一声哨响,消失在夜色里。
从前院突入的江湖客们吵嚷成一团,维叶的手箍在我腰上,带着全然不能动弹的我,飞快藏匿起来。
身后传来被抛弃的春之一声莺语般的娇啼,“哎,等等奴家……”
第四十六章 离车出走
惊雷山庄全庄被灭,庄内弟子百余人,甚至鸡犬,无一幸免,整座山庄前院后山付之一炬。
消息不胫而走,恐慌已然席卷整个江湖。
原来武林盟主抵达滕县营救惊雷山庄一事只是传言,凶手全然不理会武林盟主的威名也让正派人士忿忿不平。第三日上万千山现身于惊雷山庄废墟之上,庄主干随云及其夫人尸身被人挪入同一具棺材,悬棺于树上,才没有被烧成焦炭。
万千山命人将二人厚葬,在干随云夫妇坟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当着青烟香火许愿发誓,不再让正派折损一人。
如有违誓言,便不得好死。
听到这些消息之时,我们四人已经在百里外赶往青城派的路上,正在茶棚歇脚。同路的江湖豪杰多了起来,也越发谨言慎行,说话刻意压低了声音。
彼此之间不攀谈,但屏气凝神还是能听见许多闲言碎语。
其中最让我瞠目结舌的无非是——
“老子听说穆轻蝉那小娘们儿还没死,八成儿这事是她干的!”
春之一脸憋笑,想必是听见了小娘们儿几个字……
我怒瞪她一眼,随即那“奴家”把茶递给维叶,拭了拭嘴角的茶渍,“叶公子,奴家可试过了,温热刚好,你也试试。”
红艳艳的唇印在粗陶碗边缘上大次次地躺着。
我看一眼维叶。
维叶尴尬地踌躇片刻,把茶碗推了回去,起身走出茶棚。
春之一撇嘴,嘴巴里嘀咕着不近人情什么的。她这人总坐不住,这不,维叶不在了,安情又不爱说话,看都懒得看她,她便扭了扭身,转过头去轻拍身后那壮汉,“这位壮士,奴家的茶还不凉,可否同壮士说几句话解解闷儿。”
满脸大胡子的壮汉爽快地让出半条长凳,粗糙的手搭在春之瘦削的肩膀上一拍,她柔弱地抖了抖。
我心里头翻起了白眼。
那晚惊雷山庄里她出手分明不凡,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要不是像牛皮糖一样粘得腻手,我早就让维叶不声不响把她“处理”掉了。
如今知道她武功了得,反而不能轻举妄动了。
此前我也不是没有把她“丢下”过,但她总能神奇地跟上来,还似嗔似怪,“穆大夫也不等等奴家,奴家脚疼走不快。”
那边的壮汉们因为有女子的加入,也高谈阔论起来,其后就有人把“我”的故事不遗余力地告诉了春之。
大概是有个杀人不眨眼的鬼医,作恶多端,与寒虚宫大魔头勾结,那大魔头不知从鬼医处得了什么灵药,武功高得深不可测。
猛然间一连串大笑,有个不长大胡子穿深黄紧袖武袍的汉子拊掌拍腿,“终究还是不敌咱武林盟主万大侠,那是个正午,众豪杰虽跟着万大侠一路,但万大侠说了,不准帮手。是以孤身一人同寒虚宫那魔头叫什么朱的大战三百回合,终于分出胜负,两个人都受了伤,但还是万大侠技高一筹,最后当胸一剑,那魔头滚下屋顶。你猜怎么着!”
春之托着腮,有意无意地扫我一眼。
“死了!”大快人心的笑声让我没忍住把筷子戳进了木桌。
“盟主敬他也是个高手,所以厚葬了这厮。又想着穆轻蝉一届女流之辈,劝她从此改过自新,放下屠刀,别再为虎作伥。这下放虎归山,穆轻蝉本是前任宫主之女,寒虚宫本是她的囊中之物,内什么朱是她的师叔,现在不但人死了,寒虚宫众弟子一见再无可图,也都各自下山去了。穆轻蝉假意改邪归正,却暗中纠集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