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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他身体一颤,调笑道,“怎么,想独吞宝藏?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不认识那个鬼医,就算救了我,你也什么都得不到。”刚得自由的手却十分配合地将人皮面具拉展开来贴合在脸上,师兄的眉目隐藏起来,我心底里也自在不少。
除下手铐脚镣,我扶他起身,触手摸到的都是血,忍不住眉心一皱。
“怎么?心生不忍?你同那些人可是一伙的,别忘了,我不是你那什么师兄。还是个少庄主,我只是个背负血仇的亡命人。你放了我,就是同整个武林为敌。”说这话的时候,陌生的人皮脸上噙着他习惯的冷嘲。
“我现在已经在后悔了。”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后悔也来不及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真正露出笑,嘴角没有一边高一边低,像个普通人那样笑起来,心无芥蒂。
我先步出囚笼,这时猛听见尖锐的鸟啼声,宛如一道长音破开天际——
随即院外被火光照亮,刀剑拼接声接连传来,被人发现了!
“快走!你……”月洞门已被隐隐照亮,我心急地一回头,只见黑衣人扶着笼门,捂着心口从囚车上猛一头栽下来。
好像是砸在我心上一记重锤。
当时我的脑子里唯独留下了俩字:完了……
☆☆☆
青城派弟子调回山上警备,山门反倒只有四个小辈弟子把守。不得不说现在的我力气真大,把黑衣人扛在背上一溜烟儿跑下山不费劲。就着道袍黑洞洞的宽大袖沿一甩,左右四个青城派弟子就被我挥得撞在山门石柱上半晌爬不起来。
我一面作揖道歉不是故意的,一面把肩上的黑衣人往马车里胡乱一塞。
慌乱中春之不停抓着我问叶公子呢。
我钻出马车又往山坡上回跑,果不其然维叶一力抵挡很是吃力,还好不知为何那万千山并未加入混战,追出来的多是青城派的小弟子。估计掌门人们前晚一顿胡吃海喝,这会儿正在红罗帐暖度春宵,我拽起维叶的胳膊两个箭步跃上青城派石门大柱上,足尖一点,一面尖叫一面身体不稳地落在马车上,还好维叶眼疾手快扶住我,不然我肯定掉在车轱辘后头去了。
“快走!安情!春之!使劲儿抽马屁股!”我蹲着身,马儿一声惊嘶,维叶扶紧我,我们都紧紧抓着车盖,维叶的手抓着我的手。
我们回头一望,青城派弟子被收拾得东倒西歪,人也跑不过马,又或是轻功不济,总之没一个敢轻而易举追上来。
我们在彼此眼中,望见了火光,好像是交映着青城派弟子们一个个举着的火把。
树影婆娑随马车颠簸在对方脸上,维叶的手紧握着我的,他一直没有松手,直到翻下车盖,站在车前接我也跳下去,我的手在他肩上搭了一把,这才发现他肩上受了伤,随即就把他掀翻在车厢里检视一番。
春之在外死活嚎叫要进来。
随着我丢出一包迷药悄没了声息。
车厢内只有一点儿微光,维叶轮廓分明的脸却似乎打了光,他低垂着脸说没事。
我望着他卷长的睫毛略有失神,裸在空气里的肩胛瘦得让人心慌,胸膛却健硕宽阔,这个男人一路护着我,至今已经十三年,近五千个日夜。
大概我的手在伤口上停得太久,他局促不安地瞟了我一眼,嘴唇瓮动。
还没说出什么,车厢内响起一声痛吟……
我猛然间从维叶身上弹跳起来,几乎忘了,黑衣人也在车厢里!
暗光中他翻着眼皮看过来,脸色说不上好看,“前途未卜,后有追兵,你们主仆二人,倒是很有分寸,懂得挑时机。要不要在下去车厢外,给你们腾地方?”
就有这么巧,春之也从车外探进来个脑袋,嗲声嗲气,“奴家这儿有秘制的止痛药粉,好用得很,给叶公子用。”她还真递过来个细颈子的蓝花瓷瓶,我拔开塞子闻了闻,确实是上好的伤药。
“奴家只给叶公子用。”说着春之一个媚眼投过来,被我一巴掌拍了出去。
车厢里的两个伤者,一个歪斜着高傲地仰着脸,意思是你爱上不上。还有一个撇开目压根不看我,光线暗还是看得出脸涨得通红了不能再红。
气氛怪异得让我下不去手撕他们的衣服——
上药。
于是自顾自把药粉丢在二人中间,草草丢下一句,“你们先处理一下,等有地方歇脚了我再给你看仔细瞧。别弄出大毛病来,尤其是你!”
最后一句是盯着黑衣人说的。
他还是歪着脸,眼光冷嘲,加上方才被他逮个正着,明明此人现在死活不承认自己是师兄,我却有种红杏长得出了墙的心虚感。
我这到底为哪般!
想着就忍不住气闷地滚到车前去,把安情塞进车厢盯着他俩上药,我从春之手上抢过马鞭子,在空中转的刷刷响,拍在马屁股上却很轻,刺溜就滑了过去。
春之身上的香气靠近我,精明好比狐狸的眼儿媚丝丝一转,暧昧的热气在我耳廓上搔,“怎么,两个都想要?那可不行,叶公子可是奴家先瞧上的。”
我白了她一眼,把马鞭子丢在了她嫩生生的脸上,翻身坐到车盖上去。我坐得高看得远,回头一望,青城派傍踞的那座山已有些依稀,月亮挂在山尖上,快要沉入阴影中。
而我总觉得前路茫茫,更不知要去何方,却只能一步不停,因为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
我们一行同老鼠般行藏简陋且匆促,日夜兼程离开青城派后,方向变得难以捉摸。
至少我认为是颇难找出规律的。
此前都是跟着索命贴赶路,现在因为不知道荀千雪他们到底被离朱送去了哪儿,所以我们是真正没脑袋的苍蝇,四面八方的乱转。
几次遇上截杀,却不曾真正伤及我们的性命,到后来颇有点儿为了躲避追击而胡乱前进的意思。半月之后,黑衣人依然汤药不断,我给安情的脸动了第三次刀,维叶伤得不重,加上人又隐忍,不似那个黑衣人时时高声喊痛,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如自己所说的没事了。
有次我实在不知称黑衣人什么的好了,他低着脸摸着腰间翡翠玉佩,声线平平,“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你胡乱叫个阿猫阿狗的就是。你救了我我记你的恩,不过我确实没有宝藏给你,我只有个人,你要可以随便拿去。”
这时候师兄的脸上挂着三分落拓五分失意,另余两分轻纵离别的潇洒。
我替他细细把过脉,他并未中毒中蛊,脑子也没受伤,我瞧不出他为何会不知道自己是谁,似乎生来便不知道。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死活不承认是师兄,让我对着他也多些恣意少些尴尬。有天傍晚他披着件宽大的灰袍子蹲在门框上瞧自己掌心,瞧得分外出神,我走近一看心就咯噔了,他摊在掌心里的便是那枚麒麟。
忍不住连药碗都打翻了匆匆跑掉。
我实是对他无话可说,也无从说起。
好在他浑不在意,起初还嘲我几句说我是为了独吞宝藏,但某日他喝完药,递还给我药碗时,我木着脸跟他说了句话,“我便是穆轻蝉。”
他微错愕,随即莞尔,像找到了同道中人,“你也是个亡命徒。”还猝不及防地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他的牙齿总那么尖,咬人不倦。
我推开他也跌碎了碗,他已然袖起了手走远,仰起的脸沐浴着深重红光。
唯独头疼的是,无论落脚在客栈还是民居,春之都会从肩膀上剥下半幅轻纱,含着朱红一点唇,邀请别人品尝。
有时时运不错,这一尝就能换来不少银子。
春之唯一的底线是,不同人过夜。
最多一次仅仅在她那张万人尝的朱唇上蜻蜓点水,便换来两片金叶子,足可当我们好一阵的车马吃住了。
我们一径靠在阑干上对着春之喟叹摇头。
春姑娘则斜倚着门框,拉扯起半褪的雾蒙蒙轻纱,其实根本没有遮住雪白的肩膀,倦眼惺忪地亲了亲那片叶子,十分不甘心地交到我手上。
现在这一行要么是伤员要么是……
特殊的姑娘。
所以所有大事一律归我打点,花钱这种事尤其大,所有所得都要上交,所有所缺都归我统筹决定要不要添置。
金灿灿的叶子上印着两片销魂唇印,春姑娘恋恋不舍地望着它们,不无遗憾地点评这次的愣小子那个轻飘飘的吻。
“多情自古空余恨,那少年郎就是太过年轻,要是换了奴家有两片金叶,何必换姑娘的一点朱唇呢。去有名儿的楼里点几个上好姿色的姑娘服侍一晚岂非妙哉。唉……”她幽幽一叹,转眼睇睨,“他连舌头都没敢伸……”
“……”
这还不是那少年郎最凄惨之处,本说好明日还来,大概会带来祖传的玉佩还是指环,我们春之姑娘大发善心放他一马,第二日天色未明便催促我们上路。
晨曦微光中,春之一袭薄衫坐在我身旁,望着远方将升未升的一轮红日,神情难得有几分肃穆。
“穆大夫,你说将来这小子成亲,还会记得奴家吗?”
不知为何我有点儿难过,把那两片金叶子原封不动塞到春之手里,郑重非常地对她一点头,“会的。”
春之红艳艳的嘴唇一勾,我不知道她是高兴我的回答,还是高兴金叶子,只是记得她那个神情,微颦眉,有说不出的怅然。
第四十九章 倾盆大雨
就在我们没命乱逃之时,十八门派中除去在万千山眼前被杀的青城派掌门,又死了三个。万千山不知何故,告天下英雄说被抓住的凶手,惊雷山庄少庄主干戚在被人救走的第二日已被擒回。
我这才幡然醒悟,几次截杀我们却从未真正下黑手的一路人,未必就是正派。既然干戚没被劫走,正派自不会追杀我们。
那到底截杀我们的是谁。
在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解答之前,我自是盼着那波人再来的,可奇了怪了,这波人在最近的一月里都未曾现身。
黑衣人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命维叶严密监控他,后面的三个门派掌门,可以确定不是被他所杀。
而问他可有什么同伴,不知他是装傻或是真的,人歪坐在树上,一条腿耷拉着诡异莫测地问我,“什么是同伴?”
我无言以对。
他又问我,“我没有同伴,只有手下,现在我的手下都死光了。”
我张了张嘴正要再问,他眼珠一转竟就猜到我想问什么,斩钉截铁地回我,“没有人指使我,我想杀他们报仇,就杀了。”
我斟酌半晌,手中的药碗禁不住打颤,不停在心底里默念,他不是师兄。
等镇定下来一些,我才仰望他道,“你说的血仇,是什么?”
他现在不蒙面,仍是一身黑袍,袍子上有几朵红色暗花,嘴角还是喜欢一边挂起,异常邪魅。
“你想知道,我就不说。”
药碗抖了下,半碗都洒在了我的手背上,反正问不出什么,还总惹一肚子气,我于是转身要走。
这时候他疏淡的声音却从树上飘了下来,哀伤得令人想到一地孤寂的白霜——
“他们逼死了我唯一最爱的人。”
我的脚在地上生了根,半晌后听自己干得发涩地声音问,“她是谁?”
“她呀……”浓浓怀念从声音里透出,随即那人发笑起来,“可笑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连模样也不记得。不过——”他一顿,又道,“这个小麒麟是她留给我的,我一直戴着,想着哪怕我认不出她,她也该认得出我。时至今日,尚且无人与我相认,我真怀疑……这么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
“咣当”一声我手上的药碗落地,匆忙而局促地低身捡起,寻个借口迅速溜走。
☆☆☆
佳偶天成。
珠联璧合。
缺了脚的金麒麟映着微薄烛光莹莹生辉。此时有人敲门,我应一声问是谁,手忙脚乱地把麒麟收好塞在被褥里。
来者是维叶。
我松了口气,一面让他进来坐下,一面问他有什么事。
窄紧的黑袖口扎着,维叶没急着说话,细细打量我一番,我忍不住脸皮有点儿红地问他怎么了。
“看看你……”他尴尬道。
我忍不住抿了抿嘴,给他倒杯茶,捏着茶杯把脸遮去些,等他再开口。
“我试着联系了一下清苑和千雪楼,还有些暗子可用,不过,你要再制一些蚀心的解药,这几个月没有解药,底下许多人要么离开自去寻医,要么不堪其苦……”
这茬我早已忘记了,听维叶这么一提,那便是还有人可用,自然爽快答应下来。
“荀千雪的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