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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所以,她眼中的那个“合法继承人”被她搞得晕头转向,连带着穆铮甚至隆科多等人也没好日子过。
不能明着对他们讲皇上的大限到了——老人家正身体健着呢,每天指使着臣下跟儿子们干这个干那个。甚至还派了雍亲王、十三阿哥,和一堆八党、十四党的宗室去弄什么通州仓——其实这所谓的问题就是皇亲国戚们自己搞出来的,把帐簿上满满的粮仓搞成了大唱空城计的空房子。这事桑玛见得多了,可在还算清明的康熙朝,这是大大的漏洞丑闻。
胤禛又得罪了一批权贵,包括跟他一起去的人。以至于在去塞外的时候被其他人联手挤兑。
他的忧郁她看在眼里,只能用一切顺着他甚至惯着他来安慰。只是,当孤王的滋味想必非常难受吧!要换成十年前的他,早撂挑子或是不管不顾地整治大堆人去了。可眼下只能压着……
皇上看他的折子时没有说什么。这对亏空了国库接着亏空粮库的人来讲,既可能是坏的信号,也可能是好的信号。
“他们去找八贝勒和十二贝子说情。”她报告道。
八贝勒不是没有才干,也不会没有人品,坏就坏在他为了维持政治影响力,除了部分忠臣良将,还不得不用灰色的手法去拉拢一些不应当拉拢的人——要知道,既然这些人能被拉拢收买,就可能会出卖他!
因为,他的对手,是大清朝的皇帝,一个自废了最宠爱的太子之后,就密切监视重要位置上的权臣跟自己亲生儿子的老人!而这个老人,已经当了六十年的皇帝,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经历过?!
四十岁的精明大臣儿子跟六十岁的精明皇帝老子……实力不在一个层次上。
“……去找吧!反正,亏空粮仓的人的名字一个没拉。”幸好隆科多在他的金援和极力“提醒”之下,没干令他为难的事情。但此人的操守……唉!不提了!
也因此他更加不能在地位乃至银钱上有任何差错。
“别难过。”她亲了下他的唇角。“你的父亲都看着呢!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发现还有另一拨人在监视他们。”
“你说,可能是皇阿玛?”
“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实力动用那么大内的粘杆侍卫。可他们的官味太重,反正我是很容易察觉出来的,也很容易避开。”
“希望如此……”谨慎小心了十几年,都已经成习惯了……可这样无法伸展的日子还有多久?
“快了,”她坐靠在他肩胛上。“你做的一切,上天的神佛和地上的人们都看着呢。”
“哼!……我没你想的那样了不起,桑玛。没有……”他抚着她看不出明显皱纹、也看不大出年纪的面庞。
英气的眉及熠熠神采的眸,挺秀的鼻和微微上翘的唇。想必女人们都想要她的这种得天独厚吧?!
他是受够了后院女人们越来越浓艳的妆,涂那么厚的粉、双颊和嘴唇弄得那样红,是不是太不端庄了些?真搞不懂她们的想法。
不过,桑玛的想法他很了解就是!她只是要实现“生前”的愿望,这样才“瞑目”。她说的话虽然很不吉利,但他还是可以体会到她期望见到一个没有战乱和饥饿的天下。
一个……天下!
* * *
五月,皇帝带着大队人马去热河。
桑玛突然就笃定起来。倒不是雍亲王胤禛随扈,而是她记起来康熙帝是病故于畅春园。
老年人的病因很多,而且一国领导人的身体状况和用药情况一般都是绝密,她只晓得康熙帝的心脏不好,那么情绪和气候的波动都可能是诱发血管出问题的引子。
就是冬天了!
胤禛一直在伴驾。他虽不大能理解桑玛的急噪是为哪般,但也同意她的顾虑:至少别不小心找了道,铸下愚蠢的大错。
因此他即使心有旁骛,还是谨慎说话、果决办事,哪怕很多对外接见的事情被抢走也不见半分懊恼,只在有空的时候端详边疆及邻近部落的地图、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在避暑山庄的御瓜圃和周围的试种田里跟一般的农人聊天。
这倒不是他天生平易近人,或是存心做给旁人看,而是有些事情官员们一个也无法了解——他们大多从小就不亲近田地,时间都花在念书上了,哪里有工夫下田耕作?!
只是,一场罕见的冰雹,将一批刚开始抽穗的稻打了个彻底。
随后的两天,他看到皇父时不时地在抚心口,就找来随行太医。'1'
“不碍事,朕只是心口泛疼。”康熙帝挥退了侍从,让他们到亭外候着。这个颇孝顺的儿子……他亲近得太少了!
父子两人的年纪加起来有一百多岁,可并排坐在亭内的檀香木地板上聊天的情景还从未有过。天家父子,能独处片刻工夫,已是罕有。
“那,皇阿玛得注意保暖,天气忽冷忽热或是雨前闷热,也容易犯心口疼。”桑玛讲的什么血管收缩、气压高低的,他不大明白,但她非常恳切地说这是西洋人的高级医术,他也就姑且听之,拣大家能明白的说。
六十八岁的康熙拍着四子的手道。儿子的年纪都这样了……他是老了啊!“知道!知道,你的孝心皇阿玛知道!不过,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是不是你府中的龙佳·桑玛讲的啊?”他记得这个名字,很久以前是个不幸被剃了发、误了嫁期的漂亮女娃娃。真得让人怀疑她能否活得下去。
“是!她就喜欢些西洋的或是奇巧的玩意。”他的神情没有一丝紧张,语气也无半分掩饰,“儿臣很乐意看到她开心的模样。”
“四阿哥,朕已经让她入了旗,就是为了给她一个身份。”
“是!儿臣提过好几回要娶她,可是,”他这时开始不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从容面孔,“她不肯,说是嫁过一回已经受够了,断不再嫁的。”
“她真的嫁过人啊。”
皇帝的语气不是疑问。他也不在意和盘托出。“她遇人不淑,即使嘴上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可疙瘩还是在的。”
儿子尽了心力,做父亲的也不好说什么。“好好照顾她……她没有孩子?”
“是。她说受过重伤,是她那个所谓的夫婿所为。”一盆脏水泼去。
“……查到了吗?”
“没有。”
老父亲信了。
等胤禛起身告退离开时,才惊觉背上的衣料已经湿透。原来,自己的举动也在父亲的“注意”之下!
收到山庄的礼物令他很感意外,尤其这礼物不起眼却十分实用:是件挺刮却非常透气的深色竹纹夹袍,极适合塞外日晚温差大的场合穿。
他送过女人们大量的美丽衣料,似乎也收过她们“亲手”缝制的衣服,但……似乎没送过她什么——也很难迎合到她挑剔的胃口就是。她极重视复杂的剪裁和料子所用的丝棉线,却不喜欢繁复的织绣,令他无法找到合适的裁缝,当然也不想让别人对她的身段了如指掌。
于是他派人去找外蒙、回族甚至是白山老家的一些个别致的毛皮衣服饰品甚至小刀:这些少见的玩意儿应该可以博她一乐吧?
心境轻松之下,他脸上开始泛出意气风发的神采来,倒也令兄弟和朝臣乃至外臣们侧目。可别人的看法又如何?!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或是非常想做、也乐意去做的事情,即使是傻事也无妨。若是假过了头、假作了真,才叫活得没滋没味!
当桑玛收到一马车的意外“小礼物”时,已经入了秋。
“给龙佳管事请安!”
“啊!倩嬷嬷,您身体可好!”对着这些礼来礼去的旗下人,她也养成了习惯,是见人就倾身蹲身的,虽然有时会不大适合,可毕竟礼多人不怪,这些嬷嬷们极端高兴看到她尊重她们。
何况这是未来乾隆皇帝的乳母。要说她无视权力是假的,但尊重是真。
“嬷嬷来有什么事?”
“啊,四阿哥昨儿晚上贪玩,夜里发低热。我看顾了一晚上,折腾到辰时他才退烧,这么着今天就没法来学火器了。”
“没关系,没关系!等他精神好点我再去探望、探望。太医来瞧过了吗?”
“是,开了贴药,午时再喝一碗呢!”
“那敢情好!”
又是一通礼来礼去,还送出去一瓶上好的玫瑰酒……她已经连觉得麻烦的力气都没了。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啦!
她与他的其他儿子们基本没有往来,倒也不是什么谈不来或是他们的母亲作梗,实在是她没空理会小男孩子们,尤其他们总爱问她多少岁了……
不过,当他登基、成为皇帝之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说不惶惶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一直在发呆。
眼见着参与“大计”的其他人的兴奋模样,她只淡然旁观。别人可能是觉得她的地位也就是原来那样,偶然也有人猜测她没有子嗣、没有名分的下场。可她只笑而带过,这些人又不可能理解她的想法。
她只想要见到一个相对而言幸福些的人世间……
“想什么这样出神?”
熟悉了十多年的气息出现在身后。她向后靠去,懒懒依在某人的肩上。
“想人世间。”
“走了魂的好借口。”他轻笑,满意地嗅着她身上独有的花果香气。
天气转凉,甚至有些冷了。同时也是与人相偎的好借口。
果然,康熙帝感冒了;而雍亲王代替父亲去祭天。
很多人看得明白。
但另外很多人也更加坚信未来的继承人是十四贝子,因为和硕雍亲王是其同母兄长,八贝勒一党也是关系较融洽。似乎众望所归。
似乎……
谁也没想到,六十年的皇帝就这样病故吧!大家太习惯仰望这位近乎无所不能的康熙帝了,全然忘了他已经……老了……
要布置,就是官员和军队了。隆科多那里,驻京满、汉八旗都可号令,而距离京畿最近的丰台军营里全部是康熙帝本人的亲信满洲都统,其中一位副都统还是佟佳氏一族——十三阿哥也在那儿锻炼身体来着!他虽不是都统,但与数年前被打压时完全不同的是:皇帝已经相信了这个儿子没有夺位的野心。也因此,他是全营地位最高、最受欢迎的皇子阿哥。
西北非常平静——皇上又不是重病,根本没必要惊动,只是按往例上了请安的折子。'2'
现在,桑玛明白了一件事体:
皆因为皇上去世太过突然,而呼声最高的十四贝子不在京、朝臣中人缘最广的八贝勒早已被父亲打击得没了信心,大位才自然而然得落于雍亲王手上。
——似乎是实力加运气的结果。
似乎没有她和一帮密探们的事情。
“怎么我觉得最近平静得可怕?”另一拨人的头子穆铮玩笑道。
他很少来找桑玛,但这些日子突然没了任何差事甚至响动,却见到士兵差役们来去——皇帝在畅春园生病,当然还是谨慎些好,可大家谁也不相信,前无来者的六十年帝王会有什么差池,所以即使上头有关照,还是懒散照旧。
如果他是一般的办事者,会觉得很正常。可他毕竟游走在黑暗中,嗅觉本来就与旁人不同,何况桑玛既悠闲又紧张的表现令他更加不安。
“你怎么没跟随在王爷左近?”
“我是什么身份!连方圆五里都无法接近。这你也知道啊!”
“也对。”连她都接近不了。“那就盯紧了畅春园吧!”
“你不知道?那块差事不是我在经手。隆中堂的心腹在领着呢!”
桑玛愣了会。哪里出了差错?她与某人的计划中,那些原本是让穆铮去干的所有任务,怎么换人了?
她眨了下眼,对上穆铮更加惊疑的眸。
就在那一瞬间,她相信他也明白了。
狡兔死、良狗烹!
“穆铮,我没有绝对的把握王爷能登基。虽然这话大不敬,这人总有一死……对了,去年我学铸造,打了样东西要给你。”
她抽出短刀,将房间靠墙的一块不起眼的地砖撬开,露出一小个方盒子。
盒子很沉——穆铮是这样感觉的,里头像是放了一整块铁胎。“这是什么?你是要我保管?”
金子,一大块金砖,足够一个人勤俭点过下半辈子。但她不想现在就这样说。
“祭天结束后,你就打开。一看就明白了。”他绝对不会真的到时候再打开,她估计着……他一回外城的家里——他没有家眷——就会开盒子,然后就会明白。“我这段日子随时可能有事,你……还是不要留信的好。”
“省得了。”
望着穆铮已渐老去的背影,桑玛嘴里只有涩味。
权力之下,没有好坏、善恶。
只有输赢,和胜负!
…
'1' 康熙可能是心血管方面的疾病。情绪大的波动或是寒冷的天气会刺激血管收缩。康熙六十一年(农历)11月,老人家可能因为打猎时感冒加重了心脑血管方面的病情,造成脑梗塞而身故。
'2' 本章细节系猜测编造;如若与史实近似,纯属巧合。
27 可扶可明
封九门的消息她知道得很迟,接着就是皇帝殡天的一声炸雷——即使有心理准备,她仍旧是哑口无言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