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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皇弟们经常去找你比试?”
桑玛有点担心他的问话。那些小家伙们不担心,他们最多搞点事端,死不了人。但这些年纪大点、又不是很老的就不同了,尤其是私底下听说这一位四贝勒城府很深、不好应付。
“这个……可能阿哥们觉得桑玛的力气不够大,很难真的伤到谁吧!”
她继续略微低着头回答,对上对方的眼睛据说是无礼的举动,而随便对上皇帝的眼睛搞不好会杀头。虽然答的狗屁不通,也算表面上过得去……“很难真的伤到”是见鬼的话,她是被当作军官来训练的,学的东西可不是用来表演、而是真的杀人本事。
四贝勒轻哼一声,算是认同这表面文章。“下去吧!以后努力当差……”不太对,让个女人当军差也太好笑,但说伺候也更奇怪便是:“呃,好好听话就是。”
“是!”
* * *
“听他们说,你被带去认主子了?”
大皇子们不会来找不男不女的桑玛,小皇子们心思各异,但这个十六阿哥也许是年龄小的关系,对她是真的关心,感动得她倾囊相授。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什么旗子的。”
十六阿哥嘻嘻一笑,打发走了随从,跟她细细讲起各旗的来历。
“……镶白旗是皇阿玛亲领的,现在旗务都是裕王叔在管。地位不比正黄、镶黄两旗低。”
阿玛?哦,是爹的意思,那皇阿玛就是皇帝了!桑玛点头。“可为什么让我入什么旗呢?”
小十六可爱的眼睛眨了眨,“因为噶礼错参了李麟一本,所以让李麟入镶白旗算是优容;而你是他带来的,不但有功,而且也是土官家的后代,入镶白旗等于是收养你!”
桑玛还是怔愣,但终于也是回过味来,“哦,是抬高社会地位的意思啊!”
社会地位是啥意思?小十六漂亮的脸蛋满是崇拜,这位姑姑好厉害,什么都懂,不但火器出众,就连洋人的音乐都会呢!
“那……桑玛姑姑,你继续教我上次讲的那个……五线谱。皇阿玛说要我和洋教士们合奏。我正头疼着呢!”
桑玛乐开。说实话,她不是很精通音乐,五线谱或是古曲谱其实都不通,但她总是听过军乐队的演奏,也摸过几把小提琴、敲过几记钢琴——不过都不成曲子而已——总比个“古人”要强不少吧!
“来,我们继续来练这……‘帝王进行曲’。”
“为什么叫‘进行曲’?”
“因为它就叫‘进行曲’。”
“哦……”
呵呵!看着这孩子就高兴。原因无他,就是一张小脸在所有的年轻贵族间数一数二的好看,嘴巴也甜,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叫她“姑姑”叫得可欢了!她龙桑玛何德何能,有这么俊俏的“小辈”啊!真是祖上积德,积德!
听说他的母亲可是位江南大美人,但因为出身不是旗子……呃,旗人,所以即使很受宠爱也封不了妃子——都是姨太太,还排什么等级!真是腐朽至极!
“来!学完了这段谱子,我们练骑射去!保证你明年能跟十三、十四阿哥他们打成平手!”
“好呀!好呀!”小家伙乐得在原地直蹦。“恩,能不能带上四哥?”
“谁?”桑玛吊起双眼,露出一个滑稽又严肃的表情,“你说四贝勒?”
带上他干吗?找骂?
“恩!四哥很照顾我。”
“那你得趁四贝勒有空的时候说哦!”
“好!”
小家伙真懂事,真有礼貌!桑玛忍不住亲亲他粉嫩的苹果脸蛋。
呵呵!小脸更粉嫩了!
* * *
这人一旦社会地位变了,际遇似乎也变了。
桑玛没想过会亲身体验到两百多年前的京城市井生活。她本来是想出禁城买衣服的,却不知怎么的碰上最近找茬找得勤的十阿哥。小的皇子们出不了门,成了婚的在宫外有住处自然行动方便许多。
结果她就给拖进这栋三层的酒楼。
才三层楼啊!和当年跟着老爹去上海大世界和大新百货开眼界时所见识的红男绿女、歌舞升平相比,真是……乡下土包子!!
但食物却是不错的,比装腔作势的洋点心分量足,也更好吃。
嘿!只要不是从她可怜的瘦弱荷包里出钱,她是不会反对的!
十阿哥打的主意是拉这个小蛮夷上最贵的馆子出出丑,谁让自己老是败在她手下又发作不得。但他跟随从们没想到的是,这丫头吃东西、品茶点的本事居然令人吃惊!
怎么一个穷酸边陲出身的外族女娃娃,吃饭的姿态教养不比王府宫廷里出来的难看?
桑玛可不清楚出钱的老大是何龌龊心思,只管发挥在宴会上养成的习惯:动作要快,但得文雅;别人讲话的小小空挡,赶快塞了容易吃的肉和面点心,等大家闲话完了再用时开始“品尝”需要精挑细捡的大螃蟹!
螃蟹呦!上回吃螃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离昆明千万里的南京还是什么地方……
用一根蟹脚,慢条斯理地挑了鲜嫩的蟹肉,闲闲地沾了美味酱汁调料,还不忘跟请客的大爷穷客气,摆明了就是:我是个穷酸,您老看着办吧!
“我说,龙桑玛,你进宫那么久,有何遗憾之处啊?”
十阿哥的本意肯定不会是好事,但桑玛倒是沉思片刻,道:“那儿的人干净漂亮,特别是可以见到不少长得清秀可人的姑娘,可惜不够……不够妩媚多姿。”
也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好菜好茶好点心吃多了,脑袋乐和地发晕,居然冒出这么不知轻重的话来。
十阿哥一愣,其他的更是瞪大了牛眼。
这群人都是二十不到的少年人,对女人的经验不多却兴致很高。一听桑玛似乎是行家的口吻,立刻来了趣味,忙问如何解释。
包括皇十子。
“为什么?嘿!我看不出她们是杨柳腰还是水桶腰。而且各个的化妆都差不多,连眉毛嘴唇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你说,鹅蛋脸配弯弯的细眉毛还勉强,可这涂了厚厚白粉的苹果脸上来这么细细、短短的两根,不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了!”
“噗——”
“有道理!……”
“哦?恩……”
“也对呵……”
小年轻们想想也觉着有理,纷纷附议。
桑玛更是来了精神,开始大放厥词:
“当年我家老爹追求的那些个小姐才叫美人哪!各个白里透着粉,娇里透着媚,即使叉腰骂人也别有一番风味……”
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一股冷意从脊梁骨升起。桑玛对危险多少是有直觉的,回头——
齐整整三张由大到小的冷脸(和红脸)、六道视线,正紧盯着她张大的嘴巴!
完蛋了!
有个随从小子大概是贵族子弟,还直追问:“讲下去啊!”
桑玛连忙站起,然后施个巧劲,一脚将那小子坐的瓷墩踢开,再在他的后膝盖窝补上一记,大家一起见礼,谁也别吃亏。
十阿哥大咧咧的无所谓,只意思意思地给四贝勒行礼,另两位:十三阿哥和十六阿哥得给他见礼。
真烦哪!这个“礼”字。
桑玛眼珠子一扫,三楼雅座位子都空着。真是好大的派头啊!出了门还得清场子。
“龙桑玛,你的见识可真多!”
果然,难对付的是四贝勒。除了老大郡王和太子,他这位隐隐已经比他的三哥权势更大。桑玛对政治的敏感来自于老爹的惨痛经历,但她在这里永远是摆出一副傻大哈的模样——死在封建贵族官僚手里,那还不是太没面子了!她宁愿“回去”当个烈士!
“启禀四贝勒,桑玛确实觉得这里姑娘们的衣服不能显示出腰身。尤其是像桑玛这样因为练习骑马射箭打枪的身材,穿上了特别的难看。也许大人们认为桑玛是因为头发的缘故不肯当什么女……女官的,其实这头发倒可以作假,但衣服不好看也是原因之一。恩,还有就是好些姑娘的化妆术惨不忍睹,真能把西施弄成东施,时间久了还弄坏了脸盘、以后就补救不回来了……恩,就这些吧。”
讲这段长篇大论的时候,桑玛一直毕恭毕敬地垂手低头折腰,只这僵硬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
四贝勒居然一声不吭地听她发表“高见”,连个尊贵的冷哼都不给。让一心想维护她的可爱小十六阿哥眼中俱是担忧。
桑玛眼角扫到他的表情,于是给了个灿烂的笑容。
“说完了?”
“是!”
“上菜。”这位大老爷冲着呆站在楼梯口、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的掌柜道。
“来了——”
桑玛瞅瞅几位皇子各异的表情,最后决定继续与螃蟹奋斗。
“桑玛,你很会吃螃蟹啊?”十六阿哥没事找话,想把这诡异的气氛扳转过来。
“啊!对了!十六阿哥,您应该吃几个雄蟹,但不宜多吃。这是凉性的东西,吃多了寒气太重,所以一定要配上热性的姜……咝……”
“……”这下,连十阿哥都说不出话来了。
“几位爷,新近来了套卖唱的班子,要不……”掌柜的讨好道。
“叫上来吧!”十阿哥在宫廷中是个不羁的样子,也不知他是真笨还是真聪明,总是以一副粗俗的表象去干些精明人做的事情,比方说不办多少事情、也不出多少风头。但他的日子过得惬意倒是真的!
一阵上楼梯的脚步嘈杂声,有些乱得古怪,像是刻意的……桑玛警觉心起。
一眼扫去,那几个大的都是平时锻炼有方的,不用操心。小家伙力气小、好奇心重,又是被小心捧着的小阿哥。算了,看着粉雕玉琢的孩子出事情,于心难忍啊!
“十六阿哥,咱们换个位子吧,让桑玛也看看有没有天生丽质的美人。”
小男孩在生活中绝对没有像桑玛这样口无遮拦又大方到不可思议的人物——而且还是个女的——居然相信了她胡编的借口,乖乖地坐到靠角落又不抵着柱子、屏风的座位上:那儿是个可进可退的地方。
其他几名皇子看向桑玛的眼中各自闪过些什么,却没人多说,只暗示随从们多加小心。
来的三男一女。女的唱,男的奏。他们做的是江湖生意,可寻不到这个年代艺人们的粗鄙与猥琐。
嗓子与曲子很不错,可惜桑玛听不大懂他们的方言小调。忍了会,在第一支歌一结束便跟他们打招呼:
“嘿嘿!这位大叔,能让我试试您那把胡琴吗?”可怜的她只懂两根弦、一把弓的二胡,只会几首熟烂的曲。这旧岁月又没二胡,真是憋闷啊!
中年人一愣,他没听过哪个穿着不错的年轻客人唤他“大叔”,还要拉胡琴。
“嘿,来,来。我不是很熟悉这一类的,不过应该不会搞错。”
桑玛一蹭过去,硬是把四个人分成两拨。卖艺者面面相觑,犹豫了会还是迷惑于她天真友善的笑容。
试了试弓弦,大概找出了感觉。“咳,各位,这曲子没有名字,是个瞎子乞丐走东走西传的。”
心里补上一句:要不是我,你们这些个“古人”是没耳福的!
短小的引子一晃而过后,上行、回旋,时而高亢、时而低泣。有人世的悲苦,也有对命运的不甘。
教她的人说,这曲子叫随心曲,最适宜一人在雪夜中泣诉。
桑玛却拉得不够专心。要不是非常熟练(因为也就熟这寥寥几首),她会奏得七零八落。
几名卖唱的更不专心,似乎只有那位姑娘在用心聆听。
其他人,麻木了吧!
“噌——”仿佛是个暗号,桑玛就拉了三个小节就停下。
“看来我技艺差劲,感动不了诸位音律高手。”
在座的人像是突然惊醒。
中年“大叔”大掌一伸就要夺胡琴,小姑娘推到一边手里多了柄短剑,另两名男子也纷纷抽出短双刀和一把软剑。
琴里果然有文章!怪不得发出声音有些奇怪。
桑玛随手就将胡琴扔出三楼窗口,防身的尺长美制刺刀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皇子身边的随从侍卫不是等闲,可毕竟好日子过得多了,猛然之间反应不过来,有两个以文才和玩乐为主的已经见了红。
呛啷的冷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还有机灵的随从向窗口大喊:“有刺客!杀人啦!”
一片大乱。
桑玛从没经历过刀子大战。刺刀平时更多的是用来攀登山岩和切割物品和肉块。要不是在布库的训练场里大加训练,难保不会一下子就打趴下。
可她还是应付得很吃力。
原来,自己的本事也不怎么样啊!
桑玛的左臂因为不熟练的阻挡而挨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忽略掉!因为这些侍卫不会来救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她双手持稳刀柄,采用武士刀的战法,将精制钢刀的最锋利处对上软剑靠近剑柄的地方,斩——不知道这年代的冶炼技术如何。
耳中传来可怕的金属碰擦声。
然后,软剑在刺刀的大力打击下断为两截。
战场上的形势变得对桑玛一方大大有利。敌手的兵器去掉一半,而闻声赶来的便装侍卫、士兵和将佐慢慢聚集。
中年人也见了伤,“撤——”
要放虎归山?
互相看一眼:不行!
桑玛不确定自己的肉搏能对付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