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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哈哈!游戏!”
“既是游戏,何必认真?”
“孙子兵法岂是妇孺的游戏?”
“既然不是游戏,先生何必生气?”
孙武被绕进去了,这聪明灵慧的漪罗!
哭不得,笑不得。
漪罗那柔和的样子,那天真而明亮的眸子,都说明她在竭尽全力为孙武消愁解忧,并且是出谋划策。
“先生应许大王演兵法于后宫,可是气话?”
“……”
“先生的兵法战策,先生的治军之求,是不是对妇人就毫无办法?”
“胡说!”
“既然如此,先生何气之有?妾还有什么说的呢?”
帛女也来劝慰:“长卿,帛女从不干预你的事。不过这明日训练宫女,恐怕比演试千军万马要更困难些。那些宫女,哪个不是叫大王娇宠惯了?长卿静下心来,好自为之。”
“你们——都去吧。”
帛女与漪罗退下,伍子胥风风火火地卷土重来,怒冲冲地说:
“好你个孙武!伍子胥对你实在是爱莫能助!你纵然有天大的本领,怎敢和君王斗气?君王纵然是说些醉话,谁又敢欺君罔上不当真?拦你也拦不住,给你递眼色你也不理,你年轻气盛!你逞一时之勇!你不计后果!孙武哇孙武,看你如何了结这一番公案?来来来,进宫与我面见大王,面陈因由,请大王免了这一场游戏!”
“谁说是游戏?”
“不是游戏,又是什么?”
“吴宫教战,我孙武可是当真的。”
“什么?”
“当真。”
“这就愈发地糟糕了!”
“天下人可以耻笑大王拿孙子兵法当儿戏,天下人不可以耻笑孙武无能!”
孙武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平静下来,平和而坚决。
伍子胥瞠目结舌。
孙武说:“伍大夫,孙武自齐国远路来到吴国,不是来做游戏的。那要离,剁了手,杀了妻,葬身于波涛,也不该成为大王赐我做一场什么‘游戏’的因由。”
当然,如果说是“游戏”,也是一场危险的“游戏”,用身家性命做赌注的“游戏”。
孙武为什么一定要做这场“游戏”呢?
是和吴王阖闾较量?
是一定要证实自己和自己的兵法?
伍子胥说:“长卿你一定要做这红粉佳人的领袖,后宫妇人的亭长?”
孙武笑起来:“伍大夫,何必讥笑孙武?”
“伍子胥并不情愿是这样的啊!”
“伍大夫等着看孙武将后宫妇人变成堂堂之阵吧!”
无可挽回。
伍子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即使是智慧超凡的人,碰到切身利害,也会变得愚不可及!孙长卿也不能例外啊!那后宫美女,你对她们硬不得,软不得,怒不得,笑不得,打不得,又碰不得。一个个全是大王心之尖瓣,眼中明珠……可是大王既已下令,长卿既已决断,伍子胥只好赠你一句话,适可而止。伍子胥将请大王命我做监军,与你共度难关,但愿苍天神佑吧!”
“谢谢伍大夫。”
那大王阖闾,回到宫中,一觉醒来,竭力回忆刚刚经过之事,想起似乎到过孙子府邸,说过什么话,颁布过什么命令,却都想不起来了,便又召伍子胥来问话:
“伍爱卿,寡人吃醉了酒——”
“大王什么时候喝过酒?大王不是说没有吃酒么?”
“噢?寡人还说过什么?”
“大王命孙武明日在吴王台下教战于后宫嫔妃,演试兵法战阵。”
阖闾一愣。
“啊呀,使不得,使不得!这个玩笑如何开得?这酒可实在是误事,就请伍大夫日后多多提醒寡人。”
“大王,当务之急是孙武明日之演练,可以取消了,请大王收回成命。”
“那孙武怎么说?”
“大王之命,孙武当真要一试身手的。”
皿妃在一旁悄悄对大王说:“大王,那就让他试一试好了。”
眉妃:“大王,臣妾可以穿一穿甲胄了么?臣妾要立刻试一试甲胄。臣妾穿上甲胄,一定是威风堂堂的,请大王恩准。”
阖闾哈哈大笑:
“寡人岂有不依爱妃之理?来人,赐两位爱妃每人犀甲一副。哦,爱妃,这犀甲可是上等犀牛的皮革制成的,人云‘犀寿三百’,可以穿三百年呢!”
眉妃:“谢谢大王赏赐。”
皿妃:“大王赏赐三百岁之犀甲,臣妾就侍奉大王三百年!”
伍子胥说:“大王,请收回成命!”
侍卫遵命奉上犀甲。
阖闾立即哈哈笑着站起来:“哈哈,寡人亲自给二位爱妃披挂整齐。伍大夫,你下去吧。”
伍子胥:“大王!”
阖闾:“寡人岂可出尔反尔?”
第一部第十章(1)
天色刚刚透白,男男女女就向姑苏城胥门拥去,奔向外城城郭内的吴王台。吴王宫里的五百佳丽,要在这里操练,这个“神话”一夜传遍了都城。谁肯失掉这个千载难逢一饱眼福的好机会?人们在这个暮秋的早上,嘴里吐着哈气,脚下踏烂了白霜,这双眼睛和那双眼睛,千千百百双眼睛全点燃了好奇的光芒,汇聚到吴王台下。兵卫们来得更早,用长戟筑成篱笆,把看热闹的人潮赶得老远。于是,就有人爬到兵卫长戟够不到的树上和屋顶上去,内城和外城的城墙顶上也码着密密麻麻的人,人越攒越多。把守胥门的兵士,已经接到不许百姓出胥门的命令,开始粗暴地推搡和喝斥拥来的人众了。
孙武来得很早。
他在兵士们拓开的空空荡荡的演练场上等着,看见四面八方全是蠕动着的人,心里忽然一阵悲哀。这是做什么?人们是来观百戏么?那么,你是那玩杂耍的人?举鼎卖艺的人?抑或是吞短剑、吞烈火的江湖客?
帛女和漪罗在城墙上,早早地站了个好位置。她们的神经从昨夜就开始紧张了,漪罗一直在打抖。她们俩个靠着,互相支撑,以免在发生不测的时候倒下去。
五百红粉佳人的队伍,流水一般拥出了胥门!世界似乎陡然间亮了许多。人众不由地喧哗,赞叹和惊讶,万头攒动。五百美女的裙裾,搅动起一阵令人迷醉的香风。个个是明眸皓齿,腰肢婀娜。上衣一律是兕甲,柔弱的柳肩上都扛着沉重的长戟。那兕甲和兵铁纯粹是用来陪衬她们的美貌和娇柔的。走在最前边的是眉妃和皿妃。二妃的两张粉面是美中之美,眸子里都藏着说不尽的妩媚和风情。云裳雾鬓,发髻儿梳得很高,乌云般的鬓发间闪烁着耀眼的金饰。身上,贵值千金的犀甲很厚,似乎也很重,把迷人的胸和腰留给人去想象。
美人们卷过来的时候,孙武下意识地回避了。
为什么要回避?
他尽量不去看那两队美女,把头转向了一边。
吴王阖闾与朝臣、侍卫登场,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一声接一声的“大王驾到”,像飓风一般吹来,无论看热闹的还是参与表演的佳丽,顷刻间全部跪倒,阖闾就立即显得高大起来。他登上高台,这当时称做姑胥之台的都城制高点,绵延五里之远。放眼望去,是烟波浩渺的太湖,回首是胥门外的九曲路,可以俯瞰姑苏城中市井街衢。现在,几乎全城的人众都跪伏在这里了。他向下一望,一片兵甲之间闪动着的,都是他宠爱和熟悉的粉面美目,不由地心里荡起了柔和的涟漪。他在台上之台坐下,除王后之外,周围皆为男性。王弟夫概与王儿夫差坐于左右。
大夫们在下面一层台子上立着,伯对于在吴王台操演宫女,十分地不理解,也为大王这个决定感到不寒而栗。他抽机会对孙武咬耳朵说:“长卿,这个游戏真是可怕,给先生出了个难题。先生好自为之吧。”
伍子胥已经讨得监军之任:“长卿,尽管放心大胆地施展你的才情,本监军伍子胥在这儿保驾。”
这时候,只有鼓励。气可鼓,不可泄,伍子胥明白。
吴王身边的夫概,一直保持着不文不火的微笑。他久经沙场,深知杀人的利刃不是后宫妇人的玩物。他不知道阖闾到底打算如何安顿孙武,试探着问:“请问王兄,难道你真个要孙武做后宫粉黛的男统领吗?”
“哪里,孙子兵法果然可以试于妇人,寡人当拜孙武为将。”
夫差一直伸直了脖子看脂粉队中的眉妃,那是他的心爱。
“父王,妇人们披挂起来,还真像回事儿呢。”
阖闾说:“哈哈,想不到这美人披挂起来,刚柔集于一身,妩媚娇艳之中,平添了几分勃勃的英气。看寡人的两位美妃!噢,两位女将军哪!两军阵前,只消临风一笑,上将军也得落下马来。哈哈,唤孙武来说话。”
阖闾到底是要试兵法,还是要看美人?是认真,还是玩闹?或是兼而有之?他自己大概也说不清。他到底要孙武做什么?真格地发号施令?假戏真做?还是仅仅要孙武陪他的嫔妃们玩耍?谁也无法猜度。一番酒后的醉话,酿出这一场令天下诸侯吃惊的演练,最后的结果,谁说得清呢?反正,大王这日心情极佳,高兴全挂在脸的外头,如若扫了他的兴,孙武的命运可就难以预料了。
孙武作一长揖,今日他是“将军”,立而不跪:“孙武拜见大王。”
“孙武,今日寡人要看你的手段。寡人将五百宫中妇人全部交与你了,倘能够指挥若定,寡人就拜你为将。”
“大王,军中无戏言。”
夫差插话:“父王一言既出,铸铜为鼎,你不要嗦了。”
阖闾:“你还有什么话说?”
孙武:“还请大王暂借宝剑一用,以做镇军之宝。”
阖闾赐借磬郢之剑给孙武去用,很痛快:“开始吧。”
孙武抱着磬郢之剑下来。
伍子胥对他悄悄地咬牙切齿:“长卿莫非要一意孤行?你是想废了本监军么?你听伍子胥一句——”
孙武理也不理伍子胥,径直走上指挥台。
纷乱的妇人们和观众全静了下来。
这便是今日的“主角”?
猎猎的五色旗帜之下,悬着一面巨大的鼙鼓和青铜的锣。孙武在鼙鼓前面站定,却不急着下达命令,先眯上眼环视了一番四周。他的脸色青白,神态十分地平静,与其说威风凛凛,不如说是温文尔雅,潇洒飘逸。都城姑苏的人众,第一次见到这位今日的“将军”,倒觉得只有这等温雅的人,指挥后宫美女才匹配,不至于因虬髯环目,面目狰狞,吓坏了美人儿。人们期待着一场精彩的百戏尽快开场。伍子胥却因拿不准孙武,心头在打鼓;帛女和漪罗,知道这孙武看似平静,突然间不定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心情紧张,两个女人的手紧紧地拉着,出了汗。眉妃,早已急不可待要登场表演,她情愿把今日的操练看成是耀武扬威的乐舞。皿妃则替孙武默默祈祷,为了妹妹漪罗,她今日打定主意遵从孙武之命行事,决不居傲任性的。台上之台的大王、王后、王弟和王儿,已经开始举爵饮酒了,反正也不是真正的厮杀,不会死人,甚至连检阅也不算,且从容地观看演练。
孙武看着他生平第一次得以发号施令的队伍,心头迅速掠过了一丝怅惘。闻所未闻的佳人之旅,妇人们一个个懒洋洋地瞧着他!他对这些娇滴滴的妇人有些拿不准。这些妇人编制成军队,超出了姜尚、管子和司马禳苴的用兵经验,也超出了《孙子兵法》论辩的范围,真是个前无古人!他看着这支红粉队伍,宁愿不承认是红粉队伍,可是这又毕竟是一支散漫的、软弱的、娇宠得不像样子的队伍,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以自己的镇定影响妇人们,让队伍也能够不浮不躁,听命行事。
“朱雀、玄武两队听着!”
静悄悄,妇人们歪着头。
“知道你们的左手和右手吗?”
“知——道——”
他吓了一跳。这声音竟如此的尖利!刺激人的耳鼓和神经。
“知道你们的前胸和后背吗?”
“知——道——”
尖利还是尖利,不过他习惯些了。他忽然觉得像是哄孩子,自己很可笑的。
“拿起戟来!向前,看前心的方向;向后,看后背的方向;向左,转向左手这边;向右,转向右手这边。。听鼓声整肃前进,听锣鸣,席地而坐。开始!擂鼓——前进!”
妇人们款款地摇摆着腰肢,扛着戟的,抱着戟的,拖着戟的,动了起来。有人弄错了方向,和后面的妇人撞个满怀,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