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孙武十分地震惊。
“寡人虽然珍爱两个妃子,可是,吴国山灵水秀,何处没有佳丽?啊?哈哈哈哈。”
又是一通大笑。
出乎意料!
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大王阖闾是血肉之躯,所以他对二妃之死不无伤悲,可他又是王者之尊,所以他在江山和美人之间,当然选择江山。有了江山享用,还愁没有美人相伴?倘若沉溺在失掉二妃的悲痛之中不可自拔,儿女作态,阖闾还是阖闾吗?他既能杀人,也能容人,既拿得起,又放得下,君王才可以为君王。他生性中有两种东西,才使他在吴国不愧为一国之王,使他在众诸侯的纷争之中,大有勃然兴起的气势:一是酷烈残忍,为了王冠,杀人绝不犹疑,该舍弃二妃的性命,也绝不拖泥带水;一是大气磅礴,可以把恩恩怨怨掩藏在深深的城府之中,尽量以宽阔的胸襟,展示给他的臣民,容纳天下有用之才。阖闾在此时此刻忽然一阵哈哈大笑,笑声中所包括的正是这两种东西。哈哈一笑之间,把两位美妃之死丢在一边,常人也许会觉得头发根儿直竖——毛骨悚然,而阖闾,也就在这哈哈一笑之中,展示了他的残酷,也展示了他的大气。
阖闾忽然又收住了笑,长吁了一声:“可叹,连孙武和伍子胥二位爱卿,也不知晓寡人的心思啊!”
孙武从大王阖闾这一笑一叹中,看到了更多的东西,知道了阖闾虽然是须小心翼翼陪伴的诸侯,但也是的确可以依凭的振兴大业雄霸诸侯的君王。
孙武也笑了。
伍子胥也开怀大笑:“臣伍子胥今日深有所悟,大王就是大王!孙先生你还等什么?”
孙武愉快地摘了竹笠,脱去了蓑衣,将竹笠、蓑衣扔到了一旁。
阖闾:“怎么,孙爱卿,不再去种田了吗?”
孙武开玩笑地说:“孙武生在齐国,种麦子种棉花尚可为之;来在吴国,要种水田,插秧掼稻,实在是勉为其难。还是请大王另赐孙武一谋生之计吧。”
阖闾:“寡人赐你将军之职,足以谋个温饱了,哈哈。”
伍子胥:“岂止温饱?”
孙武:“臣孙武叩谢大王!”
阖闾亲热地拉了孙武的手:“长卿,呵,孙将军,你知道寡人这几日在做什么?寡人彻夜研读你的《孙子兵法》十三篇呐!读起来爱不释手,恨未能早些与爱卿共论天下。十三篇纵横捭阖,果然了得。孙将军可以原谅寡人慢待之过么?”
“孙武不敢说原谅二字,唯有尽心竭力辅佐大王以定天下。”
“好啊!”阖闾兴奋得很:“寡人有幸得一将军,岂可无酒?备酒!”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却又是这样地自然。
阖闾设宴。
盛大而隆重的宴会,是为了宣布这一历史性的决策:拜孙武为将。
场面十分宏大。阖闾在这里一石两鸟:既是拜孙武为将军,又以这盛大的庆宴告诉天下人,他为了得一将军,舍得两个心肝宝贝儿似的妃子来换,为此,他特别表现得和孙武亲密无间,同坐一席。
席上除酒肉之外,还有淮南的桔子,果皮橙红,果肉甜而微酸,是很名贵的。大王阖闾亲自剥了桔子,请孙将军品尝。夫概笑眯眯说:“此物生在淮南为桔,生在淮北就不是桔子,是枳了,味道也不好了。岂止是水土不同,物性迥异?一方水土一方人,世间贤士只要到了吴国,大有用武之地。”
伯道:“那是自然。”
阖闾从青铜环耳兽足盘中又拈出六个桔子,问:
“孙爱卿,你看。这个环耳兽足青铜盘子好比晋国,这六个桔子便是晋国的六家世卿,它们是范氏,中行氏,智氏和韩、魏、赵。六家世卿,各踞一方,争权夺利,依将军之见,这六个桔子——六卿之中哪个先灭亡?哪一个可以强盛呢?”
孙武笑着拣出两个桔子:“请大王先把这两个桔子吃掉。”
“哦?寡人得先知道吃的是哪一家?”
“范氏,中行氏。”
“何以见得?”
“六卿之中,这两家的亩制最小,租税却高达十分抽五。赋税征敛没有节制,常有民众冻饿而死,尸首丢在路边沟壑,官吏多如牛毛,军队庞大又动不动就兴兵打仗,长此下去,岂有不被吃掉之理?”
“唔,有理。”阖闾颔首,“接下来可以吃哪个?”
孙武又把三个桔子,依次摆开:“这是智氏、韩氏和魏氏,他们的病根儿一样,只是程度略有不同。大王请看,盘子里只剩一个桔子了,这便是赵氏家族,六卿之中,赵氏亩制最大,租税最轻,官兵寡少,取民有度。晋国的社稷必然要落入赵氏手中。”
阖闾:“如此说,这五个桔子都该被赵氏吃掉的了?”
“不。大王应该有胃口,吃下所有的桔子。”
“如何吃得?”
“从前,黄帝广积粮谷,赦免罪犯,兵精粮足,才能够南伐赤帝,东伐青帝,北伐黑帝,西伐白帝,天下归一。后来的商汤王和周武王也是一样,得天之道,地之利,民之情,无往而不胜。”
阖闾思忖道:“寡人明白了。孙将军这一番治国安民的良策,让寡人顿开茅塞,也大开胃口。”
夫概插话说:“王兄不仅可以把桔子全都吃掉,而且可以把盘子也吞下去的,啊?哈哈。”
阖闾说:“言之有理。来,寡人与众位爱卿共同分享这些果子。吃下去,全都吃下去!”
大王与朝臣一块儿吃桔子,吃得津津有味。
好像他们这会儿不是在吃桔子,而是正在吃城池,山岳,河流,土地和诸侯。
吃得酣畅淋漓。
阖闾拣了一个最大的桔子,剥了皮,递给孙武:
“孙将军,寡人手中这一个桔子非同一般,它便是当今世上唯一可与晋国匹敌的楚国,它有二十万军队,素称之为‘卒有风’,天下强敌。来来来,寡人要立即兴师讨伐它,孙将军,伍大夫,分而食之。”
孙武没有伸手来接。
伍子胥却率先抓起了桔子皮,嚼了满嘴:“大王有令,敢不从命?看伍子胥把它的皮和核全部嚼碎了,咽将下去!”
孙武:“不可。”
阖闾:“嗯?——”
孙武:“大王,兵凶战危,须慎之又慎。兴兵十万,日费千金。如今百姓劳顿,人心思治,还要等待时机。”
伍子胥反问道:“长卿怕倒了胃口?”
孙武:“君王不能因为愤怒而兴师,将军不可因为怨愤而征伐。”
阖闾看看伍子胥,又看看孙武。
阖闾的心里不痛快,可是又觉得孙武言之有理。他急于征伐好胜,把希望寄托在孙武的身上,不料孙武却并不如他预料的那样急于挂印争功,夺个头彩。伍子胥已经气愤得吐了嘴里的烂桔子皮,等着他来裁决。伍子胥当然急于伐楚以报父兄被杀之仇,伍子胥越急,阖闾便越要抑制他,钳制他。阖闾问夫概对此如何看法?夫概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桔子早晚是要下肚的”。有一点可以肯定,阖闾见孙武不主战,伍子胥主战,两位举足轻重的大臣意见不一,至少应该再耐下心来等一等再说。身为君王,既要有急功夫,当断则断,处事果决;也须有慢功夫,站到高处,磨合群臣之间的关系。何况这日拜了孙武为将,至少应该给孙武些面子,把好事做到底,落个从善如流的美名。
阖闾说:“看来今日这桔子吃出酸味儿来了,也罢,留待他日再吃。孙将军,寡人既拜你为将,便寄于你无限信任,不可怠惰。别让寡人等得空白了头!”
话里有话。
孙武忙作揖道:“臣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既没有驳回孙武之策,又不轻不重地敲了孙武一下子。
这便是大王阖闾。
他忽然就哈哈大笑,忽然就勃然大怒,喜怒无常是他的权利和杀伤力同样奏效的武器;他说沉了脸,就叭哒一下子沉下来;说亲切便亲切得情同父亲;肃穆得让人胆战心惊,亲切得也让人心惊胆战。谁也难于揣度他在刹那之间大脑的沟回里闪烁着什么,是重用,还是杀机?是信任,还是怀疑?是让你平步青云,还是叫你灭门九族?
他挥了挥手,道:“来呀,乐舞助兴!”
宫中妇人春风一般拥入,室内立即粲然一亮。令四座惊叹的是,美妇人个个儿腰肢细软,体态婀娜。这是大夫伯深知大王阖闾失妃之痛,专程从吴楚边邑招来的女子。楚风蛮野,楚王却极其喜好细腰女人,楚国国中便有人为了勒细了腰肢而饿死的。细腰之风,也传到了吴楚边城。这些新近召来的美妇人,在钟磬琴箫的伴奏之下,呈示着古朴的野性和细腰时尚的娇软。舞蹈中揉进了楚人所崇拜的图腾凤鸟的形象,有某种神秘的意味,又在摹仿着采桑的动作,在真实与幻境之间。
然而,这异域风情,特别是楚风之舞,不是没有意味的。又似乎在展示着大王伐楚,掠楚,甚至于灭楚的渴望。
一阵令群臣眼花缭乱的舞蹈之后,乐工们接着演奏《深潭赋》和《梅花操》。
居中低着云鬓奏琴的是哪一个?
竟然是漪罗!
孙武的心立即为之一震。
大王阖闾看了看孙武,又看了看那位酷似他心爱的皿妃的少女漪罗,饶有深意地眯了眼睛,淡淡地一笑。
第一部第十三章(1)
吴王阖闾在宴会上昭示天下,拜孙武为吴国将军,同时,又等于在宴会上出示了一件宝物——这便是漪罗,让漪罗奏琴。孙武一见逃之夭夭的漪罗竟然进了宫,心里十分惊讶,也掀动着情感的波澜。他尽量压抑着自己,不使那柔情外泄。他不知道,漪罗进宫是什么意思?是图谋日后对他的报复?还是故意这样做给他看?他定定地看着漪罗,漪罗偏偏连头也不抬,眼珠儿也不向他转一下。孙武知道他得罪了倔强、任性同时又情感浓烈的小女子,或者说因为杀掉漪罗的姐姐皿妃,结下了深仇大恨。这是他始料不及而又不能不这样决断的,然而,这个致皿妃于死地的决断,在常人看来又是那样地暴虐、乖张和无情。他是十分地喜爱和珍视少女漪罗的,可他又觉得浑身是嘴也无法说动漪罗。他的心里觉得很苦,虽然到底还是得以官拜将军,却难以摆脱失掉漪罗的遗憾,失落和惆怅。
漪罗看见了终于光荣地官拜将军的孙武,却装作没看见。她低着头弹奏七弦琴,眼睛的余光却扫着孙武。她手指抚弄着琴弦,这首曾经做为情爱的倾诉,弹给孙武听的“深潭”和“梅花”,这会儿变得那样地深不可测,秘不可言。其中有愤,有怨,也有依恋,还有委屈。她不能原谅孙武的无情,不能原谅孙武所带给她的失掉最后一个亲人的孤单和痛苦。孙武让她感到这个世界是如此地可怖,充满着鲜血和杀机。她害怕柔弱的她,不知哪一天也会横遭惨祸,而执斧的,说不定便是她曾经委身的孙武!她逃出孙武的馆舍,不料,茫茫世界无处可以栖身。她晕倒在吴楚边邑,醒来的时候已经落入了伯之手,被送进宫来。大王阖闾见到她,吃了一惊,以为皿妃的魂魄归来了,及至一问,才知是她漪罗。大王阖闾没有再表示什么,只是让伯快些将她带走,似乎她是个不祥之物。她被闭锁深宫,演习乐舞,她知道今生如果想逃出宫门,是很渺茫的。她也知道,姐姐皿妃在宫中所受的折磨,冷遇,争斗,和惴惴不安,她都要经受的。说不定哪天就被折磨到死,说不定像姐姐皿妃一样,出得宫门,唯有身首两分开!她的心乱如麻,琴屡屡弹错。她几乎要落泪了,尽可能地忍着不哭出来。她想说,孙武啊孙武,你的将军的征袍,是姐姐皿妃的头颅换的!
阖闾:“孙将军,你看这小女子漪罗与一个人十分相象哩……啊,不提了不提了。”
不是已经提起了吗?
孙武的心一动。
阖闾又道:“孙将军,漪罗所奏的是什么曲子?”
“《深潭赋》与《梅花操》。”
“哦,寡人听来,这潭水仿佛不那么清澈。”
“臣以为尚可。”
“将军说是尚可,一定是尚可的了。只是寡人听得心烦。算了,不要弹了。下去。”
不知道大王阖闾又动了什么心思。
漪罗收琴,欲走。
大王阖闾又道:“且慢,漪罗过来说话。”
漪罗忙走上前来:“漪罗叩拜大王。”
“免了。”
漪罗侍立,飞快地扫了孙武一眼。
目光冷飕飕,无限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