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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怎么说,便怎么是。”
“既是人与剑送与我,如何会到了夫概帐下?”
“将军心里只有征战,哪里容得下我?”
“你就直奔夫概将军营帐而去?”
“哪儿?我曾到战场去找过将军,未得一见,后来,我就跑到了夫概将军那里去了。不见将军,我是死不回头的。”
“一路的千辛万苦!”
“辛又如何?苦又如何?有道是苦尽甘来,能随将军左右,漪罗心满意足了。”
“在夫概帐下多少时日?”
漪罗推开了孙武。
刨根问底是何用意?漪罗说:“将军要审问么?审个明白好了。”
“千万不要误会,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漪罗由夫概派人呵护,说来已经半月有余。”
“半月之久?那夫概待你可好?”
“好。十分地好。好又怎样?将军也会嫉妒不成?”
第三部第二十三章(2)
是的,夫概待漪罗的确是十分周到。漪罗这样一个姣美的女子到了军中,自然十分惹眼,男性徒卒们早已难耐枯燥,远离妻室,甚至平日连一个异性也见不到,一天又一天,都是在危险的军旅生活和行军作战中度过,这下子见到一个红粉佳人,如同黑夜里看见了亮光。漪罗自然成了三军注目的对象和谈论的话题。便有不轨之徒夜里偷窥漪罗的帐篷,被夫概拿去,喝令斩首,以惩效尤。夫概言道:“有敢对漪罗非礼者,立斩不饶”。之后,又让漪罗与吴王赐的阿婧在一起,每逢大的战争,先行派人安顿好两个女人躲避。夫概劝说漪罗不必急于去见孙武,军务倥偬,孙武难得一顾。夫概料得入郢之日不远,到时再与孙武见面,才是良辰吉日。夫概确实是把漪罗当成联络孙武的一个重要筹码,煞费苦心的。漪罗因与孙武闹气,也想先观察一下行色,才在入郢之后来见孙武。临来之前,夫概设酒为漪罗饯行,以待孙武少夫人之礼,恭恭敬敬事之。阿婧与漪罗恋恋不舍,未免相对垂泪,相约长来长往,永做姐妹。夫概则笑脒眯地说:“日后少夫人与孙将军重归于好,显贵于朝中,万万不敢忘了夫概”,“夫概实在是敬重孙将军和将军的兵法韬略”,“夫概与孙将军携手,还愁吴国社稷不固若金汤?”夫概对漪罗不但是秋毫不犯,而且有恩。可是,孙武一见面便一遍一遍问其根由,无法不把漪罗问得上火,这女子虽然已经长大成熟,历经了磨难,刚烈的性情却并无改变,就没好气地问孙武:
“将军到底要问什么?”
孙武:“漪罗,休要动气!你到这里来,乃是我梦寐以求的。孙武只是不懂,这夫概何故下如此大的工夫?”
孙武便将异人颉乙午前所说的话,一一说与漪罗,漪罗听了,只是发怔。孙武长叹一声道:“你我难得重逢,见了面,何苦又让这些事来搅扰?今日你我约法三章,莫谈国事兵略,只说儿女情长,如此怎样?”
漪罗:“将军你也变了么?”
“哦?此话怎讲?”
“你也会说儿女情长么?”
“我太累了,颇有些疲惫。你想,吴唐蔡三军,挥师伐楚。牵着囊瓦兵马到柏举会战,之后又与沈尹戍战于雍……”
“你这不是在说战事吧?”
“噢噢,你看我——实在是让魔鬼缠身了。不说了不说了。”
“将军你——”
“今日不许称呼将军,此处没有什么将军。”
“长卿。”
“唔。”
“漪罗一定要让你好生休养身心。”
“如此甚好,孙武福分不浅。好久未听你弹琴了,在大乐师公孙尼子门下,琴艺想必大有长进。”
“那是自然。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不不,是洗耳恭听。想我孙武,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充耳所闻,皆是战车辘辘,战马萧萧,雍一战三日三夜……”
“又来了。”
“噢,怎么又来了?”
“听漪罗为你奏琴吧。”
“请。”
漪罗开始调正琴弦,孙武凑近了漪罗。漪罗忽而停住了手,吸了吸鼻子:
“长卿,你怎么——怎么身上有一种异味?”
孙武也吸了吸鼻子:“是,是啊!伍子胥伍大夫鞭打楚平王尸体,我手上沾了那腐尸的臭味。”
“漪罗帮你洗一洗吧。”
“洗得净么?”
“除非将军解甲归田!”
第三部第二十四章(1)
吴国太子终累在破楚入郢战役中,因为胆怯懦弱,不仅没有建立功勋,反而成为阻止吴王决战的五个将军的后台。五个将军被吴王赐死,终累吓得浑身发抖。战后入郢,吴王阖闾没给他好脸儿,他从此失宠,太子的位置岌岌可危。悍野的夫差随时想取而代之。胸口里憋了一口恶气的终累,痛心疾首向父王阖闾请战,要去追杀楚昭王,以便挽回影响,证明他作为太子当之无愧,来日继承王位理所应当。阖闾应允了。终累率领一千徒卒立即向楚昭王逃去的云梦追击,星夜兼程。
十七岁的楚昭王逃亡的情景十分狼狈,随行大夫蒙谷日夜抱着楚国法典,胞妹不停地啼哭,随从也都惶惶悚悚。开始逃亡的方位是向西,打算逃往云梦。可是半夜又遇到了一伙不知何处来的强盗,只听强盗吆五喝六,都操着楚国口音。强盗手里执着戈,抢了些财物,险些把楚昭王刺死。昭王又受了一阵惊吓,认定如果往西逃到楚国的云梦,还不如到别国避难好些,便掉头向东北方向郧邑奔窜。
终累追击楚昭王,到了云梦,扑了个空。
“人不解甲,马不卸鞍,追,不追杀了楚昭王,死不还家!”
这时的终累确是满腔英雄气概。
楚昭王逃到郧邑,郧公怕受连累,立即把昭王护送到随国避难。
终累在郧邑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终累道:“人道是狡兔三窟,不错,楚昭王果然狡诈。终累今日是咬住你楚昭王不放,看你逃到天边去不成?”
终累还是没有气馁。
楚昭王藏匿在随国。
终累追到了随国。
随国君王闻报严阵以待。城上布满了弓弩手,城中军兵整装待战,城头高挂起吊桥。终累率一千徒卒在城头喊话,要随王交出亡国之君楚昭王。城头回话道:随王只准吴太子终累一人进宫说话,要吴军徒卒退回一箭之地。终累不敢只身去闯虎穴,便与徒卒商量好了,待吊桥一放就打马往城里冲。然后假意喊话,依了随王要求。吊桥放下来了,终累的一千徒卒刚要动作,城上忽然放下箭来,徒卒只好后退。
终累硬着头皮,喝退了随行的徒卒,大模大样而又心惊胆战地过了吊桥,只身一人进城去见随王。
城内,避难的楚昭王比终累还要害怕,听说终累追了上来,就泪流满面,央告随王保护。随王虽是小国之君,仰仗背后强盛的秦国,并未慌了心神,先请巫师占卜。连占了三课,都说交出楚昭王是大凶。楚昭王如得了救命稻草,连连作揖,拜请随王担待,并且把兄长子期叫来,用剑在子期胸前划了个十字,蘸着血和随国订立盟约,永结为好,图谋复兴楚国大业。随王有秦国在背后支撑,又有占卜定了心神,再加上盟约誓言鼓气,下了决心保护楚昭王,才召终累来见。
随王宫前放着一只巨鼎,烧着一鼎油,火噼噼啪啪跳跃,油鼎里滚滚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随王:“来人可是吴国太子?”
“正是终累,参见随国君王。”
说着,终累回头去看了看那油鼎,仿佛担心沸油会浇到头上。
“太子来到随国有何贵干?”
“未知君王是否听说,吴国三军十五战十五胜,如今已经驻扎郢都,楚国已灭。”
“寡人虽是小国之君,孤陋寡闻,却也听说了吴军烧了楚国粮仓高府,砸毁了楚国九龙之钟。”
“如此甚好。”
“太子此话怎讲?”
“君王既然明了时势,吴随两国便好合作。”
“不敢说合作二字,相安无事便好。”
“终累实在无意打扰君王,因此只带随从若干,请君王把亡国之君楚昭王交与我带回。”
“太子焉知昭王在此?”
终累呵呵一笑,他眼睛很尖,看见后面帷幕索索抖动,帷幕下边露着一只脚。
“楚昭王可以出来了。”
随王刚要制止,帷幕后走出了一个人,却是楚昭王的兄长子期,他生得与昭王一似活脱,这时候又换了昭王的衣服,即便是楚国宫中侍从,也难辨真伪。
子期:“终累,要我随你同去么?”
终累忙向随王作揖:“请君王替我把楚昭王小儿拿下!”
随王:“昭王既然到了随国,便是寡人的客人,寡人岂能为后客而擒拿前客?不仁不义之举,寡人不为。请太子鉴谅。”
子期:“终累!不必劳烦随国君王。尔等不是要斩尽杀绝么?来吧!连日来,亡国逃窜,千难万险,死也死过几遭了。”说着,子期扯开袍子,刚刚用剑划过的伤口血淋淋,前胸皆红:“楚国已破,君臣何惧一死?我活着与你同去,终究也不过是一条性命交与阖闾。来来来,别让随国君王为难,也休叫你无功而归。”
“你,你要做什么?”
“你看这鼎中油已烧沸,你我同下油鼎,成全了你,也成全了我,何乐而不为?”
子期一把抓住了终累的手,向油鼎那儿拉。
终累惊惶失措,咕嘟咕嘟冒泡儿的热油扑脸,身上却全是冷汗在爬。他拼力甩开子期的手,子期也不强勉。终累跑到一侧,向随王叫道:
“君王!我是吴国使节!”
随王:“太子既是使节,更叫寡人为难了啊!来人,好生送吴国使者出城。”
侍卫挺戈而来。
那样子像是押送终累。
终累边走边回头骂道:“楚昭王小儿,且让你苟活几日。你这丧家之犬逃得脱今日,逃不脱明日!”
子期哈哈大笑:“孺子终累!你道我是楚昭王么?我乃将军子期!来日复国,看我用你的心肝煮羹,与王兄共尝。”
终累匆匆忙忙出了城。
如何向父王交待?即便大王阖闾饶了他,凶悍的夫差会放过他么?他的名誉会不会从此扫地?群臣怎么看他?这件事情是不是会影响他来日继承王位?他闷闷不乐,一路一言不发。他后悔自讨苦吃,争了这样一个苦差事。他甚至想自戕,自己剁掉一条手臂,或者割下一块肉来,或者切开皮肤,伪造剑伤戈伤什么的,也好让朝中上下肃然起敬,可是他没有这个勇气。
吴王阖闾正在楚王宫里大摆生日寿诞。
吴王近日心情极佳。
终累像霜打了一样,来了。
吴王阖闾把他召到一边问话,似乎早已料到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阖闾:“楚昭王何在?押来见寡人。”
终累:“回禀父王,儿臣未能押来楚昭王。”
阖闾:“那么,把他的人头呈来。”
终累:“这……”
阖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终累:“是……”
阖闾:“没用的东西,你还回来做什么?”
终累:“父王,请容儿臣禀报。”
夫差早在一旁察言观色,颇有些兴灾乐祸。
终累:“父王,儿臣率领徒卒,追击楚昭王至云梦,又到了郧邑,最后追到随国。随国军兵遵其王命,从城上放箭,上万军兵列阵待战,只准儿臣一人进城。儿臣人等寡不敌众,便只身一人赴汤蹈火,要随国君王交出楚昭王。楚昭王仗恃随国保护,竟敢走出后宫,破口大骂。儿臣立即拔剑,奋勇去刺,一剑刺中昭王胸口,顿时楚昭王血溅殿堂,不知人事,恐已伤及心脏,没有几日阳寿了……”他绘声绘形,一边编造谎言,一边观察着阖闾神色。
阖闾:“果真如此?”
终累:“儿臣句句是实。”
夫差冷笑:“只怕未必。父王,您还记得,昨日刚刚得报,楚昭王依旧是从前的车服仪仗,在云梦召兵募勇,妄图卷土重来。兄长所言伤及心脏之事,恐怕是神话罢?”
终累咕嗵一声跪下,“父王!”
阖闾:“下去!下去!”
夫差:“既然兄长让楚昭王血溅殿堂,既然一千徒卒遭随兵狙击,为何无一人受伤?无一人衣上有半点血痕?”
阖闾:“别说了!”
阖闾拂袖而去。
第三部第二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