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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武:“恕我直言,清静无为与孙武无缘。”
……
太阳隐去了,月亮升起来了,无边无垠的旷野上,这三条路交叉交汇的地方,一片霜华。
瀑布,还在奔腾,落天直奔东海。
孔子,老子,孙子,还在侃侃而谈。
正当孙武遍访天下战场,拜会哲人名士的时候,吴国国内突然调集兵马,大王阖闾欲亲自率领太子夫差和王儿终累讨伐越王勾践。
这时候,终累在大病期间已经失掉了太子的位置,夫差立为太子了。也许是命该如此,终累被废掉之后,心上就不那样日夜郁闷沉重了,心病去了,人就转危还阳了。
这时候,越国君王允常病死,越国举国在举行国丧,越太子勾践即位。勾践这年,才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
楚昭王当年被吴军逼迫逃亡时是十七岁,现在,越王勾践比那时的楚昭王大不了多少,何况又是全国服丧,按照礼制,国家有丧别国是不兴兵讨伐的,刚刚即位的勾践丝毫没有准备。
这时候,不仅将军孙武不在朝中,伍子胥也不在姑苏。伍子胥出将入相,战事一毕,便为吴国的兴盛,辛劳奔走,正在监督修建连接淮水与长江的天下第一运河胥河,并且疏浚皖南的宣水、歙水,使其与太湖连通,三个月,没回姑苏,没进家门。
大王阖闾的决心是不可改变的。
他并不因为孙武与伍子胥不在近前遗憾,也不因为这两员战将不能一同征伐有丝毫的犹疑,相反,他倒是因此暗暗自喜。无论孙武,无论伍子胥,自伐楚凯旋之后,一论及出征伐越,就一千个不是,一万个不对,总是干预。现在,耳不听为静,可以免却那些麻烦了。他周围的朝臣,文武双全的伯,华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太子夫差早巳急得不耐烦,要一逞智勇,建立伟勋;就是被废黜的太子终累,如今也渴求一战,舒展舒展拘谨的筋骨,证实自己是个血性男儿。孙武不是说过“上下同欲者胜,’吗?这会儿,除了孙武和伍子胥——没有他们的罗唣,上下一样的心思,上下一个声音,不战更待何时?
他实在拿这孙武没有办法,他不能不留住孙武,以备急用,可是又因为孙武常拗着他宣教什么“不战”“慎战”,心里着实窝火。他不能不重视孙武和伍子胥富民强兵的国策,可是又因为完成霸业迢迢无期心急如焚。转眼已经是八年过去了,八年的莺飞草长,八年的花谢花飞,他自然极尽声色犬马之乐,兴建豪华的“华池”和“长乐”之宫,在城内城外,到处建起离宫贮藏绝色的美人,建造冰室贮藏佳肴珍馐。秋天和冬天,他在城内取乐享受;春天和夏天,他在城外射猎,在太湖泛舟。不这样,又如何显示他大国诸侯的气派和气象?这一点,不管孙武他们怎样进谏,怎样回忆那“食无二味,居不重席”的艰苦创业时期,他都不听的。你们还要寡人如何?他愤愤地想,难道寡人刺王僚,战柏举,破郢都,杀夫概,为的就是苦不堪言地腐朽在姑苏城中么?他也曾想过,如何让孙武能分享一份奢华,让孙武感恩戴德,早日辅佐他征伐越国,之后再北进中原,称霸天下。为此,大王阖闾确是用了一番心思。
一日,阖闾早早地召孙武进宫,并且早早地在宫中等着。孙武立即应召而来,见了礼,问道:“大王今日召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阖闾说:“寡人好久没与爱卿叙谈了,寡人今日要问对于将军。”孙武听了,心里很是喜悦,便道:“大王,这正是孙武所企望的呀,大王有何疑惑,尽可以对我说,愿为大王分忧。”阖闾笑眯眯地说:“不忙,请先随寡人走走,再论国是,也不为迟。”说着,便命人备了车马,阖闾拉着孙武的手,共乘一辆马车,做出些亲密无间的样子来。早餐早已命人备好,在鳝山,美味佳肴,山珍海奇,侍者鱼贯送来。阖闾见孙武只拣了几样儿素食,便关切地说道:“爱卿原来喜欢食素,待寡人命庖厨做一席素宴如何?”孙武赶紧摆手:“不必,不必了。谢谢大王恩宠,孙武早餐习惯了稀饭小菜,一改旧制,胃肠就要闹不和了,正如孙武习惯了大王戒奢求俭,如今大王一改风习……”阖闾知道他“又来了”,便打断他的话:“如此说来,就算了。”遂命孙武跟他离了鳝山,去游姑苏台,观赏烟波浩渺的太湖,又到鸥陂去玩了一阵骑射,随从人等浩浩荡荡,带剑的侍卫,送珍馐果品的庖厨,捧笙箫琴瑟的乐工,还有成群打伙的美人儿,簇拥着,围拢着,欢呼着,表演着。孙武偶尔插上几句话,也都被阖闾的闲话打断,或被乐工的音声淹没。中午食在一座离宫,侍从便从离宫冰室中取出珍奇,从离宫帐后唤出一队明眸皓齿;晚宴又在太湖之上的一座画舫里,画舫也有冰室,自然不缺少江河湖海的鲜虾鲜蟹鲜鱼,乃至燕窝,鱼翅,还有美女。酒是特制的陈酿“姑苏红”,入口绵软,喷口醇香,只闻酒气,便让人朦胧若仙,不知身在天上人间。阖闾一再劝孙武饮酒。孙武呷了两口,道:“大王早晨召我来,整整一日,孙武还没有明白,大王到底有何事疑虑?”阖闾哈哈大笑,“爱卿,无事就不能陪寡人游乐么?”孙武说:“我从来清心寡欲。”阖闾:“是不是要修炼哪?”孙武:“不是,大王,只恐怕过于奢华……”又来了!阖闾不耐烦地想着,立即打住孙武的话头:“寡人只有一件事,请你为我谋划——寡人想在越国国都会稽也可如此享乐,怎样才办得到呢?”孙武说:“大王莫非是要用兵么?”阖闾:“不用兵,将军那《孙子兵法》只好束之高阁,有何用处?”孙武:“《孙子兵法》亦可用于大王治国。”阖闾:“你还没回答寡人的问题。”孙武起立,说:“大王,臣下自己也说絮烦了,大战之后,吴国要休养元气。用兵征伐,是关系国家存亡的大事。臣下知道大王对越国君王早有仇恨和愤怒,可是这也不可轻易用兵。否则,不要说越国哀兵死战,结果难料,只怕吴国载此画舫之水,也会翻覆画舫的啊……”“好了好了,寡人知道了,”阖闾也站了起来,老大不高兴,“寡人累了,改日再听将军理论。来呀,送孙将军下船。”阖闾不再理会孙武,拍了两下手,乐工美人立即来到了跟前,歌舞声色,充斥了画舫。另有侍从引来一条小船,送孙武离了画舫,登上小舟。小舟之上,早已按大王阖闾吩咐,也备有珍馐醇酒,也有两个美人侍候。阖闾到底不相信会有人过得了红粉佳人布下的关卡,不相信那孙武真会坐怀不乱,不相信会有软化不了的心肠。于是,那两位受命于大王的宫中美人一见孙武上了船,立即过来搀扶,用一阵香风包围了孙武。孙武一愣,喝道:“闪开!尔等是何许人也?纠缠什么?”两个宫女吓了一跳:“大王命小女子服侍将军的呀!”“将军你吓坏了小女子了!”孙武连道:“不必了,不必了。”但见小舟并不是摇向岸边,却向江心摇去,又道:“为何不靠岸?怎地向湖心划去,这是做什么?”艄公说:“将军息怒,大王命我等今夜一定要侍候将军尽兴,否则便要重重地责罚,小人实在不敢违拗。”说话间,两位宫女又过来执酒相劝,孙武呵呵冷笑:“你们两个小女子,不必再为本将军费心了,相安无事,便是我尽了兴。”两名宫女哪里肯“渎职”?凑过来,温声软语,一味地劝孙武吃酒。在跳跃着的烛光里,宫女的粉颈伸过来了,红唇逼近了,玉臂不住地在孙武眼前来来回回地晃。有一个宫女丰满的身体竟然来挤靠,胸前老大的两块肉,在他的身上揉搓,那诱惑咄咄逼人。
孙武的身上出了汗。
第三部第三十章(4)
面对两个受命于君王的弱女子,他怒不得,恼不得,打不得,杀不得,心里十分烦躁。
“去吧你们!你们道本将军是哪一个?”说着,他苦笑起来,“我便是姑苏台上连杀大王两个妃子的杀人魔王啊!”
宫女这回的的确确是吓呆了。
他还是苦笑;
笑着,又兀自摇了摇头。
“我无意伤害你们。且让我自己饮酒好了,你们可以自便。”
他不再理会两位宫女。
自酌自饮。
时而停下来,茫然地望着船舱的外面。
可以感觉到湖上弥漫着湿漉漉的雾气,湖上一片昏。唯一可见的,是大王阖闾的王船,灯烛醒目如星,渐渐流弋向岸边,是去靠岸了。
可他乘的小船却奉大王之命,不停地摇着。
摇到哪儿去?这又是干什么?他吃不消也不喜欢接受这番恩宠的。
船桨有节奏地拍打着湖水。
哗哗。哗哗。
他开始大口地吃酒。
他忽然想把自己灌醉,希望自己吃个烂醉如泥,然后,倒头便睡到月落日出。渐渐地,那姑苏红果然泛上了劲儿,渐渐地他真就觉得两眼朦胧了,觉得船摇得越来越厉害了,好像要摇到天上去。
忽然听见有人喊:“将军。”
他睁开朦胧的醉眼,这人他认得,是漪罗!
他不明白漪罗怎么会到船上来,此时此刻,他也不可能弄明白漪罗是怎么来的,怎么去的,他真是有些醉了。
漪罗见孙武到晚不归,便寻踪而来,在靠岸的王船哪儿打听到了孙武在湖上“泛舟”,便和家仆田狄一起,撑了一叶小舟,在太湖上寻找了好一阵,才追上了孙武的船。田狄用钩钩住了那船,两船并在一处,漪罗不由分说,就跳上了船。
漪罗也不明白,大王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管大王要做什么,漪罗只是惦记孙武,生怕他有什么不测。姑苏台上孙武险些被腰斩的风波虽然过去很久了,漪罗头上的伤虽然已经好了,可是她仍旧心有余悸。
不由得两位宫女拦阻,漪罗把孙武搀到自己的小船上。
孙武心里让酒闹的,两脚不那么听使唤,笑道:“唔,我……这两腿如何轻飘飘……飘飘地,哈哈……”
漪罗微嗔地说:“将军今夜又收了两个美妾,如何能不轻飘飘的?”
这话酸溜溜的。
孙武醉归醉,心里却是很明白的。
“倘若……本,本将军收……收了两个美妾,漪,漪罗你……将如何?”
“漪罗便跳到湖里去!”漪罗笑笑说。
“使不得!夜,夜里……湖水凉。”
说着,漪罗在自己船上把孙武安顿躺下,又叹了口气,解下罗裙给孙武盖在身上。
孙武打起了酒呼噜。
田狄奋臂使篙,船行如箭。
船篙撑开湖上夜幕,天说亮就亮了。宽阔的太湖湖面上,这只归舟折腾半夜,孙武的酒半醒半不醒的,而且酒后有些头痛。
船靠了码头,孙武在漪罗和家仆搀扶下,弃船上岸。大王阖闾已经“恭迎”在岸。
孙武:“臣下谢谢大王赐酒。”
阖闾:“谢什么?寡人缺少的是爱卿这样的将军,不缺少美酒佳肴。将军如若还不尽兴,寡人再陪你豪饮一番如何?”
“尽兴了,尽兴了。”
“果然尽兴了么?”
“大王您看,”孙武佯做晕眩状,说话也噜噜地含混起来,“臣下已经醉得天眩地转,舌根发硬,不认得南北了啊!”
阖闾笑道:“唔,看孙将军醉成如此模样,昨晚你与寡人谈到的不可‘用兵’之事,想必全是醉话?”
孙武忙正色道:“不不,大王,孙武论及国策,从无醉话!”
阖闾看看孙武,再看看漪罗,“哼”了一声:“将军,切不可泡在温柔乡里,让温香软玉酥了骨头,不思征战,不思进取啊!”
孙武:“臣下不敢。”
阖闾边说,边回头就走,起驾回宫。
……
大王阖闾知道孙武是不会轻易同意用兵远征的。
等?等到什么时候?
他对着铜镜,看着自己脸上爬着的皱纹,鬓边弥漫的白发,不免感叹,人生苦短,岁月不饶人,他已经整整六十岁了!他还能再等十年八年么?不,他的头全等白了,他剩下的时日不多了。
而今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想他无论如何不可错过,越王允常死掉了,勾践刚刚即位,忙于国丧,朝中的事定然还理不出头绪。他想他此刻兴兵,突然袭击,大兵压境,肯定是势如破竹,这回出兵攻越,自然应当比破楚轻松得多。他踌躇满志,已经可以想象得到那掩杀越军、活捉勾践的胜利情景了。是呵,破楚之后,他,吴王阖闾,已经堪与强盛的齐国,晋国争雄,无论秦国,晋国,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