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漪罗拼命摇头:“不不!别说这些,有办法的!我们想办法。如若没有办法,漪罗替你去死!”
帛女看着漪罗:“说什么傻话?不许说那个死字!姐姐也不说……你看,没事儿啦,没事儿啦!我有办法的。”
帛女替漪罗拭了泪。
帛女站起来,说:“先不要说我知道这件事啊,不要让将军难过。”
漪罗起身要去找孙武:“不,这怎么行!”
帛女:“你看你,不惑之年了,还像个毛丫头!姐姐即便就是死,也还不到时辰哪!静下来,你想一想,我想一想,让将军也想一想,会想出好的——结果的!”
帛女离开了漪罗的房子。
田狄随在帛女后面。
漪罗呆呆地坐着,前前后后地想办法。
帛女洗了手,弄了两样小菜,烫了酒,送到孙武的房中。
田狄在门外候着。
孙武见了酒菜,一愣。
孙武指指帛女,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摊开了两手。
帛女明白孙武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尽量让自己微笑,笑得很苦:“将军问我听说了什么?什么?什么也没听说?会有什么事情呢?不管什么事情,帛女陪将军小酌之后再说不迟。”
帛女坐下了,给孙武斟酒。
孙武也坐下了,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帛女。
帛女说:“将军看着我做什么?三十几年了,不认识了么?”
孙武的目光慌忙逃开。
帛女拿起了酒盏。
孙武也迟疑地拿起了酒盏。
帛女说:“请将军喝了这一盏。这么多年,帛女难得有暇单独敬将军一盏酒。”
帛女先自一饮而尽。
孙武也饮尽了一盏。
帛女一连敬了孙武两盏酒。举着第三盏酒,她眼睛有些湿润了:
“帛女真想请将军为我弹一支曲子啊,可是弦断了。”
这话弦外有音。
孙武放下了酒盏。
沉默。
孙武的手指蘸着酒,在几案上乱划,那字是:九死一生,九生一死。
他想起了颉乙的预言。
颉乙不幸而言中了!
帛女看着孙武,一直定定地看着。
“可惜的是,今天这个日子,将军一句话也不能对帛女说,帛女真是天生的命苦!”说着,帛女有些哽咽。
孙武一把抓住帛女的手。
帛女把孙武的手推开,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重新举了盏,道:“将军,帛女十六岁嫁过来,流离颠沛到吴国,也有富贵的时候,也有贫贱的时候,也有风,也有雨,有甜,也有许许多多的苦涩。算起来,是三十五年了啊!三十五年怎么一转眼就……将军南北征讨,在妾身边加起来有五年么?五年的恩恩爱爱,百年的刻骨铭心哪。帛女一心一意希望将军建功立业,总是有和将军的志向不一样的地方。这些年,帛女有不周到的地方,将军多多包涵罢!日后,帛女不在身边,冬天夏天的,将军与漪罗妹妹相依为命,多多珍重罢!”
帛女哭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举着空盏,问痛苦万分的孙武:“将军不肯为帛女……最后饮一盏么?”
孙武悲愤无以排遣,抓了酒瓮,仰了脖子向嘴里灌。
帛女去抢那酒瓮。
孙武把酒瓮摔了,酒,流了一地。
帛女说:“好了,酒完了,我的时辰也到了。将军不必手软的,帛女虽是区区一小妇人,也知道以妾一死,既可证实将军无辜,又可让全家生还,是值得的!”
帛女立即去摘墙上的剑。
孙武拦住。
两人撕缠在一处,难分难解,田狄和漪罗冲进来,把帛女拖住了,拖回了房间。
漪罗出门的时候喊道:“将军你拿个主意呀!”
有什么主意呢?
也许,只有拼却一死,若能杀出一条血路来,便逃之夭夭。如果不行,就同归于尽好了。孙武疯狂地翻开房中箱笼,不知是哪一位将军留下的,还真有一副兕甲。他急切披挂在身,执着那柄青铜依剑,冲到了院子里,劈开了院门。
一群士卒,大约有百人,立即横戈围了上来,有的门里,有的门外。
领头的是个老年的百夫长,拱手道:“孙将军,我等遵从王命,实不得已,无意与将军为难,将军请放下剑!”
孙武执剑向徒卒逼近。
“孙将军下不了手,我等可以代将军诛杀夫人!”
孙武还是执剑向前走。
“孙将军,再不放下剑,恕我们不恭了!”
孙武挥剑向一个徒卒砍去,那徒卒立即挺戈来迎,众徒卒瞬间把孙武团团围住,剑与戈相击,火星迸溅,惊心动魄。房中漪罗与田狄听到砍杀的声音,赶紧也执了武器跑过来,与孙武一道,同一百徒卒拼命。百夫长喊了一声“休要伤及将军!要活的!”给这场拼杀定了调,孙武,还有一个老仆人,一个小妇人才没有饮血倒下,可是,杀出一条血路逃走,也是办不到的,一百徒卒,一层一层轮番来战,犹如铁的蛛网,看样子,结果只有一个,便是三个人,都战斗到彻底倒在尘埃。正在拼杀,漪罗忽然想到了帛女,忙跑出圈外,回房去看。
帛女在漪罗和田狄冲出门之后,便把门反闩了。
她换了一身槁素的衣裙。
她认真地理了理鬓发。
她坐在屋子当央,默默祝祷了一番,平静而泰然地拿起了剑,喃喃地说一声“辞别了,将军!”一狠心,把剑插入了腹中。她想要一个全尸。她不想让自己死后的模样儿太难看。可是她的力气太小,剑插到腹中一半儿,就插不动了,而且眼前一黑,马上就要晕倒。她心说,不能半途而废。她听见外面漪罗在砸门。她便弯下腰用地面支住剑柄,然后再把身体的重量加上去。这回好了,真好。她想说,说不出来。她用尽最后的力量,用两手去搅动剑之柄,用锋利的剑刃,搅断心脏和肚肠。她疼痛得难以忍受,她说,就完了,没事儿,就完了。这时候,她看见了四匹白马,马上骑士乃是孙武,孙星,孙明,孙驰。白马疾驰而去,那四道白光,闪过了,是红的光,然后是一片漆黑了。
她的喉咙口,泛上了一种腥气。
她向前一栽,露在身外的剑支住了她的躯壳。
她觉得自己飘起来了……
漪罗用剑劈开了门。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见帛女在血泊里坐着,她傻了。
半晌,她才嚎啕出了声音,她疯狂地大叫:“夫人!夫人哪!”
她冲到门外,冲到拼杀着的人群里,嘶哑地喊:“将军!将军!夫人她……自尽了……”
将军的剑,脱了手,咣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所有的武器都停止了搏杀。
时间在这一刹间凝固了。
漪罗扑到孙武身上,俯在他的肩头,放声痛哭。不知是谁搀着谁,他们一起回到了帛女的房中。
孙武跪下,向坐着的帛女拜了三拜。悲痛到了绝处,反而没有流泪,他脸上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人似乎只剩了空空的躯壳。
他抱起了帛女,向外面走去。
帛女的身上插着剑,躯体还没有变得僵硬,血还是鲜红鲜红的,汩汩地流着,在白的衣裙上晕染开来。
百夫长跪下说:“将军,请把夫人……交给小人去复命吧。”
孙武木然,似未听到。
他横托着鲜血淋漓的帛女,走过黄昏的姑苏的街市。漪罗和田狄在左右,泪眼朦胧。一百个徒卒静悄悄地跟在身后,仿佛是一个很盛大的仪仗队。
他一直把帛女送到了吴王台上。
吴王台上流淌着一地的血色,落满了乌鸦……
第四部尾声(1)
又是夏天了,又是如此这般的一个黄昏。
只消听到那连绵不断的海水拍打山崖的惊心动魄的潮声,就知道,这儿就是黄河入海口了。横亘万里的大河,那浑黄的激流,到这儿表演着最后的沉雄和悲壮,汇入沧海。也可以说,咆哮着的黄河在这儿打了一个滚,完成了最后的辉煌,脱胎换骨了,如此说,东海即是黄河,黄河即是东海。而黄河枕着的莽塬,到海边看似戛然而止,其实那莽塬乃是一直沉下去,又在托着海,如此说,海有多深,塬便有多高。
一轮落日在山崖与海之上,在天与海之间,悬着,如千古锤炼的一粒丹。
由于落日的存在,山崖上的白草红了,大河边的芦苇红了,天上翻卷的长云红了,海的波光中,也跳跃着一点一点的红。这番情景,是永远的古朴和永远的新鲜。
人也仿佛经过了锻烧和冶炼,也是红通通的。
这就是公孙尼子和漪罗。
公孙尼子老了,老得说不清年岁多高,老得脸上的眼睛鼻子和嘴都似乎让位给了深深的皱褶,一下子难以找寻了。漪罗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看上去似乎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当年的美丽却只能在她眸子里找到一星半点,脸和鬓间更多是风霜。
漪罗和孙武离开吴国,已经十二个年头了。
现在是公元前四百七十二年。
孙武的“家”很简单,不过是树枝与草席搭成的窝棚,左边的木架吊着陶罐,下边是余烬;右边是两个养蜂的蜂箱。
公孙尼子和漪罗坐在窝棚前。
公孙尼子匍伏着,又看了一遍竹简:“只是为了到底要看一看这八十二篇兵法和九卷阵图,我才踏破铁鞋啊!算是不虚此行了。孙将军才是皮肤染黄金之色,明眸点墨玉之珠的华族人杰啊。好生保存着,好生保存着,让万代后世的人,回头来吸吮今日智慧之琼浆吧。”
公孙尼子小心翼翼卷起了竹简,漪罗把竹简抱起,收在一个蜂箱之中。
漪罗道:“可惜我的琴艺荒疏了。”
“那么剑艺呢?剑艺是不是大有长进?”
“剑,十二年前为夫人陪葬了。”
“唔,真正的将军不佩剑!”
“岂止是不佩剑?将军是连话也不说了啊!”
“真可惜!唔,知道伍子胥的下场么?”
“不知道。”
“就是你和孙武离开吴国不久,吴王夫差伐齐大获全胜,俘获齐军七个将领,斩杀齐军士卒首级三千颗。班师回吴之后,伍子胥对夫差说‘苍天要抛弃你,才让你先得一个小小的胜利,而后再惩治你。大王伐齐如果溃败下来,还能反省觉悟,吴国才能幸存,现在完了。’夫差正在洋详得意,哪里听得这番不祥的预言?便指责伍子胥把儿子送到齐国,是奸事敌国,扰乱法度,抱病不战,是对吴国心存恶念,说伍子胥那些话妖言惑众,诅咒吴国社稷。吴王夫差说‘吴国疆土,乃是先王开辟的,今上天保佑吴国大胜齐国,夫差不敢自己独占其功,要祭先王钟鼓,伍大夫你看如何?’”
漪罗急切地问:“伍子胥怎么说?”
“伍子胥说,我宁愿死在大王之前,免得让我看见大王被越国士卒擒获。”
漪罗说:“完了!”
“可不是完了!夫差就命令伍子胥用先王所赐之属镂宝剑自刎。伍子胥用手指弹着属镂之剑,长叹道‘伍子胥辅佑先王开国,心血算是吐干了!今日一死,剜了我的两眼,挂在姑苏城头,让我看着越人进城,在我的坟上栽两棵梓树,就做你夫差的棺材!’说罢,横剑自刎。夫差咬牙切齿地大叫,我叫你看,叫你什么也看不见!命人把伍子胥的尸体装在羊皮口袋里,投入江中……”
沉默。
漪罗的心发紧。
黄河的潮声澎湃,卷起千堆血色的浪花。
忽然,漪罗叫道:“将军回来了!”
“在哪里?”
“跟我来。”
公孙尼子感到奇异:漪罗究竟是凭什么感觉到孙武回来了呢?跟上漪罗行了一段路,来在一个山谷向前一望,果然是孙武回来了!
夕阳沉没的那边,孙武走来了,赶着一大群黑的羊,白的羊。两边都是黑沉沉的峭壁,夕照聚焦在这条狭窄的山谷“走廊”之中,那孙武融在暮霭里,轮廓有些模糊。近些才知道,孙武比十二年前可是瘦多了,简直是瘦骨嶙峋,一双眼睛显得大而无光。须发都白了,在夕晖里飘动着。身上是破衣烂衫,还不伦不类披了一件斗篷,依稀可知是当年的征袍,下边已经完全成了丝穗。手中的羊鞭很长,缀了几条红缨,红缨像火苗一样扑闪着。
公孙尼子紧赶几步,拱手叫道:“孙武,孙将军,别来无恙!”
孙武打了一声唿哨,奔跑的黑羊和白羊全部站住了,然后,他眯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