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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大传-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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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来。点了灯做什么?他的心像这无边无沿的秋天的夜一样茫然,没着没落。他突然感到无所事事和无所适从,琴书也懒得动了。往日雄心勃勃地在竹简之上呕涂心血的激情,忽然之间消失了。他为自己设计和设想过磅礴宏大的人生,如今看来是这样的渺茫。他从齐国狂奔到吴国以求施展才智,他奉献《孙子兵法》十三篇渴望强国治军,不料却被“挂”在了半空。他万万没有料想到,兵法谋略竟然只能被用于后宫粉黛们的争风夺宠。他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也不肯痛痛快快地为皿妃出谋划策。他想,自己尚未为吴王所用,如果不慎,掉进后宫的争斗漩涡里去,那将是十分麻烦和可怕的事情。他用些模棱两可的话,急于把皿妃打发掉,皿妃竟然虔诚的致谢而去。他为自己的谋略仅仅用以这些鸡毛蒜皮的妇人斗法,感到十分的可叹又可悲。    
    门关上了。    
    秋风戛然而止。    
    是帛女。    
    帛女不打扰他,连灯也没来点燃。    
    就因为他的心,他的情,他的爱,全部铺展在竹简之上了,本来木然的帛女,近来甚至在感情上完全冷淡和冷漠了。他想,他应该给帛女些温存。他想,他也许应该和世人一样,应该回到罗浮山去稼穑,去灌园,去到酒坊里让粮食发酵。或者,就像勇士要离那样,剁了手,杀了妻,痛痛快快地去流血,去死,去做一介匹夫,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不。    
    他险些吼起来。    
    他坐了很久,后来和衣在书房里伏案睡了。    
    帛女悄悄给他盖了一件衣裳,弄醒了他。    
    “哦,我——睡着了吗?”    
    “睡着了。”    
    “你应该叫醒我到房里去睡的,你不知道秋天的夜里有多凉吗?”    
    “所以我给先生加了衣裳啊。”    
    “夫人!”    
    他抱住了夫人。    
    帛女乖乖地躺在他怀里,像一只绵羊,说:“长卿,帛女知道你心里苦不堪言,也许,我们应当回到罗浮山去。不管有什么事,长卿,你也不要发火,一切顺其自然吧,一切都是天意。”    
    天意?    
    天意就是叫他想发火也无处可发泄!    
    也许正是天意,皿妃从孙武那里讨到的谋略得到了实践。这日,大王阖闾情绪好,召她和眉妃一同饮宴。说是饮宴,一如既往很简朴的,除了水酒,小菜,只有刀法切得很细,蒸得味道鲜美的鱼。席间,眉妃喜笑颜开,皿妃蹙眉不语。阖闾一觞接一觞饮酒,有两个爱妃在陪侍,胃口大开。眉妃善解人意,阖闾就将一整条鱼赐给了她。皿妃便在一旁连叫两声“大王”,阖闾顺手给了她自己吃剩下的半条鱼。这本是小事一桩,可是一是积郁太久,二是没事儿找事儿,皿妃小题大作,眼泪刷地一下子为这鱼的分配不公流了下来,拂袖离席,跑回长门宫,撕了一条白绸带子便要悬梁自尽。“自尽”前一边哭诉,一边在竹简上写了两句话:“生不得侍奉君前兮,死为脍鱼;死为脍鱼兮,暖君之腹……”皿妃把绝命和绝笔的事情弄得轰轰烈烈,早有宫女去禀报大王。阖闾赶紧吐出了口中的鱼和饭,赶到了长门宫。皿妃听见大王驾到的声音才把白绸往脖子上套。    
    阖闾推开门,大惊。    
    阖闾亲自把白绸带上吊着的皿妃抱将下来,一边摩挲着皿妃胸口,一边禁不住泪下,连叫“爱妃,爱妃,这是何苦!”    
    皿妃口里游动着的一口气儿,半晌才均匀了。这便是孙武说的“示之死以求生”,幸亏阖闾身手敏捷,否则就不是“示之死”,而是真死掉了。皿妃这才得以倾诉胸臆,并把写在竹简上的绝笔诗呈给大王看,如孙武所言“王妃之泪可以动君王之心”,果然阖闾十分感动,也埋怨皿妃“因为脍鱼而轻生,实在要不得”。一片怜爱之心,阖闾命人把庖厨剩下的称作脍鱼的切好的鱼肉全部扔到护城河去,以示警戒,说明自己看重爱妃的一番心迹。不料,那脍鱼竟有活了的,生得很像是比目鱼。区别是比目鱼只生一只眼睛,成双成对游动,才算双目,比目。这种鱼是两只眼睛,而且都生在一边。姑苏城中的人传开了这件事,便给这种鱼起了个名字,叫做“脍残鱼”,也有叫“王余鱼”的。    
    皿妃重新获得了阖闾的恩宠。    
    皿妃和眉妃各分得恩宠的一半儿。    
    无人知晓这件事情和孙武有干系。    
    皿妃悄悄派人送来了狐皮裘和脍残鱼,表示感谢。    
    孙武一边望着帛女烹炙的脍残鱼,一边敲打着盛鱼的陶器:    
    “这便是孙武的兵法战策赚来的吗?孙武的谋略和韬晦只能换几尾脍残鱼么?”    
    他觉得那鱼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皿妃的酬谢当然不止是裘和脍残鱼,她决计把妹妹漪罗送给孙武做妾室,又恐孙武会拒绝,便把这番美意说与大王和夫概,阖闾拍手称快:    
    “妙。爱妃有眼力,孙武年轻英武,所著兵法十三篇,伍大夫都称奇,日后寡人会用他的。可是,这件美事什么人去对孙武说呢?”    
    “王兄,夫概愿去成人之美。”    
    “好,就说是寡人所赐。”    
    十六岁的漪罗,命运就这样敲定了。    
    夫概笑眯眯地来成人之美。    
    夫概说:“长卿,看你这书斋之中,颇有些冷清啊。”    
    孙武:“习惯了。”    
    夫概拉住孙武的手,饶有深意地摸弄:“夫概总觉得这里少个人哪。”    
    孙武:“哪里?一个不少。”    
    “少一位美人儿。”夫概笑眯了眼睛。    
    孙武正色道:“不不。孙武一向淡泊惯了,皓齿娥眉的女子,难道不是砍伐人性情的斧子吗?肥浓甘脆的美味,难道不是腐烂人脏腑的毒药吗?”    
    “如此说,夫概就赠长卿一把斧子,一把美貌绝伦,妙龄二八的斧子,请长卿笑纳,夫概倒要看看长卿能否抵挡得住哇!哈哈。”    
    “就请夫概将军自己留着抵挡吧,孙武心领了。”    
    夫概:“这怎么行?长卿,实说了罢,夫概和伍大夫屡次进荐大王,请大王拜孙武为将。大王已经松活了,只是近日繁忙无暇顾及。大王心里甚觉得有负于孙先生,夫概与王兄商议一番,才想起这件美事。美人名唤漪罗,年方二八。实在也是大王所赐。君王之命,这是推托不得的。”    
    “大王所赐?”    
    “不仅赐长卿美人漪罗,还有绸缎和黄金呢。”    
    “啊!”    
    “你道这漪罗是何人?”    
    “噢?”    
    “王兄宠幸的皿妃的妹妹!”    
    皿妃!    
    孙武险些大怒。    
    忍着。    
    拒绝是不可以的。    
    十六岁的少女,身后是三层“护驾”,大王的弟弟夫概撮合,大王亲自赐与,又是王妃的奉献。王妃的同胞妹妹!匆促之间,孙武竟然成了大王的亲戚!可是,未领兵马,先得美人,实在让孙武接受不了。他忽然意识到是被后宫的丝带缠绕起来,拴住了,究竟是福,还是祸?不知道。他的荣辱,也许得随着皿妃浮沉了,世人还会看重他的兵法么?还有,皿妃嫁妹到底是什么意思?    
    堵住他的嘴?    
    用他之谋?


第一部第八章(1)

    残月还弯弯地钩在西边天上,漪罗娇小柔软的身姿,已经在里里外外地忙了。    
    孙武每日起来,都看见漪罗妆扮得停停当当,这样忙碌。他不知道漪罗是何时起身的,甚至怀疑漪罗根本就没有睡。深秋的早晨总是霜华满地,庭院里,瓦当上,一片的惨白。咄咄逼人的寒风,刀子一般割得人的脸生疼。他无言地看着十六岁的漪罗,红唇嘬起来,向纤纤素手上哈着热气,然后是打扫庭院,然后是在双耳镂空柄的青铜豆里,摆好腌菜,然后又用陶制的鬲去煮粥。漪罗弯了腰吹火,烟火呼呼啦啦地扑着她。在浓烟的围困之中,她那样子显得十分地柔弱,像一只温顺的羔羊。    
    烫了手么?    
    漪罗跳起来,蹙着眉,一只手捧着另一只,甩动,又去捏耳垂,又把樱唇鼓起来,吹着修长手指的痛处。    
    美丽的眼睛却看着孙武。    
    乞求爱怜?    
    倾吐幽怨?    
    抑或是让他去帮个小忙?    
    孙武把脸拧到了另一边,抽出剑来。    
    看也不看。    
    不管漪罗的眼睛里是否涌起了水汪汪的东西。    
    孙武兀自舞自己的剑器,而漪罗,一边煮着粥饭,一边腾出空儿来,去侍候大夫人帛女梳妆去了。    
    一个“女仆”!    
    把漪罗迎娶过来的那个晚上,孙武仔细地一看这姣好的女子,吃惊不小。不仅是由于漪罗的美貌,而且是因为漪罗生得太像皿妃了!红烛下,漪罗那流动着两朵红烛的眼睛,弯弯的;蛾眉,长长的;双唇,红红的,不胜娇羞。漪罗和皿妃的眉眼简直无二致。不同的是,皿妃的眼睛里是那种什么都经历过了的,成熟的灵慧,漪罗的眼睛要更纯净,总是流动着怯生生和不停地在询问着什么的目光。皿妃的脸上有一种病恹恹的美,漪罗呢,更多的是明丽,明丽中又藏着一层淡淡的哀伤。    
    不由人不怦然心动。    
    孙武在内心结着疙瘩,总觉得这女子是皿妃的网罗,特别是对于这小女子背后竟然有一层又一层的保驾,伤及他的自尊,感到不舒服,便努力抵抗。抵抗的方式很蠢,只是拗着自己不去看那张美丽得令人眩目的脸。不看归不看,那张脸竟然在他的余光里跳跃闪动,诱惑着他,让他拿起简牍,定不下心。直到夜深人静了,他才说:    
    “天色已晚,歇息吧。”    
    不料,漪罗竟然啪嗒啪嗒地落下了眼泪。    
    “哭什么?”    
    “是的,漪罗不该哭。”    
    “不该哭你哭什么?”    
    “妾的心里——很——害怕。”    
    孙武终于找到了施展他大丈夫气概的由头,找到了发火的由头,他烦躁,他怀才不遇,他等着大王召见等到了深秋,他憋闷得太久了,他想借题发挥。而且,他一见漪罗的眼泪就想起皿妃的眼泪,心里就更是不痛快。    
    “怕什么?你怕从何来?你还会有什么可怕的?”    
    “妾不怕了。这就不怕了。妾给你脱靴子。”    
    “走开!”    
    孙武的心里痛快了许多。    
    下马威。    
    漪罗完全被震撼了,惊呆了,连“不怕了”也不敢再说,只敢止了泪索索发抖。孙武在一旁坐着,装作读书简,不时偷看一眼漪罗。这女子竟是那样的可怜,蜷缩在墙角,渐渐地睡着了,眼角挂着晶亮的泪珠。    
    你为什么要对一个弱女子发威?    
    你的威风应该施展于两军阵前的。    
    你何苦对一个弱女子发火?    
    你只能对一个柔弱的女子发火?    
    孙武长叹了一声。    
    孙武走近漪罗,端详着睡梦里还在抽抽噎噎的女子,心里泛起了柔情。他用手掌轻轻地拭去了漪罗眼角和腮边的泪花。    
    漪罗醒了。    
    惊恐的眼睛睁得很大,一动也不敢动。    
    “先生,还——生气么?”    
    孙武摇摇头。    
    “完全是——漪罗的不是。”    
    “不。是我心里烦躁!和你无涉。”    
    “漪罗不该惹先生生气的,先生原谅贱妾了吗?”    
    “天色不早了,睡觉吧。”    
    漪罗忽然迅速而敏捷地扑了上来,抱住了孙武宽阔的胸和肩。女人美丽而柔软的身姿一贴上来,孙武立即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和涌流。    
    “先生你擅长剑术,熟谙兵法,胸中有韬略,先生你好好儿保护漪罗,你答应吗?”    
    “唔。”    
    “这就好了。”    
    “什么好了?”    
    “漪罗这就不必害怕被选进宫去了,姐姐说宫闱深如海,说不定哪天就永远见不到她了,很可怕的;漪罗再也不会惹先生生气了,姐姐嘱咐过的。”    
    “不许你再提起她!”    
    怎么?怒火又烧起来了!    
    怎么,你喜怒无常了么?    
    漪罗从孙武的肩上和胸前一下子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孙武。    
    “啊,睡吧。我——有些……”孙武连连摇头,让漪罗躺下,给漪罗盖好被子。这会儿,二十岁的孙武对待十六岁的漪罗,很像是充满了慈爱的老父亲,“你是个——小小的羔羊!”    
    羔羊?    
    小小的?    
    孙武离开漪罗,到庭院站了一会儿,庭院里一片月光,几点落叶。他觉得萧瑟而寒冷,正好可以降降心火。    
    从此,漪罗就让自己变成了“女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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