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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源看红楼 (不全)作者:周思源-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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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个《收尾》是将《红楼梦》中以贾府抄没后的几种不同类型主要人物的结局归类说明,所以不限于金陵十二钗和贾宝玉,也包括其他男人,这从“为官的,家业凋零”可以看出。我王熙凤历劫返金陵
  怀疑,有的人物虽非贾府中人,因与贾府有些瓜葛,在小说中比较重要,也包括在内。如“无情的,分明报应”,就恐怕也有贾雨村的份。因此不能句句坐实为某人,有的可能是指一类。有的很明显此句指谁,如“欠泪的,泪已尽”,非黛玉莫属。有的则一人不尽于一句,如“看破的,遁入空门”,不仅指贾宝玉最后对这个社会和家庭彻底失望,出家为僧,恐怕也含有惜春的结局在内。当然,这两个人出家的目的和思想层次是很不一样的。薛宝钗在小说中地位重要,曹雪芹不可能不为她的“收尾”交代清楚,看来“无情的,分明报应”应当指她。她虽然“任是无情也动人”,但“无情”所能够“动人”的程度与范围有限,而最不为她所“动”的人却正是她最想也最需要“动”的贾宝玉。因此宝玉最终出家为僧,客观上是命运对宝钗的惩罚,是她无情所得的“报应”。不过此句似乎不限于宝钗一人,涉及王熙凤的有好几句,除了这句“无情的,分明报应”她肯定有份之外,“欠命的,命已还”,“冤冤相报”等都和她有关。有几句与凤姐看似无关,仔细琢磨,也有间接联系:“有恩的,死里逃生”,当指巧姐被刘姥姥所救。是否还有别人,由于曹雪芹后三十回无存,不能确知。而“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尤二姐甚至恐怕连尤三姐也在内。我怀疑还包括贾瑞,他比前两位更加符合“痴迷”的条件。王熙凤把所有的人都得罪遍了,在贾母死后,王家败落,失去靠山,她被贾琏休了,在京师无法生存,只好悲切地回金陵投奔亲人,也许未及回乡就悲惨地死去了。
  对“一从二令三人木”等等有不同看法,尽可存疑,各执己见,没有必要没完没了地争论。实际上由于《红楼梦》成书的特殊性,有些问题永远不会有结论,更不会有定论。这也是《红楼梦》的魅力之一。
  
  
  锦心绣口疯湘云
  
  
  史湘云通常被认为是《红楼梦》中能够与黛玉、宝钗相媲美的最出色的少女形象之一。史湘云判词之好在众少女中是少有的:“英豪阔大宽宏量。”(五回)美貌、多才固然是她的基本特点,但决非这个艺术形象最重要的特征。史湘云和其他少女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她那在一般女性身上罕见的英气豪情和她那在真诚、善良、单纯中显示出来的有些男性化的大度。连她有时候的打扮都略有男性色彩,或者索性穿上宝玉的袍靴,淘气而更显妩媚。“偏他只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原比他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因此黛玉索性叫她“孙行者”,说她“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来”(四十九回)。所有这些美好的东西集于一身,使她变得格外可爱。黛玉、宝钗等秀美的少女、少妇总有一些人不大喜欢,但是湘云几乎得到所有读者的好感,这个现象很值得注意。湘云虽然偶尔也说点“混帐话”,惹宝玉生气,但是读者并不将这看得很重,毕竟这在当时太正常了。湘云偶尔也会为一点小事生气,但是很快就会过去,心胸之开阔豪爽,讨人喜欢。史湘云这样的少女在现代社会比较多见,但在女性受到严重禁锢的封建社会末期则极为罕见。在史湘云身上体现了曹雪芹心目中的某种理想女性的形象。她说自己“锦心绣口”,十分贴切。
  锦心绣口疯湘云四十九回宝钗有个评论:“呆香菱之心苦(指学诗),疯湘云之话多。”这个“疯”字用得实在传神。宝钗点评人物之准确,无人可及,只有王熙凤差可比肩。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心无点尘,口无遮拦,史湘云是个典型的性情中人。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一节,凤姐首先说演小旦的活像一个人,宝钗也已看出,“便只一笑不肯说”,宝玉则“不敢说”,湘云却说像黛玉的模样儿。宝玉赶忙给湘云“使个眼色”,但为时已晚,众人“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不错”。结果黛玉生气了。这里有一条脂批:“口直心快,无有不可说之事。”这“无有不可说”五字真正把湘云说话的特点概括准了。湘云之“疯”,其实不是话多,而是她话无顾忌。但湘云即使生气之“疯”,也不往心里去。就是为了说那小旦像黛玉而宝玉对她使眼色那事,湘云也很生气,当晚命丫鬟翠缕收拾衣物明日回家,对宝玉来赔礼也不买账,摔开宝玉的手,说话气很大,然后“一径至贾母里间,忿忿的躺着去了”。这么大气,第二天就没事了。
  湘云“疯”之二,是敢言他人所不敢言,做他人所不敢做。
  “是真名士自风流”,为湘云名言。从她的一些活动来看,曹雪芹确实是在有意识地写出她的名士风流气派。四十九回湘云听贾母说有鹿肉,留着晚上给他们吃,就和宝玉悄悄商议,趁新鲜弄一块来自己弄了吃。大家以为她俩要吃生鹿肉,原来是烧烤。“湘云一面吃,一面说道:‘我吃这个方爱吃酒,吃了酒才有诗。若不是这鹿肉,今日断不能作诗。’”见宝琴站着观看,她笑道:“傻子,过来尝尝。”宝琴说:“怪脏的。”由于湘云带头大吃大嚼,宝琴等先后加入啖鹿肉行列。林黛玉笑说:“那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湘云立即猛烈反击:“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不拘礼法,率真随意,坦荡豪放,性格极其鲜明可爱。
  湘云之“疯”不但是说话直率,毫无顾忌,而且行事也格外活泼、随便,喜欢做爽快的事,有男儿气。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茵”一节,众人给宝玉和平儿等过生日开怀饮酒时,先是拈了一个“射覆”,这是令中最难的。后来拈了一个“拇战”,即划拳,湘云高兴地说:“这个简断爽利,合了我的脾气。我不行这个射覆,没的垂头丧气闷人,我只划拳去了。”其实以湘云的才学,射覆岂能难倒她?只不过她不愿玩这种有些拘束的游戏罢了。结果由于还是玩射覆,香菱一时射不着,湘云就悄悄告诉她。黛玉“揭发”湘云和香菱射覆时“私相传递”作弊,说是要罚。“恨的湘云拿筷子敲黛玉的手”。她觉得射覆还不过瘾,“湘云等不得,早和宝玉‘三’‘五’乱叫”,划起拳来。玩着玩着她又想出新点子来:“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历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她限的酒底酒面格外复杂,显示出湘云的博学多才和贪玩天性。众人都说:“唯有她的令也比人唠叨,倒也有意思。”因为她主意多,话也多,所以挨罚饮酒也多。结果“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上,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在大观园的所有少女、少妇中,也只有湘云才会躺在青石板凳上,而且睡着了,没有丝毫贵族小姐的拘束忸怩,其豪爽随意,令人惊叹。在这里,曹雪芹不仅为我们刻画了一个性格憨直可爱的少女,而且描绘了一幅妩媚娇美的画图,难怪几乎所有的绣像本、插图本《红楼梦》都有“憨湘云醉眠芍药茵”之图。
  曹雪芹在写史湘云说话时往往同时写她的动作,她的动作格外多。如果别人也有类似动作,那么湘云的动作必有新鲜之处,或者幅度更大,别具一股豪气。因此湘云虽然出场不多,但是画面感特别强。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大家掣诗签。宝钗说她先抓。“说着,将筒摇了一摇,伸手掣出一根”。接着芳官应邀唱一支曲子助兴。小说写道,“宝玉却只管拿着那签,口里颠来倒去念‘任是无情也动人’,听了这曲子,眼看着芳官不语。湘云忙一手夺了,掷与宝钗”。宝钗掷点后数到探春抽签了,“伸手掣了一根出来”,原来是“日边红杏倚云栽”,不好意思,将签“掷在地上”。大家说她有王妃之福,一齐敬酒。探春不肯,结果湘云带头,和“香菱、李纨三四个人强死强活灌了下去”。接着李纨“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一看”。至此我们可以看出,别人都是伸手抽签而已。可是轮到湘云,她“揎(xuān)拳掳袖的伸手掣了一根”。曹雪芹没有写湘云的表情,但当时湘云捋起袖子,露出手臂,我们仿佛看到她那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
  六十二回的画面更妙。当时湘云与宝琴划拳输了,要按她方才说的什么古文、旧诗、骨牌名、曲牌名、历书话、果菜名等等请酒面酒底。宝琴说了个语带双关的“请君入瓮”,意思是她自作自受。众人不禁大笑,说“这个典用的当”。湘云张嘴就说:“奔腾而砰湃,江间波芦雪庵争
  联即景诗浪兼天涌,须要铁索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这里有欧阳修赋和杜甫诗句,一应俱全。众人笑赞不绝,要听她说酒底。小说接着写道:“湘云吃了酒,拣了一块鸭肉呷口,忽见碗内有半个鸭头,遂拣了出来吃脑子。众人催他:‘别只顾吃,到底快说了。’湘云便用箸子举着说:‘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湘云本来就有点大舌头,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她此刻正嚼着鸭肉,举着夹着半个鸭头的筷子现编现说的情形,是多么富于喜剧效果。
  湘云之“疯”也表现在她对抒写诗词爱好得像发疯一样上。四十九回写到,“如今香菱正满心满意只想作诗,又不敢十分罗唣宝钗,可巧来了个史湘云。那史湘云又是极爱说话的,那里禁得起香菱又请教他谈诗,越发高了兴,没昼没夜高谈阔论起来”。大家到了诗社社长李纨的稻香村,都兴高采烈地在议论湘云的穿戴,湘云却等不及了,说:“快商议作诗!我听听是谁的东家?”要论诗才、诗兴,大观园众少女中只有湘云可与黛玉匹敌。宝钗虽然也是诗赋高手,博学多才,但她视诗词为小道,除参加集体活动外,从无单独的创作行为。而黛玉将吟诗填词作为施展才干、宣泄感情的生命存在形式。这只有湘云与她相似。湘云将作诗当做生活的一大乐事,因此她在家听说大观园起了诗社,“急的了不的”。宝玉也觉得“这诗社里若少了他还有什么意思”。湘云来后立即表示,只要“容我入社,扫地焚香我也情愿”。本来只需作一首,她却兴烈才高,“等不得推敲删改,一面只管和人说着话,心内早已和成,即用随便的纸笔录出”。别人都是一首,她却一气来了两首,不但两首俱佳,“众人看一句,惊讶一句”,湘云还主动要求受罚,让她明日先做个东道,“先邀一社”,实际上是想再过一把诗瘾。当晚她就在灯下与宝钗“计议如何设东拟题”(三十七回)。芦雪庵联诗,湘云老是抢先,小说写道:“湘云那里肯让人,且别人也不如她敏捷。”而且她联句时还“扬眉挺身”,格外来劲,结果宝钗、宝琴、黛玉三人共战湘云,引得宝玉都看呆了,联上的诗句水平也一般。“湘云笑道:‘你快下去!你不中用,倒耽搁了我。’”曹雪芹在叙述众人联诗时,只有湘云用了八个“忙”字,一个“忙忙”,总计十个,而其他十个人的“忙”总共才八个。因此惹得别人都笑她,她自己也说:“我也不是作诗,竟是抢命呢。”结果自然是“独湘云的多”。曹雪芹如此刻意突出湘云在联诗时的“抢命”式作风,不仅仅是显示她对作诗的热爱,更重要的是她想要表现一下自己的才干,体现一下自我价值。这种意识和黛玉在元春省亲时想要“压倒众人”是同一类心理,在当时具有极大的进步性。七十六回湘云和黛玉凹晶馆联诗,可谓旗鼓相当,珠联璧合。尤其是“寒塘度鹤影”一句,意境清新优美,将杜甫的诗句点化得自然而颇有新意,难怪黛玉听了要“又叫好,又跺足”了。湘云的生命因诗而更加充满活力,她的个性因诗而别具光彩。
  但和黛玉、宝钗、王熙凤、袭人、平儿等形象相比较,史湘云这个形象虽然十分鲜明可爱却显得略微有些单薄。这是因为她在小说的宝黛钗爱情线及以贾府为代表的家族没落线这两条主线上,和别人都没有构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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