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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宇哪里真的睡着了,闻声强自转过头来,一脸重重啼痕,轻轻问:〃韦君可是要走了吗?〃
韦文志忽然不知身在何处,黯然销瑰,呆半晌,才出声告辞,仍由乃意送出门去。
乃意对维真说:〃文志兄对岱宇有点意思。〃
维真只是摇头。
〃你专门爱同我唱反调。〃
〃你听我说,这个时候谁碰见岱宇都不管用,她需要长长一段康复期,才能压抑失意,重新抬头,有日伤口痊愈,才是认识新朋友的成熟期,现在?只怕她在折磨自己之余亦不忘折磨他人。〃
乃意暗暗佩服小区,但仍不忘做答辩狂,〃也许韦律师有被虐狂。〃
〃奇怪,女性都这么看男伴。〃
乃意气结。
小区说下去:〃时机就是缘分,条件成熟,碰到合适的人,便水到渠成,毋须苦苦挣扎。〃
无独有偶,乃意亦不赞成苦恋,历尽沧桑,赢了也是输了,故此她不认为林倚梅是胜利者。
区维真忽然极难得地说起是非来,〃倚梅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永远得不偿失。〃
乃意忽然说:〃我俩真够幸运的。〃
维真握住她的手,〃你说得是。〃
岱宇没有回学校开学。
这也没有引起别人注意,第六班同学变迁最大,不少人已往外国升学,永不再见。
乃意生活开始精彩,往往在六楼上课当儿,报馆追稿电话打到楼下接待处,让校役咚咚咚跑上去叫她下来接听,乃意不晓得何德何能得享此特权,只希望日后不会让校工张哥失望,有朝一日,希望张哥看到她作品书皮子时可以说:〃啊,这个作家,我认得。〃
这边厢乃意忙得如采蜜工蜂,那边厢岱宇日日在醉乡度过。
乃意不知岱宇怎么做得到,一般来说,即使是美人儿,醉了也形容难当,可是岱宇控制得似乎不错,总是微醺,别有系人心处。
韦文志律师帮她搬到一间酒店式公寓住,设施齐备,一切杂务不必操心,乃意去看过,觉得岱宇仿佛在度一个不会完的假期,醒来就醒来,不醒就拉倒,泳池游半个塘,香槟酒当饭吃,账单直接寄到韦律师处。
闲时坐在太阳伞下或大露台对牢海景凝思,这才是一般人心目中女性作家理想形象。
不快乐,不要紧,姿势这样漂亮,已经战胜一切。
叫她,她慢慢地应,似先要召回远处灵魂归位,然后缓缓转过头来,不过这是一张值得等待的面孔,伤感带泪光的眼睛,茫然凄凉的一抹微笑。
总算能够全身而退,已经不容易,即使不离开甄府,甄保育还是会同她取消婚约。
俗世好比拍卖行,一切东西包括名、利、爱情,均系价高者得,岱宇固然倾其所有,可惜林倚梅志在必得。
岱宇轻轻向乃意倾诉:〃我曾向亡母祈祷,盼望得到祝福,也许她另有旨意。〃
乃意不与她谈这个,她只是说:〃你倒是好,一直喝,却还未曾变为残花败柳。〃
岱宇安慰乃意,像是不忍叫她失望,〃快了,快了,再隔三两年,一定会倒下来。〃
乃意啼笑皆非。
彼邦的小红屋一直空置,乃意极力主张租出去,〃空着干什么,做博物馆还是纪念馆?不可给伤感留任何余地任何借口,趁早扑杀,以免滋生繁衍,弄至不可收拾。〃
维真瞪着她,〃乃意,你真的可怕你知道吗,像你这样挤不出半滴闲情的人,怎么写得好小说?〃
〃你同我放心,作者是作者,故事是故事,笔下女主角要多浪漫就多浪漫,至于我,时刻欲仙欲死,悲秋伤春,又怎么天天趴在桌上写呢。〃
肯定是歪理,但是一时又找不出破绽来。
一日放学,正欲直接往报馆去,想叫街车,却听见有人唤她,乃意一抬头,看见甄保育。
他说:〃乃意,我们想同你谈谈。〃
乃意认得停在那边的正是甄家的车子。
上了车,已经有人在座。
〃倚梅。〃乃意不是不关心她的。
两个人都瘦了,看上去仍似一对金童玉女。
乃意早意味到会发生什么,一脸凄惶。
过一会她问倚梅:〃你的手臂怎么样?〃
〃永不能打网球,永不能弹钢琴。〃
仍然比凌岱宇好,凌岱宇只怕永远不能好好生活。
倚梅说:〃特地来通知你,下个月我们会到伦敦举行婚礼,双方家长觉得在那里聚头比较理想。〃
乃意低下头,过半晌,又抬走头,长叹一声。
甄保育终于问:〃岱宇最近好不好?〃
〃还过得去,生活悠闲,稍迟如不升学,也许找一门优雅的小生意做。〃说的也都是事实。
倚梅抬起双眼,〃听说,〃她微笑,〃已经找到新朋友了。〃
乃意更正:〃不是她找人,而是人找她,像她那样人才,又不会造成男生负担,怎会没人追。〃
〃是位律师吧?〃倚梅打听得一清二楚。
〃当然是专业人士比较理想。〃
保育沉默一会儿说:〃这么讲来,她心情不算差。〃
乃意答:〃做我的朋友就是这点好,我最擅解百结愁眉。〃
倚梅笑笑,〃乃意,我最羡慕你这点本事。〃
乃意忍不住略略讽嘲,〃我佩服你俩才真,倚梅你最懂随机应变,保育则仿佛永远可随遇而安。〃
甄保育当场有点儿讪讪的。
倚梅一点不恼,含笑说:〃迟早我们都得练出一身本领来。〃
乃意忽然问:〃那么岱宇呢,她可是仍然什么都不懂。〃
倚梅凝视乃意,〃岱宇最大的本事是什么都不必懂也不用操心,可是自令得聪明能干的朋友为她仆心仆命地周到服务,乃意,你说句老实话,这种本事是否一等一能耐。〃
乃意这样能言善辩也在此刻辞穷。
倚梅唏嘘,〃我只不过是个出手的笨人罢了,做多错多,越做越错,外头还以为我聪明。〃
乃意的嘴巴张开来,又合拢去,奈何人人有本难念的经。
〃乃意,其实你最公道,只不过站定在岱宇那边。处处为她着想,才分了敌我,我相信你是明白人。〃
车子停下来,倚梅请她到他们新居喝杯咖啡。
甄保育有事走开一会儿,乃意坐在他们雪白宽敞的客厅内呆半晌,然后说:〃我最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甄保育。〃
倚梅笑得弯下腰。
她左边肩膀仍然略见佝偻,手臂也未能完全伸直,此刻低着腰身笑,姿势更见怪异。
乃意忽然觉悟,投资已经这样庞大,不跟着他姓甄,恐怕血本无归,到这种田地,抽身已经太迟,只得跟到底。
乃意只觉难受,连忙低下头喝咖啡。
一边又十分庆幸,维真与她,从来不需这样辛苦,纵使不够轰烈,却胜在温馨自在。
〃对了,乃意,我看过你写的大作。〃
乃意刷一声涨红面孔,连忙谦道:〃写着玩的,你别当真。〃
倚梅笑,〃很难讲,文字中感情那么真挚,读者说不定就弄假成真,爱不释手。〃
谁不爱听好话,一时间乃意飘飘然,几乎没倒戈奔向倚梅这边,喊一声〃知我者林倚梅〃也。
一时脸红红,说不出话来。
门铃一响,进来的却是甄老太,人老了就灵,只听得她精神饱满地说:〃不好不好,整间屋子白茫茫难看极了,幸亏我替你们挑了一式织绵窗帘。〃转过头来,才看到另外有客。
姜是老的辣,面不改容,〃任小姐也在这里,好久不见,你没唆摆我外孙女吧,怎么不见她来看我。〃好像有点痛心。
蔚为奇观,人人都是戏子,生活即是舞台,年纪越大,演技越是精湛,甄老太肯定已经成精。
乃意笑笑,〃岱宇也专等老太太叫她。〃
她不来看你,你不可以去看她吗,爱分什么尊卑老幼,分明是假撇清。
林倚梅不愧是未来乖巧孙媳妇,连忙解围,〃老太太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你不知道吧,大哥同大嫂闹分居呢。〃
乃意一怔,甄佐森与李满智?
老太太看倚梅一眼,〃何必同外人解释。〃坐下叹息。
倚梅笑,〃乃意不算外人,况且此事路人皆知。〃
区维真一定早有所闻,可恨这小子守口如瓶。
〃大哥越来越不像话,衬衫领子上印满口红就回家来,大嫂一调查,事情便闹大了。〃
乃意注意到倚梅已经改了称呼,本来口口声声叫表姐,此刻李满智已变成不大相干的大嫂,并且把人家的家事稀疏平常娓娓道来。
这是故意的。
倚梅每做一件事都经过深思熟虑,绝无即兴,她是特地要老太太知道,她此刻全心全意要做甄家的人,娘家已不重要。
李满智会败在这表妹手下。
李女士一心一意拉来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现在正努力把她冷落,威胁她的存在。
这出乎李满智的意料吧,早晓得,还是让毫无机心的凌岱宇留在身边,岱宇才不屑研究人际关系,势力范围,李满智午夜梦回,不知有否反悔多此一举?
够了。
看到这里实在已经够了,乃意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刚巧保育回来。
他一定要送乃意一程。
一路上乃意绝口不提岱宇,乃意让他闲话家常,给他时间回复自然,然后他终于说到正题:〃婚后我就是甄氏机构的总经理了。〃
〃那多好。〃由此证明甄佐森宣告失势。
〃大哥不讨老太太欢喜,近日已决定将他撤职,你知道佐森只不过爱花费,不在乎实权。大嫂却动了真气,要离开甄家。〃
对别人家事,乃意不知如何置评,过了很久很久,她才问保育:〃你快乐吗?〃
甄保育一愣,非常纳罕地看着乃意,〃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当然满意。〃
乃意叹口气,牵着他鼻子走的人实在太高明了,引他入彀,控制他,使他完全失去自我,照着所安排的路线走,却还让他以为那是他自由的选择。
也许,那可怕的主使人还会十分谦卑地跟在甄保育身后,处处作出随从貌……太厉害了,这样工心计,为的是什么?不外是甄保育这个人与他的家私,两者都不算出类拔萃,根本不值得机关算尽,太聪明了,只怕有反效果。
保育见乃意不语,便说:〃今日我亲身听你说岱宇竟那样懂得处理新生活,总算放下心来。〃
乃意忙不迭叫苦,这个误会,分明是林倚梅拿话挤出来的效果,加上乃意逞强,未加否认,甄保育才认为凌岱宇心境不差。
半晌乃意才问:〃你呢,你适应吗?〃
〃倚梅十分迁就我,乃意,即使挑剔尖锐如你,也得承认,她对我全心全意。〃
乃意还有什么话好说,只得重复一句:〃保育,祝你幸福。〃
〃你也是,乃意。〃
乃意在泳池旁找到岱宇。
她索性缱绻地抱着香槟瓶子,放意畅饮,这时,偏偏又渐渐飒飒下起细雨来,乃意怕她着凉,除下外套,搭在她肩上。
岱宇握住乃意的手,〃大作家,什么风把你吹来。〃
手是冰冷冰冷的。
泳池里有几个外国孩子,冒雨戏水打水球,嘻嘻哈哈,不亦乐乎。
岱宇怔怔地说:〃瞧他们多开心,一点点事,就乐得什么似的,沾沾自喜,洋洋自得,仿佛苍穹因他们而开。乃意,他们才不管人家怎么看他。其实,人只要过得了自己那一关,就快活似神仙。〃
雨丝渐密,乃意缩起肩膀。
〃那么,〃乃意温和地说,〃你也把要求降低点好了。〃
岱宇看着乃意,〃你瞒不过我,你有话要说。〃
乃意鼓起勇气,〃岱宇,甄保育将同林倚梅结婚。〃
岱宇十分镇定,〃意料中事耳。〃
乃意说下去:〃你有两个选择,要不终日徘徊醉乡,让它毁灭你一生,要不振作起来,忘记这个人、这件事,好好过生活。〃
岱宇像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没有聋吧?〃乃意责问她。
岱宇忽然笑起来,〃校长,你训完话没有?〃
这时刚好韦文志打着伞过来。
乃意把一口恶气全出在他头上,〃你干哪一行的?女朋友顶着雨白淋你都不管,颓废得似不良少女你亦视若无睹,太没有办法了!〃
在岱宇前仰后合笑声中乃意悲哀地离去。
回到家,听到父母亲在议论她。
〃乃意倘若把稿酬贮蓄起来,不知能否缴付大学学费。〃
只听得任太太答:〃写到二○○一年或许可以。〃
乃意不出声,他们仍然小觑她。
不要紧,比起凌岱宇,任乃意太懂得自得其乐。
写到二二○○年又何妨,时间总会过去,她摊开笔纸,开始工作。
做梦最需要闲情逸致,难怪刻薄的时候,有人会讽刺地说:〃你做梦呢你。〃
写作不但拉低功课成绩,且倦得连梦都不大做了,更抽不出时间应酬亲友同学,乃意知道她得不到谅解。
这样的牺牲,将来即使成为大作家,恐怕代价也太大。
乃意倒在床上,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