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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清宁感到脖颈处有点湿润的感觉,温温的,水珠流入衣领中,炙热得似乎要烫伤他一般,怪异的苦涩感弥漫开来,让他的心不能喘息地沉落……
他抱得这样紧,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胸口才甘心。他淡淡的烟草气息让她眷恋,恨不能就此沉沦!
哪一个女人,不希望自己一帆风顺地长大,离开父母温暖的怀抱,就被自己的丈夫宠爱怜惜,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最后庄严地老去?谁会想堕落在这样的乱世里,卖笑卖唱,但是……
“向晚,人生不过白驹过隙,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我们所能拥有的不过是现在。一转眼,再美的容颜都会变成红颜白骨。所以,女儿,一定要争取自己想要的,抓住所有的……”
这么温暖的怀抱,可不可以,她可不可以贪恋?
……她多想抬起头问他:
你爱我吗?
你能爱我吗?
能比这世上所有人都爱我吗?
可是,原谅她的怯懦。不敢抬头,只好低头躲在他的怀里无声的哭,多一刻的缱绻也是好的。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霍清宁觉得天地间再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致。
“向晚……”他叹息道。
来不及了,蝶须已经触上花蕊,鸽翅已经划过斜阳。焚毁。重生。天地。洪荒。
他吻住她。辗转。探索。霸道。寻觅。温柔。
她抗拒他。挣扎。牙关。无助。呜咽。沉沦。
“向晚,不要哭……”霍清宁柔声劝慰着,一只手轻抚上她的颊,星星点点的吻落在她的眼睑,舌尖把那泪水舔入嘴里,明明是苦涩的滋味,他却完全尝不出,只觉得她连泪都带着香,安抚地亲吻着她,“不要哭……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什么都能给你……”
如果我要你呢?向晚闻言极想出口,却在这当口:
“二公子……”急跑声窜入耳中,李庆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停在包厢外,开门声起,忽而半途而止,他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反应全失。
霍清宁的吻并没有停下,细细碎碎地布满脸颊耳边。
“二……二公子,晚……晚上……还要……?”口舌再没有平时的灵活,李庆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看着天色将暗,不得已上来提醒自家主子晚上在万家的有场宴会。
按捺住怒火,霍清宁更紧地抱住向晚,一半是安慰,一半是对于自己唐突的歉意,他柔声道,“不哭了,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嗯?”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个人能让他无措至此,忍之不甘,怒之不舍。
李庆早已变成化石,呆呆地看着霍清宁柔声地轻劝,那姿态,哪里还有平日的半分贵气啊,被震惊过了度,他竟然忘了退出去。
不厌其烦地安慰着怀中人,霍清宁倒是不介意旁人的眼光。只是向晚,又羞又恼,胡乱点了下头,慢慢睁开眼。霍清宁拢了拢她的鬓发,抚了抚她的脸颊。直到向晚泪痕隐去,他才转身去问那石化了的李庆,“你什么时候如此没有眼色了?”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但眼神却忽然冷峭起来,这几句话被他这样说来,一点火气也无,却令李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第 26 章
徐志衡摇下车窗,看到霍清宁携着一女子拾级而下,夜幕中看不清那女子脸孔,却看得如水晶般闪闪发亮的两颗眼瞳。
待走到近处,才发现原来是这两季社交圈里活跃的人物——苏向晚。尽管心中讶异,面上仍装得滴水不漏,笑着向霍清宁寒暄道,“二公子也在这里?”
“徐先生不也在?”霍清宁见他不住地打量向晚,只得开口介绍双方认识,“苏向晚小姐,银行经理徐志衡。”
“密斯苏,幸会幸会。”他徐志衡是谁?早三十年他是个小乞丐,若不是碰上这乱世,那么今天他就是个老乞丐而不是银行家。
自然,他修炼到家,哪里是那些初出茅庐的金匙少爷可比,即使怪讶万分,也不断会当面拆穿了对方的身份。他笑得如第一次听见这名字一般,还殷勤地伸出手来欲与之相握。
此刻即便向晚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抬起头,笑靥如花,“徐先生久仰。”
“密斯苏真是让徐某领略了两句美妙诗歌的真谛。”在社交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徐志衡奉承起人来也就这两句俗语,“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
“徐经理可是去赴万老板家的晚宴?”霍清宁并没有接着话茬说下去,开口问道。
与聪明人打交道可能就这点好处:闻弦歌而知雅意——他立即结束话题,转口,“不知徐某有无这个荣幸请二公子一道?”
“不甚荣幸。可惜霍某不得不整装一番,就不敢耽误徐经理的时间了。”
“那徐某就先行一步,恭候二公子和苏小姐的大驾了。” 他心中得意,面上却沉着不露一分,看着霍清宁,似笑非笑地瞥一眼,慢慢悠悠地吐出这句话来。这话说得太玄,谁都直到霍二公子订婚在即,若公开带其他女伴,一场风波是免不了的。
霍二公子微笑,更显得气度雍容,漫透着华贵的底子,“徐经理慢走。”
挂牌到今天,也有将近一年时间了。向晚再怎么“驽钝”也明白这徐经理话里的挑衅。
“二公子,我先回去了。”刚哭了一场,声音里还有点暗哑。
“嗯,”霍清宁点头,“你先回去换套衣服,我等会来载你。”
向晚不禁意外,抬头去看他,他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二公子的意思是说,这种上流社会的晚宴,还需要舞女伺候吗?”向晚自嘲,连她自己也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学会自嘲了?
霍清宁蹙起眉,“我是说,今天我一个人去,多少不太正式。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他第一回这么邀请一个女人,别扭是难免的,所幸夜色很浓,不易让人发现他脸上那可疑的暗红。
万家几代富贵,府邸修葺得自是华贵非凡。现今社会崇洋,万家为赶潮流,也聘齐国外设计名家,盖上了一座花园式洋房,德式风格,据说还是新艺术派的。落成后,国人没有一个真正觉得漂亮的,没想到金发友邦们却捧场得紧,纷纷赞叹这是20世纪最出色的建筑。
万家的富贵随处可见,居然连门廊都用意大利大理石铺就。自然万家的晚宴,冠盖云集,来的都是绥州城的政界要员、巨商富贾。如果不插在男人的臂弯里,任她苏向晚红透半边天也不可能有机会踏入其中。
这个晚上,当华灯初上,她穿着黑色裸肩的晚礼服,同霍二公子一道,从那德国房车里钻出来,踏上万公馆铺满红毡的台阶,缓缓绽放她迷魅的微笑的时候,仿佛整个大厅都为之震动。
霍清宁穿着燕尾服,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的身影修长俊逸无懈可击,他脸上带着沐春风般的笑容。俊男美女,相得益彰。
他们相携踏入的时候,宾客泰半已经到了,偌大一个几千平方的大厅,几乎刹那间安静下来,无数宾客齐齐望向门口。男人们惊艳万分,女人们则既妒又羡。她优雅地走进大厅,在无数目光的注目下面不改色,好像本来就习惯了接受这种惊艳的场面。
人群中缓缓分开一条道,霍清宁带着向晚走向那一室的纸醉金迷。众人似乎终于把胸口憋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四周声响渐起,流言如长了翅膀的风,只怕只消一时半刻,霍家深宅里的当家人就会明了这厢发生的一切。
万家老爷赶紧上前,与霍清宁握手寒暄。万家那今年刚被允许踏入社交圈的三小姐紧跟在父亲身后,冲着霍二公子露齿一笑,娇羞鲜妍如初夏的莲花。可惜点点笑意还未完全展开,就被他身边的倾城牡丹压住了风华,只好恶狠狠地剜一眼过去。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般朝偏厅方向投去一眼,然后便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穿过侧门的丝绒帷幕,便是一个偏厅,那里有一圈供休息用的意大利长沙发,此时,一群太太小姐们正坐在那里念美容经,互相假意恭维着对方。
“苏太太,你这戒指怕是舶来品吧,这成色,这制工,倒像是我女儿前几天拿在手里那本外国杂志上的那款。”一个微胖的贵妇人捉着纪璃的手不放,“听我女儿讲,这个东西好贵哦。”
苏夫人纪璃矜持地笑着,“我一个老太婆了哪里懂得舶来货还是本地货。还不是这丫头,用了两天腻歪了,甩手扔给我的。”
旁边一个细瘦的女人笑着接过话茬,“这是苏小姐心疼你,诚心买给你的。我就没见家丫头甩给戒指我过。”
纪璃指着苏茗笑骂道,“你们可别给我灌黄汤,这丫头是把我平日赢的钱当瓦片使呢!”
一干人都笑了,仍旧是那个微胖的贵太太插嘴,“苏小姐脖子上挂着的莫不是北珠吧?”被她这么说一句,众人的眼光都牢牢顶着苏茗的脖颈。
“真的是北珠啊!”识货之人立马认出她颈上这串亚金色泽的珠子,必是那所谓“光涵玑斗”的北珠。这等品色的贡珠,目前大部分尚封在遥远的帝都皇陵里积灰,流落民间除掉倒斗货①只可能是御赐。只听说霍夫人曾得过一串北珠,这珠子,怕是霍夫人送予准媳妇的吧。
①倒斗,最近《鬼吹灯》大大流行,相信大家都知道这个专业名词——盗墓。
倒斗货即是盗墓挖出来的古董
第 27 章
绥州的上流社会的先生小姐们永远不晓得何为饥饿,何为贫寒。白松露,肥鹅肝,波尔多红酒,黑海鱼子酱满目皆是。若让那苏俄破落贵族和美国庄园主看到,怕是会即刻扑到台上来,一边吃一边流泪,一边流泪一边缅怀那曾经的辉煌。
单就行礼,万家的晚宴仿佛在开万国博览会——握手礼。吻手礼。万福。万家老爷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帝国内歌舞升平。
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众人看见霍二公子与主人应酬完毕,即刻纷拥而上。不一会儿,他就被无数人的寒暄包围。
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那么假,不管是喜是怒,都显得假,像是装出来的,而不是由心而生。
笑中透着奸邪,怒中透着嘲弄。说不出的别扭难受。
向晚根本挤不进去,只能隔着满堂衣冠楚楚的宾客,远远看着他。隔着人潮,霍清宁看见外围踮着脚尖向他张望的向晚,就冲她微微一笑。
水晶吊灯把光都打散了,金粉也似的洒下来,落在向晚的黑色礼服上,如同蝴蝶只只亲吻那乌黑织锦。向晚站在那里,笑容纯澈,表情纯白,目光纯善,以致溶不进那滟滟背景中去。
向晚一个人被遗留在外围,大家小姐们自不会上来理会的。即使嫉艳她那动人的外貌也会顺便腹诽一句“狐狸精”以平衡内心的落差。
只不过美人如花隔云端,倒惹的好些轻佻少爷忍不住朝她那个方向一再张望。绥州处在东部海滨,是最早的开放口岸之一,受西方文化的侵蚀不可谓不严重。那些金匙少爷们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既学得国人与丫鬟戏子闹风流的本事,又多少有些灰姑娘的情节。内心罗曼蒂克得很,梁祝自然是不屑的,但对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是向往得紧。恨不得自己也能为爱情摒弃门户之见,上演一出轰轰烈烈跌宕起伏的爱情的戏码。
等到多年后,领着自己雍容华贵门当户对的太太,穿梭在高档场所的时候看到自己年少时的那个小翠、依云或者玫瑰芙蓉,正吃力地弯腰抹窗扫地,于是一时泪眼盈睫,胡须颤颤地回想起自己年少时的纯洁的真爱……
再看到对方一头花白的头发,不再明媚的笑颜和不复白皙细嫩的脸颊后,转身关照自己的三四五六房夫人们,俊挺的长工要不得,不检点的丫鬟打发回乡,会把少爷小姐们带坏。
“呀!呀!这不是……”
嗓音是千篇一律的矫揉造作,向晚转头,看到一件奢华的蕾丝拼花时新洋装,上面的珠片闪闪,刺得她眼泪都差点留下来,再抬头,不例外看到一张调色盘般的脸蛋。
“薇安小姐,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向晚稍稍挪动身体,调整下角度,以免真被那闪闪银光熏出眼泪来。
“别这么生分,叫我薇薇安就好啦。”薇薇安亲热地去挽着向晚,空余的一手还不忘扑腾扑腾地扇出阵阵香风,“今天你可长脸了,居然是跟着霍二公子一起来的。”接着,爆发出一串和年龄完全不搭界的尖细而又悠长的银铃般的笑声。
宾客逐渐聚得稠密,薇薇安突然停止聒噪,向晚不明所以,转身看向门口,却原来是东少。东少在社交界向来无甚好名——太随便,太放荡,太不知上进,但凭着一张好看到作孽的脸,倒也获众家太太小姐的青眼无数。且每回赴宴,东少胳膊弯里的风景总是让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