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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路边的小茶铺,坐落于纵横八达的官道交叉口,茶铺中只有零星两三位旅人,歪扭的茶桌胡乱拼凑摆放着,显得空空荡荡。
老板兼掌柜兼小二,是个三十来岁的猥琐汉子,那副獐头鼠目,倒果然适合做些小营生,看着便一脸奸猾。
这时,掌柜正有气无力的蹲在破旧的柜台后面。说是柜台,其实不过一张破烂的四脚长桌。
顾客除却占了门帘位置的柳毅二人,只有靠里处一老一少。
那老者似乎目盲,桌上摆着一壶凉茶,两叠包子,斜靠了一把胡琴。和他搭伴儿,并不是评书里总会出现的羞怯少女,而是实实在在虎头虎脑一小伙儿。
显然,这些靠卖艺为生的苦哈哈,现实也不总如蓝本。
柳毅淡淡扫了扫四周,他斜靠入口坐着,不论内外场景几乎一目尽览。
远处垂杨枝梢伸展、几只麻雀无力的蹦跶,一如茶棚中显得有些闷气沉沉。看来火热的骄阳未必如死寂的黑暗相反,总会带来热烈澎湃的生命气息。
就算头顶遮阳*物什,柳毅还是觉得骨子里有些洋洋酥麻,乏的紧。
好在沿途遇上都算正经平民农户,并未有意料中的追击者赶来。他倒不是没想过走山路,只常磐那身子骨,又如何能吃得消?
往山里一钻,可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儿,迷了路,尤其在本身不熟悉的地方,很可能碰上凶兽毒虫,把小命都送掉,补给也是大问题。
靠山吃山,吃的却只是自家的山,最熟悉山岭的猎人,也不敢深入陌生的老林。这个世界,未知的危险实在太多,迷瘴、禁区、死水不一而足,多到连夫子都未必说得清,何况柳毅。
作为半大少年,柳毅其实非常清楚自己和常磐的分量,报仇之类短期不必念想,哪怕有突如其来的神秘系统辅助。
顺着官道,走出这片不周山界,纵然会遇上危险,至少也比蒙头乱跑强得多。
官路上遇到危险,不外乎之前那群蒙面黑衣之人。山里边遇上危险,可就难说。煅体筑基修为,听起来不弱,真遇上非人,顶个鸟用。
况且柳毅也打着小算盘,对方未必敢这样堂而皇之的追来。而若他们果真冲着夫子去,那自己的目标无疑就小了许多,那些个一流、二流高手,有哪个看的上他这块鸡肋?弄清他的存在,都未必有这心思,对方下手屠村时,可没想过留活口调查什么。
兴许事无绝对,可对于那些能够威胁、甚至碾压他的高手,真有心拿他,往哪儿跑,本不会有半点差异。假若自忖处在决断者位置,并且那群人果真打定主意斩草除根,正常思维模式下,寻常少年更容易慌不择路,躲进深山,也实易布置迷局。那么事实上对方高手极可能被调派到难以搜索的地方进行布控,而非堂皇的大道,这就叫虚虚实实。
至于柳毅现在所行路线,通往关隘的一条曲径,就算真遇上追击者,多半只会是一些喽啰。他们能力有限,不可能深入山岭。
柳毅一面看着常磐大吃大喝,一面思忖着略微有些混乱的念头。再一次确定所行当是目前最合理,更有些反其道行之的意味,柳毅的思虑,忽然被脑海中系统提示打断!
“否!暂时不开启轮回试炼!”
柳毅一手扶着茶碗,指节轻颤,差点把茶水打翻。
急忙集中念头,明示拒绝进行什么见鬼的轮回试炼。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死亡率,兼之似乎之前“零”提及、前任传承者中泰半都是死在轮回战场,柳毅目前虽然急需力量,却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退一万步,他对那见鬼的特殊空间、历练任务一无所知,至少也要等“零”苏醒,把大概注意事项告诉他,才会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去见识下什么叫死亡战场。
数据不能证明一切,可当它几乎把绝望完美展现在你的面前,那么收获就变得可有可无。
岂有危险比得上送死?他现在逃亡,最少还有过半的几率,那些敌人根本不曾注意他。
柳毅并未看见,当他慌乱回应系统时,里桌的老人愕然抬头,浑浊的目光如芒扫来。
柳毅忘记了,许多时候说书人嘴里可笑的故事,本就来自现实。而他从夫子身上学来,自认为能够准确判断目标修为强弱的手段,在真正高手面前、显得多么肤浅。
更何况,太久的战斗训练,也许已经叫他下意识忽略,并不是每一种强大,都会被冠名力量!
力量的强弱多少会造成气质的变化,术法亦是如此。气场能够被敏锐的洞察不假,那么,别的呢?
。…
知识和阅历是一种无形的财富,譬如大唐皇朝供养的一大群占星士、以及风水师,他们本身并没有传说里类似修士呼风唤雨的手段,可他们对于天地本质的了解,却又从另一方面登峰造极。
对整个世界,历史进程,他们甚至在过去造成了比修士更大、潜移默化的影响。
他们可没有修士隐匿的习惯,亦无对天道造化的敬畏,不曾直接掌控借助那种磅礴到令人绝望的力量,注定了他们的行为思考方式,将和所谓修者截然不同。
自从十三年前大占星士、国师闲云子烟逝,在这号称东土大陆最强的帝国——唐,国师一职悬空经年。如许高位,当然引得许多异人觊觎。
异人并非修士,修士时常自诩为仙,遑论他们是否果真有仙的通天手段,在入世一道,诚然是不怎么勤快的。也许他们的确有着属于自己的欲望,可这种欲望,却大多与世俗政权无关。异人则不然,他们身具异禀,可还是人。他们能预测风雨,甚至天下大事,然而他们秉承入世之念,对于政权更迭之热情,较普通官吏还要迫切。
金銮殿后,有一处偏殿,恰是历任堂皇接见异人高士之地。
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就算人人知其存在,可与皇权终归有着本质的冲突。是以莫看国师一职尊崇,甚至可以入朝不拜,见圣赐坐,实质权柄是丁点没有。而除国师外,御赐散官真人之流,更连和大臣一并上朝的资格都欠奉。
不论那些异人高士多受朝臣待见,连皇帝私下都会给予极大尊重,明面上,还是要和正式官吏区分开来。
诚然,这不能说是区别对待,更不能直叱妖道祸国,谁又敢那么做呢?
第一任宣布此举的唐皇,给出的理由亦是体恤高人,免得他们被俗世琐事污了耳。
况且,多数异士也对政治全不在行,就算国师,上朝之时也仅仅旁听,听不懂是正常,默然无语更为诸方乐见。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一则外臣,一则内奉,不一而论。他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不会在意失去多少。
偏殿恢宏,四壁镶嵌的奇珍异宝足矣耀花常人之眼。
纵横百十丈宽,这处布置极近奢侈的殿堂,一烛燃而通室尽明,说是偏殿,规模哪比正殿差了分毫,甚至奢靡犹在其上,足见历任唐皇对异人重视。
正上方中央是一张纯金龙椅,甚至整个台阶都是温玉凿刻,怕不是价值倾国。
这时在上面端坐着,一位看似年过六旬的魁梧老者,珠帘垂颜,龙袍加身,正是当今天子刘虞!
要说这天子威风果真不假,身无修为,竟然拥有类似绝顶高手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当今天子堪堪年逾不惑,怎会衰老至此?
只看大殿两侧筵席绵延,直蔓尽头。
觥筹交错间,又有宫女歌舞载道,一派喜意。
这些御用异人供奉们,看起来并未对当今天子身上诸般异状、感到异样,约莫习以为常。
而席间一些不雅者,甚至已经顺势扯住沿途路过的随侍女官,肆意上下其手,行为极其不堪。
隔着一墙,金脔殿上肃穆空寂,又哪曾出现过这等败坏皇家体面的情形。
刘虞帝高高在上,竟也愿看着下首众人随性而为,笑意吟吟。
平民常把皇宫供奉当做仙官,不染红尘。又哪里明白这些异人和修真之士的区别。
他们放肆、他们贪婪、他们放浪形骸、他们荒淫无度。
这本不该是洒脱无拘的异人原有形象,有别修士,差距亦不应那么大。
可实际唐的异人供奉便是这般,只不为外间所传。
高处刘虞轻咳两声,把阶下宦官招到身旁,低声说了几句。
那宦官听完,又匆匆跑下台阶,小跑至左席第一位、也是唯一还能保持形象的一位古冠老者身边。
他俯身在老者耳畔低语,老者讶然朝着高台上帝君瞩目。
刘虞朝他遥遥举杯,而后微摆珠帘,一饮而尽。
老者朝他点了点头,在所有人都沉溺于酒色,不可自拔之际,悄然离席,跟着恭敬侍立的宦官走向暗处小门。
高台上的刘虞见状,先是歉意的朝着右侧首座中年头陀颔首示意,这才默默离席。
皇帝的离开似乎并没有引来众人过多关注,这和朝堂截然不同。
其实依旧可以看出,他的离去并非果真未曾激起丁点波澜。
许多早已埋首女官胸前的“高人”,急不可耐撕开了身披衣衫,粗暴扫落桌前榻上酒食,那暴虐的动作,怕不是把最后一层遮羞布都丢弃。
右列上座头陀,这时反倒没了方才急色,冷冷盯着刘虞离去方向,粗鲁的将他怀里全身瘫软、有些意乱情迷的舞姬推走。
他骂骂咧咧起身,身侧往下几位亦即刻停止狂欢,冷然对视后,亦步跟上。
唯有其他人,似乎全然不受影响,自行其乐。
。…
“陛下,这些散人,实在太不像话,愈来愈损体统!”
方才离席的高冠老道,不知何时来到了一处密室,而他前方是一张方桌,方桌对面却一派黑暗,根本看不清景象。
这场景,好似短短不足丈长的距离,已经彻底隔绝了阴阳,形成绝对的光暗分界。
昏黄晦涩的光带,止步石质方桌中央。
斜里洒下的光影,犹如一柄残酷的刀,又像是什么无形的障,划清生死。
“呵呵呵,先生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连本皇都不在乎,先生不必义愤。高人嘛,总会有高人的脾性,随性即是洒脱,莫说区区宫女,便是——本皇省得。咳咳,只要他们有本事,本皇便供着他们,养着他们,些许体统,不打紧,不打紧。”
黑暗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又仿佛极为幽远。
老道撇了撇嘴,这次倒是没有反驳,显然那些看着流氓土匪般的货色,果真不是草包。况且他只是觉得那些散人有损异士颜面、体统,作为占星师中的佼佼者,他本人亦不反对享乐,倘若分清场合。
老道不再诽议那些同僚,复而面露担忧。
“陛下,你现在借助那种力量,越来越深了,这并非好兆头。”
道人预言又止,他做道装打扮,并不是真个修道,也没什么济世慈悲之心。他担心刘虞,不若看成更担心自己的前程。
异人不能直接掌控朝政,更无能统兵遣将,并非指他们手头就没有半点权利。
结党营私,谁不会呢?
而对于权势,老道甚至看的比旁人更清,走得比同僚更远。
画面有些诡谲,仿佛他在自言自语。
兼之这间位于偏殿地下的密室,本来就分外*阴森。
连背后光源长明灯,耀出都是一片橘红,甚至照射物体,居然没有投影,昏昏幽幽,宛如冥府。
一半昏暗,一半尽墨,在这种地方呆久了,干燥的空气也会变得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咳咳~不妨事,若非先生,朕当年就已经死了。朕、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记恨于你,朕承诺过。”
幽幽的声音止住,老道也不接话,静待下文。
黑暗中复又传出一些咀嚼的动静,以及淡淡的腐臭。
老道蹙了蹙眉,将目光偏向一旁,有些呆滞的盯着光滑的墙壁。
“呵呵,先生,你说朕这病,果真找到那孽畜,就能治好?那小畜生最近暴露了行踪,可惜朕的军队一时不及赶至,先生可还能感应到他方位?”
老道闻言,终于回神,眉头一挑,貌似有些不悦。
“莫非陛下信不过本人,我说能治,就一定能治,只要找到引子,这天下没有老夫治不了的邪瘴!易天改命,不外如是!至于那小儿,错非他深受星眷,老夫在山中苦修占星之术甲子,这般明显迹象,岂会容他逃出掌心?只要不是再有人自作主张,老夫远远引导,大军包抄压境,任他躲到天涯海角,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道人语气笃定,仿佛局外人看着瓮中之鳖,处处透漏自信。
许是受到他的自负感染,又或者希望唾手可得,令得刘虞振奋。
黑暗里的声音,变得分外柔和,森冷阴谲。
“嘿嘿,先生放心,相信朕,此番再不会有搅局之人!若非看在那人这些年犬马功劳,这次定要斩了他,还敢飞信邀功,讨要先生炼丹的参芝,端是妄想!这次尽功,还赖先生多多出力,朕定有厚报。”
。…
皇宫之中,下午的熹光满载晚霞特有的凄美,零落铺洒。
御花园里,荷塘万年青叶沾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