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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平目光闪烁,神态复杂,最后愤叹一声,拂袖背过身去。
“爹,你竟然打我……”江淳满目错愕,抬手捂住火辣的面颊,一瞬不瞬看着江承平背影,气极反笑道。
江承平的背影动了动,才冷然道:“怎么,我身为你爹,不能打你么?”
江淳指尖一颤,大声叫道:“爹,你太过分了!”
江承平须眉颤动,似在极力隐忍,片刻后正待开口,却忽听沉默在旁的霍木兰道:“够了。”
这声音沉甸甸落下来,好似一颗滚石坠入湖中,不由让激烈的氛围一僵。三人皆垂下头,各自不相言语。
霍木兰全身颤抖着,却已是攥紧双拳努力克制的结果。她缓缓走上前来,站在江淳面前,看着她道:“你知道锦钰为何一直都不喜欢你么?”
江淳身子一震,抬头看着霍木兰,死咬住唇,目中火苗窜动。霍木兰目光冷冽,极其不屑地从江淳脸上略过,最后停在霍锦钰坟前,想了一想,又忽将涌到嘴边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江淳见她半晌不言,故意卖关子,不由气道:“你倒是说啊!”
霍木兰微一怔神,敛了目光,看回江淳充满怨怒的脸,不由心生一阵恶寒,冷道:“跟你这种人,说了也没用。”
言罢,她转身便走,岂料步子往前一迈,竟如巨石坠地,再抬不起来,脑中轰轰回响起不久前沈未已说过的同一句话:“跟你这种人,说了也没用。”
她心头大震,目光闪烁不安,便似天地间有无数杀手潜伏在她身周,在这一刻亮开刀刃,纷乱掠来。她慌忙后退一步,抬手掩住胸口的位置,满目戒备往四周看去,却只见黄纸翩飞,落英飘絮,并无那些让她慌张的人影。
江慕莲见她情况不对,忙走上来道:“兰儿,你怎么了?”
霍木兰茫然摇头,猛地抽回思绪,连声道:“没事,我没事。”她极力控制身形,艰难地走了几步,有些慌促道:“娘,我回屋了。”
江慕莲目中还有担虑,她自然害怕霍锦钰逝世一事,引得霍木兰情绪激动,心疾恶发,此刻见她脸色发白,隐似发病之兆,更是忧心难平,忙点头道:“好,你先回去休息,待会儿我再给你熬些汤药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清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认认真真地照照镜子…
木兰曾经讨厌她这个小表妹,其实也是因为两人脾性有些相同的缘故…
骄傲的人总是自命不凡,不喜欢和别人一样的…
但愿这一次的事故,可以让咱们的木兰有所成长吧…(*^__^*)
13风云决(四)
霍木兰回到住所,整个人呆坐在床头,浑浑噩噩,便连江慕莲推门而入都不曾察觉。
她全身上下凉涔涔的,一颗心仿佛在喉咙间突突跳动,每跳一次,脑中就闪过一个人的脸,闪过一份她犯下的罪孽。
潜进杜府大院的那天,渝州城还未下雪,天空蔚蓝,绿树成荫。杜婉坐在院里秋千上赏景,一边荡,一边笑问她身后的丫鬟:“阿舟,你说我画怎样的妆容云大哥最喜欢?”
小丫鬟阿舟脸色红彤,语笑晏晏道:“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依奴婢看,不管小姐如何打扮,云公子都会极其喜欢。”
她藏在墙外一声冷笑: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倒要看看,你杜婉以后拿什么脸来搔首弄姿。
言罢,纵步一跃,幽光闪闪的刀锋随风扫去,在那玉瓷般的脸颊上一划。原本安静祥和、鸟语啾鸣的杜府,瞬时尖声大作,鸡飞狗跳……
杜永臣到底是渝州首富,府中不少江湖义士,她霍木兰硬是摆出了青城山的名号,才得以趾高气昂地挥刀而出。
故交魏言得知此事后,曾第一时间约她在临城酒肆会谈,笑问:“如此行事,不怕后患无穷么?”
她固执道:“后患无穷又何妨,此仇不报,我心有不甘。”
魏言道:“可你这么做,会让云旭恨你一辈子。再说,杜姑娘是无辜人。”
她听后勃然大怒:“怎么?连你也站在那贱人那边么?!”
魏言听后垂睫不言,目光深邃,他不再碰酒,只用修长食指轻搭在酒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一声一声,仿佛是心头无数欲言又止的话。
那时,霍木兰不懂得那清冽的眼神是一种不愿启齿的鄙夷,她甚至自负地以为,魏言在她的厉责中自惭形秽,哑口无言,以至于此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都还觉得罪不在我,错的是云旭,是杜婉,是被无知蒙蔽双眼的俗人,是那些不曾读懂她霍木兰灵魂的庸夫。
可是,这世上本来便没有人有义务去洞悉谁的心灵,悱恻谁的委屈。是非过错,早有一套世俗标准,你认也好,不认也好,总归别人能看到的只是那么多。
就如同曾经的她,只能在江淳身上看到厌恶。
而现如今,她无意间从那张令她作呕的脸上,看到了当初那个丑陋、恶心的自己,才发现那个自命不凡的女子,不过是个被仇恨玩弄鼓掌、借此为非作歹,还恬不知耻的可怜虫。
江慕莲端来一碗漆黑汤药,进了屋后,仍见霍木兰一副眼神散乱、心神不宁的模样,不由担虑更切,匆匆将药碗一搁,迎上来道:“兰儿,你当真没事么?”
霍木兰一个怔忪,撇开了目光,淡笑道:“我真的没事。”声音有些沙哑。
江慕莲半信半疑,见霍木兰有意回避,便也不再多问,只端过汤药来让她喝下。
霍木兰自被发现患有心疾后,便是饮药如水,当下便也未曾嫌弃汤药苦味,只一口气饮尽腹中。
江慕莲总觉得她心事重重,令自己心头难安,便问道:“兰儿,这一个多月来,你都去哪儿了?”
霍木兰震了震,匆匆将汤碗放下,别过头道:“没去哪。”
江慕莲见她闷闷不乐,想来是因云旭情变一事后,伤心不已,自个儿到蜀中附近乱逛一圈,散了散心,便也未有追问,只就事论事,说道:“淳儿她年纪尚小,性子莽撞,今日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想起此事,霍木兰更是心头发慌,茫然摇一摇头。
江慕莲在她身边坐下来,叹了一声道:“她自幼便喜欢锦钰,此刻遭受这般打击,自然是情绪难定。你身为姐姐,须得度量大些,不要再像以前那般同她斤斤计较。更何况,如今我们母女落难江湖,是她父亲冒着被各大门派搜捕的风险,将我二人收留于此,日后你行事说话,可要注意一些。”
霍木兰不傻,自然听出江慕莲话中之意,苦笑道:“就是寄人篱下了,是么?”
江慕莲微微一怔,垂下双目来,握住她的手道:“自然也不是这个意思,这里总归是你舅舅家,旁人可以不管咱母子,但你舅舅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霍木兰苦笑未散,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这个夜晚,霍木兰彻底失眠。她脑中一会儿是玉龙雪山上大雪纷乱,朔风呼啸的情形;一会儿是青城山中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烈。
情仇家恨以及绝症恐惧交织在一起,如海如潮,奔腾汹涌,让她根本无法闭上眼睛,更别提安然入睡。
夜里的山庄一片寂然,窗外月光淡淡,映出重重花影。霍木兰披上外衫,推门而出,在走廊里信步而行,吹着夜来幽风,任满脑思绪回荡,便似身周纷纷扬扬的落蕊。
千雪山庄所建屋舍不多,除去一套主屋,一院厢房外,便是一条廊腰缦回的花廊,以及分散在岛边的水榭亭台,屋舍相连处培植的花圃。
霍木兰和江慕莲自然是被安排在西院厢房,生活起居有一名小婢照料,虽不比在青城山时那般安逸,但好歹衣食无忧。
春夜更深露重,微风沁凉,吹在身上总有令人莫名发颤。霍木兰走近一盏风灯下,瞅着灯外一叠树影,忽听得有闷闷哭声自前处屋中传来,如箫如瑟,低回盘旋。
她心头一震,急忙循声绕下回廊,走近一看,只见母亲江慕莲屋中一灯孤影,映得她清瘦身形微微颤抖,格外憔悴。
霍木兰站在门前,深深呼吸,回想起近日来发生的大小事件,心里难受不已。思绪沉沦间,又不知不觉想到自己不久后便将永离人世,更是悲痛难持,惶惶无措,再也抗受不住,一推屋门便闯了进去,抱紧江慕莲,大声道:“娘!”
屋门开合,震开一道凉风,吹得屋内烛影摇荡不止。江慕莲未料到霍木兰突然跑来,立时吓了一跳,竟忘了拭泪,只伸手去扳她的脸道:“兰儿,你怎么了?”
霍木兰伏在江慕莲肩后,闭紧眼睛用力摇头,只道:“娘,我好害怕,怎么办……”
江慕莲听她声音如泣,更是心头一紧,慌张道:“你怕什么?娘在这里,你别怕,别怕啊。”
霍木兰紧紧抱住她道:“娘,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我很爱云旭,很爱青城山,爱你,爱爹爹,爱锦钰,爱我自己的性命。可是为什么我所爱的这些东西,在一夜之间统统离我而去?云旭不要我了,青城山被灭了,锦钰死了,爹爹失踪了,就连我也……”
说及此处,声音蓦地哽咽,无数委屈卡在喉中,再说不上来。
江慕莲不安道:“傻孩子,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叫你不想死?我们不是还好好在这儿么?等到明日天一亮,我们便回青城山去,将你爹找回来,好不好?”
霍木兰知道江慕莲不曾听出她话中之意,心头更是一酸,摇了摇头。
江慕莲不解道:“兰儿?”
霍木兰吸吸鼻子,站直身来,背过身去拭干眼角泪水。
江慕莲一颗心忽然惴惴不安,看着霍木兰惨白的侧脸,焦急道:“兰儿,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这个月来出了什么事?”
霍木兰身躯震了震,掩住口鼻回过头来,正逢上烛灯下江慕莲憔悴的脸,胸口更是一阵酸楚,再不敢将自己遭遇之事道来,惹得江慕莲悲上添悲,只哑声道:“没什么,我就是……心里难受。”
江慕莲本能看朝她胸口,担忧道:“难道是心疾发作了?”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握紧霍木兰的手。
霍木兰慌了慌,忙推开她道:“不是,是……青城山的事,让我难过。”
江慕莲听得并非心疾发作,心头稍稍一安,坐下来沉吟片刻,叹息道:“我知道,此事来得突然,不光是你,我们大家都很难过。”
霍木兰突然无言以对,屋中一时寂然,只有窗外幽风肃肃吹来,拍得窗柩嗒嗒响动,便如她此刻突突跳动的心。
江慕莲神采枯槁,趁这当口,偷偷背过身去拭了眼泪,偏回头来时,脸上已带了淡淡笑容。她将霍木兰拉到身前坐下,沉吟道:“兰儿,有一件事,一直瞒了你好几年,我想趁今夜同你说一说。”
霍木兰陡然一惊,抬起头道:“什么事?”
江慕莲微一踯躅,片刻才道:“锦钰他……其实并不是你爹的儿子。”
霍木兰心头大震,不可置信看着江慕莲,只见她垂了双睫,黯然道:“他是你爹在江南小镇上捡回来的孤儿。”
霍木兰睁大眼睛道:“那为何爹要说锦钰是他在外的私生子?”
江慕莲苦笑一声,说道:“兰儿,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时常跟我闹脾气么?”
霍木兰怔了怔,没有答话,江慕莲续道:“那时你总是跑来跟我告状,说你爹待你太凶,太苛刻。不准你偷闲,不准你玩闹,甚至不准你穿好看的衣衫,梳你喜欢的发式,就知道逼着你学武练功,跟同门师兄弟一较高下,输了罚,赢了却什么奖励都没有。”
霍木兰目光闪烁,低声道:“是……因为爹说,赢了是应该的,所以不会有奖励。”
江慕莲道:“是啊,你爹是一个极其好胜之人,性子刚强,脾气又倔。当年我怀你时,他一直开心得不得了,整天说你定是个男孩,将来长大,便如他一般英勇无双,只可惜你落地后,偏偏是个女孩子,后几年来,我又一直没能再给他添个一男半女,他就只好拿你当男孩来养,希望你将来能继承他一生武艺,将青城发扬光大。”
霍木兰听得心头微微酸胀,道:“我知道,不过后来……”
“后来,你爹便没再这么要求你了。”江慕莲打断她,有些悲伤道,“在你八岁那年,第一次犯心疾之后。”
霍木兰身子微微一颤,江慕莲续道:“大夫说了,你心脏不好,不得再蛮力习武,不知节制。你爹知道这个消息后,沉着脸好几日都没有说话。碰巧一天,你心疾发作,一直抱着我哭,说你恨你爹,恨他总是打你,总是骂你,总是逼着你做你做那些你不喜欢做的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