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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默不作声地从怀中掏出一面手绢,将手背上的药渍拭去,反问道:“那姑娘醒来,不会先知会我一声么?”
霍木兰一愣,知道自己有些没道理,便沉着脸不肯回答。
男人看向霍木兰,得见她清丽秀美的脸被药渍溅花,忽觉有些好笑,薄唇微微一挑,将手绢送到她脸边,替她擦去了口角的脏渍。
霍木兰震了震,却未阻止,只闪开目光,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将给她擦净脸,动作轻柔,声音却是淡淡道:“在下山中草医一名,在山脚采药时,发现姑娘身负重伤,性命垂危,便施手一救,姑娘无需多疑。”
霍木兰听罢,心态稍加平复,伸一伸腿,却发现奇痛难当,不由绷着脸道:“我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多处骨裂,不过已经被我接起来了。”男人依旧神采淡漠,仿佛事不关己,言罢,不忘随口补充,“诊金也已算好,加上一个月来的吃住费用,总共是三十六两四钱银子,姑娘有闲,托家里人送来便好。”
霍木兰听得他一来便将诊金挂在嘴边,不由腹诽,然听起“家里人”三字,又倏然双眉紧蹙,心烦意乱,想道:我害了杜婉一事,爹爹怕是已经知道了。也不知现在杜府乱成了什么样子,杜永臣找不到我,怕是要此事告到云伯伯那里去,若是这二人联手前往青城山寻我爹麻烦,那便大事不好了。
念及此处,惴惴难安,六神无主,男人见得她慌张脸色,不由皱一皱眉,试探着唤了声:“姑娘?”
霍木兰眼神闪烁,含糊“嗯”了声,两手撑着床面动了一动,果真觉得双腿被两块木板夹住。她掀开被褥来,看了眼自己腿上伤势,心一沉,问道:“我还要躺多久?”
男人道:“半个月。”
霍木兰脸色微变,不悦道:“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眼下祸事已成,她死了还罢,若没死成,那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杜永臣对青城山下手,为难她父母兄弟。心念一动,正想朝男人询问渝州城江湖近况,岂料还未开口,便听得男人道:“姑娘的确没有多少时间了。”
霍木兰一句话僵在喉中,凛道:“你什么意思?”
男人忽垂了垂眼皮,略过木兰脸上神采,进而伸手将桌案上的木碗拿起来,似乎准备离开,状似不经意道:“姑娘的心疾昨晚又发作了一次罢。”
霍木兰闻声一震,登时害怕起来,倒吸了口气。
男人不疾不徐道:“若在下没有算错,这一年来,姑娘心疾一共发作了二十七次,较往些年增了近十倍。家师曾言,心疾频发,是心脉萎缩、通血能力渐弱之兆。故而,姑娘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霍木兰听得惶遽茫然,只觉有一口大钟在胸中震动,令她浑身颤动,毛发皆竖,整个人呆若木鸡,惶惶不能所语。
她知道自己患有心疾,命不长久,但从未想过临死那天真的会来。这十九年,除了少数几次发病外,她的生活和一般人相差无几,甚至因爹娘和云旭的疼爱,使得她总将疾病一事抛却九霄,不萦于怀,过得比平常人还要恣意几分,此刻听得白衫男人突如其来之语,不由吓得惶惶失色,不敢置信。
男人看她目光呆然,半晌不言,便又唤了一声:“姑娘?”
霍木兰用力呼吸,克制心中翻腾情绪,硬是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斥道:“无稽之谈!”
男人眉头微微一动,随后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半句虚言。”
这声音虽有些淡漠,但却极其郑重,但凡人听了,都多半相信是肺腑之言。
霍木兰心头瞬间一阵窒息,整个胸腔闷得好似要喘不过气来,她暗地里攥紧床褥,克制着微微颤抖的身体,脸色惨白得好像浆水,咬牙道:“别以为你救了我一命,便能如此胡言乱语。”
男人似未料到霍木兰会以这种口气回他,当下不悦道:“姑娘病情,在下已直言相告,信与不信,就是姑娘自己分内之事了。”
说完,转身离开,霍木兰登时慌了,脱口喊道:“站住!”
男人步伐顿住,却不回身,只静候霍木兰说话。
屋内沉寂无声,如一潭死水,不知过了多久,耳后才响起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极其艰难地道:“那……我还能活多久?”
男人似听惯了这种绝望之声,面上无甚表情,只道:“兴许半年,兴许半月,人命天定,谁说得准?”
霍木兰一双凤目睁得奇大,抓紧床褥,怒声道:“到底是多久?!”
她面目狰狞,这句话几乎是咬破嘴唇说出来的,透满凄厉,但男人依然不为所动,只道:“生死有命,非在下一语便能妄言。”
说及此处,稍稍一顿,才续道:“时候不早了,姑娘好生休息吧。”言罢不再停顿,推开屋门,白影遁入门外夜雪中。
一道淡淡月光,在屋门关阖间泄了进来,从霍木兰侧脸上拂过,不久后,又沉入了暗影中。
霍木兰只觉得自己全身发抖,冷到不行,她害怕极了,只好用力闭上眼睛。可是一旦堕入黑暗,那恐惧便更是清晰而猖獗,它张开锋利的爪子,嶙峋的巨齿,一路对她穷追不舍,死死不放。
她用力甩头,试图摆脱那个梦魇,但屡试皆是徒劳。她惶遽不安,承受不住这分恐惧,抬起手来抱住头,大声喊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相信!”
一声一声大叫尖利而颤抖,像冰山冷月下的狼啸,在幽深夜阑中发出令人寒栗的悲嘶,搅乱了屋外安然的风景,盘旋在幽寂的山雪中,久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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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日来,小院中一直平静,风雪也散了不少。墙垣上,偶尔可见几只休憩的小鸟,寒梅在枝头悄然开放,疏影横斜,点缀在竹篱旁,石井边,木墙下,风一动,便是梅瓣簌簌,暗香幽幽。
霍木兰不再反抗,乖顺如一只小猫,好似真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按时进食,主动吃药,表现得淡然自若,从容不惊。
男人对此并无诧异,只目色润了些许,除此之外,仍是淡漠疏冷,并无几句善言。他从医多年,在山中救过不少人性命,对人生无常、悲欢离合皆已司空见惯,故而对霍木兰这般态度,只一笑哂然,并未萦怀。
时日渐久,霍木兰的双腿逐渐愈合,偶尔能下床行上几步。男人给她拆了木板,但仍严禁她贸然行走,霍木兰唯唯诺诺,毫不违逆,每天除了用膳喝药外,便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看着床帐发呆。
她又安静下来,便如最初,若不是有了那天傍晚,男人还真以为她将这噩耗挺了过去。
那天他采药回家,推开屋门,竟见室内一片狼藉。
几件换洗的长衫已被剪成碎片,在风中四处纷飞,昔日珍藏的各类奇珍异草满地散乱,浸满雪水,几块炭火从炉中翻出,焚烧着桌椅,冒出一道淡淡青烟。
而霍木兰则跌坐在地,木然地将一把剪刀举过头顶,神态呆滞,目红似火,仿佛是从地狱中逃来的鬼煞,让人不寒而栗。
“你在干什么?!”男人大惊失色,两三步上前去,将剪刀从霍木兰手中夺过来,厉声斥道。
霍木兰全然不觉,整个人如灵魂出窍,在男人扯动下歪倒在案边,过了一会儿,才呆怔道:“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
那声音茫茫无措,似怨愤,似控诉,又似绝望和哀求。男人心头莫名一软,气急败坏扔了剪刀,看着满地药材道:“那你又凭什么这样对它们?”
霍木兰回过神来,笑着道:“不过是一些废草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男人眉峰一蹙,义愤填膺道:“那你可知被你毁掉的这些废草,能救回多少人的性命?”
霍木兰道:“那又如何?”抬眸瞥了男人一眼,笑容不变,却比哭声更令人心寒,“反正救不了我的命。”
男人微怔,倏然无言以对。
霍木兰瞅着他笑了,像是在擂台上胜过了一名对手般,让她欢喜而骄傲。可不过片刻,那笑容又消失不见,变为一片惘然,她怔怔敛了目光,呆呆看朝屋中一处,不再说话。
男人叹息一声,将背篓放好,板着脸默默收拾起来。他身上还有淡淡梅香,是从院外走来沾染的气息,霍木兰嗅在鼻中,忽觉三分悦然,便道:“我要出去赏梅花。”
言罢,撑起身来,岂料刚一动腿,便给男人拉回地上。
“给我躺回床上去。”男人厉声道。
霍木兰心有不甘,一把甩开男人的手,倔强道:“凭什么听你的,我就要看梅花!”
男人脸上露出极少见的怒色,“找死么?”
霍木兰笑道:“对,我就是找死,与其让死来找上我,还不如让我直接去找它!”伸出手来,推开男人,一起身往门外赶去。男人蓦然变色,左手一探,钳住霍木兰两只手腕,右臂一带,将她横腰抱起,大步流星走进内屋。
霍木兰挣扎道:“你干什么?!”
男人不答,只将她往床上一扔,蹙眉道:“这条命是我救的,还没轮到你说不要就不要。”
霍木兰跌在床上,忽然有满腹怨怒卡在喉中,再说不上来,过了半晌,才冷冷嘲笑道:“不就是那几十两银子么?还怕我死了赖账不成?”
男人听得一怔,霍木兰笑道:“怎么?没话说了?好啊,我给你立个欠条怎样?你要多少我给你写多少!我霍木兰的命贵重得很,可远不止值那几十两臭银子!”
男人脸色低沉,胸膛一起一伏,片刻才道:“只可惜在你眼中,你的命已一文不值。”
霍木兰心头一震,目光僵滞在男人脸上,整个人呆若木鸡。
男人不紧不慢闪开她的目光,偏头往屋外那片狼藉看去,沉声道:“知道你的病最忌讳什么吗?”
霍木兰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大喜,大怒,大悲。”
男人眉目不动,淡淡道:“还有一个。”
霍木兰蹙眉道:“什么?”
男人道:“心死。”言罢,白袖轻拂,信步离开。
伴随木门掩上之声,霍木兰指尖一动,绞住床褥,她看着地面一角,眼神蓦地散乱不堪。
是啊,心死,这才是心疾之人最忌讳之处,她怎会不知道?
可她那颗心,不是早就死了么……
屋外响起木柜翻动声,断断续续地,也有水泼在炭火上,呲呲作响的声音。
霍木兰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却不是病发之兆,这感觉像是哑巴吃了黄连,有一种言不清道不明的苦痛,怎么也无法排解的惊惶。
屋外,男人走动在满室狼藉中,神态有些慌张。他袖袍震动,掀开面前横七竖八的木椅桌柜,径直走到木墙上悬置的药柜前,打开一看,突突跳动的心稍稍一安。
红景天,雪灵芝,曼莎珠华,天山千年人参……两年来在此救人无数,作为酬劳换来的药材还在。
他心中一松,合上抽屉,低下头来深深舒了一口气。那高大而淡漠的背影,第一次变得渺小落寞,只是苍茫大雪中,一点触不可及的虚影。
作者有话要说:咳,楠竹名字下一章就粗来啦~
这三章木兰情绪各种暴躁,下一章会好那么一点点~
5香雪海(四)
雪山上的天总是黑得极快,亮得极晚,将近辰时,小筑左右还是一片灰暗。
霍木兰是被风拍木窗的声音吵醒的,她睁开眼来,一偏头,便看到了蒙蒙天外纷扬的大雪,不由一愣,坐起身来道:“竟然又下雪了。”
朔风劲吹,紧关的木窗似承受不住,已经似开非开,蒲公英似的绒毛便趁这缝隙钻进来,在屋中飞动,辗转几番皆没能坠地,看得霍木兰一颗心一提一提地,竟有些忐忑。
她掀开被褥下床换鞋,走到窗前,将那抖动的窗格一压,止了那凄厉的风声,这才使得那片雪绒安静地落回地面。
她垂下双睫,看着那雪绒,直到她融成水渍,才恍然聂了心神,朝门边一看。
屋外静若无人,男人似乎还未起身,又似乎早已出门远去。
霍木兰走到门前,推门往外一看,正见茫茫天色下,凌乱不堪的屋子已变得干净整洁,纤尘不染,但那一排箱柜却是空空如也。
霍木兰知道,那些药材和衣衫,是真的要不得了。
睡了一觉,她情绪逐渐平稳,想起昨天莽撞之事,难免倏怀愧疚,自觉昨天的自己言行太不应该。正当沉吟,忽听得大门外窸窣声响,她循声看去,正见白衫男人从门外走来,忙出声唤了句:“喂!”
男人微一顿步,偏头看来,目光清清冷冷,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后,又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