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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你的意思呢?”
“我自然是赞同,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能掀桌子,他们也会如此。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一战胜之。”
申时行嘴上说着,可是经过了入阁的突袭之后,他比先前深沉了许多,也更加冷静。
同样都是首辅,唐毅坐镇,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等到他上来,就乱局一个接着一个,想要统御庞大的国家,光靠着位置还不够,还要有威望,有实力。
显然,从各个方面来看,他都比师相差得太多。
指着万历轻易屈服,那是万万不可能,还有的斗呢!
申时行的判断很不错,转过天,三十位资政,一个不差,一起端坐在会议场,他们面沉似水,等待着王家屏等三人的到来。
从早上,等到了中午,一直到了下午,三个人都没有出现,大家的脸色越发难看。
朱衡吹胡子瞪眼,一拍桌子。
“胆大包天,王家屏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我等?”
其他人怒火中烧,纷纷拍案而起,“老大人说的有理,他们实在是太猖狂了。立刻派人,把他们都给拿了!”
唐汝楫深吸一口气,“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思,那就调兵,将三人带来。”
兵派出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他们又灰溜溜回来,一个都没带来。
原来在早上的时候,万历将三个人招进了宫中,设御宴款待,一直没有回家!
“好啊,这是摆明了和咱们唱对台戏!”有一个代表站起,怒道:“天子公然包庇大臣,破坏朝廷法度,简直岂有此理!”
“天子理应遵守法度,作为天下表率,如此肆意胡来,把天下的民意置于何地?”
众人越说越生气,这时候雷七突然一拍桌子。
“这么吵有用吗?”雷七晃着高大的身躯,咬了咬牙,“大家听着,既然王家屏等三人不来,我们就进行缺席审判。王家屏藐视法度,破坏朝廷用人规程,身为阁老,殊无宰相之体,我提议立刻通过罢免案,免去王家屏阁老之职。”
“同意!”立刻有人响应,大家伙一个接着一个,把手举了起来。
最后轮到了唐汝楫和朱衡,经过了这么多年,朱衡已经人老成精,十年前,因为罢免高拱,君臣之间,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强烈的碰撞。
十年之后,又重蹈覆辙!
罢免案通过,君臣关系,真的就完全破裂了。其实君臣又何曾好过?
老头子一咬牙,枯瘦的大手,高高举起,罢免案正式生效。
第1131章不服输的万历
“号外,号外!议政会议罢免阁老,王家屏或相位不保!”
报童卖力吆喝着,大凡听到喊声的过路人,都会顿一下,好多人纷纷掏出散碎的铜板,买一份报纸看看。
久在京城,见惯了风云变幻,百姓们都颇有见识。
匆匆浏览一下,大家伙都心中一惊。
有人掉头就往粮行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买上三个月的粮再说。
普通百姓都能窥见危险,朝中诸公哪里不明白。从唐毅致仕,到刺杀阁老,接着挖掘孔夫子坟墓,两个阁老辞官,内阁相位争夺……
这些事情一环扣着一环,发展之快,超出所有人的估计。最初大家只以为是保皇党要夺权报复,接着又觉得心学一脉发起反击,可后来就觉得保皇党技高一筹,如今一看,又让唐党扳回一局。
整个朝廷局势,就好像跷跷板,按下了葫芦浮起来瓢,按下了瓢,又起来葫芦。究竟是保皇党发起攻势,还是唐党顺势而为,要彻底歼灭对手?
还真看不明白,或者说,这两家都不是善茬子。究竟谁是主动,谁是被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局面演化到了今天,君臣之间,不得不再度对撞,就好像当年罢免高拱时候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的万历只有十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现在万历已经二十岁了。
十年的隐忍,最大的对手唐毅已经走了,万历也成年了。
究竟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的确是不好说啊?
京城上下风雨凄凄,唐汝楫丝毫不客气,他在通过了罢免案之后,立刻召集在京的资政和代表,共同拟定一份声明,直接送给了万历。
以往的奏疏都对皇帝保持着足够的尊重,哪怕唐毅,也要自称臣子。可是这一次唐汝楫不一样,他以我方自称。
在声明中,他要求万历要恪守君道,不要干涉朝廷用人,尤其是不能以一己之私,破坏朝廷铨选制度,放任奸佞小人,窃据阁老之位。
唐汝楫告诉万历,皇帝乃是天子,上天之子,皇帝应当负责祭天敬祖,至于人间的事情,都应该交给臣子来处置,皇帝只有少做事,才能永远正确神圣。
在最后,唐汝楫还提出,让万历在七天之内,答复议政会议的要求,并且下罪己诏,向天下解释清楚误会。
声明送出去,唐汝楫立刻以首席资政的名义,冻结皇室预算,从今天开始,皇宫有什么开销,都没法报账核销。
同时,唐汝楫还下令所有省份的议政代表,立刻齐集京城,要共同商定皇室条例,明确君臣之权,避免乱政滥权的事情再度发生。
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唐汝楫为官近三十年,一直鲜有建树,说句不客气的,他就是个投机小人,最初巴结严党,后来又巴结唐毅,才能在中枢立足,实在是人品能力都不怎么样!
只是谁也想不到,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挺身而出,扛起了对抗皇权的大旗。一套组合拳打出来,赢得满堂喝彩。
心学,唐党,甚至一大批在新政中获益的官员纷纷站出来,响应议政会议的决议。
他们未必敢直接叱责万历,但是攻击王家屏等人却一点也不手软。
为官多年,谁身上没有一点毛病。
很快唾沫星子就把王家屏给淹了,陈于陛和张位也没捞到好,都被骂了一个臭头。陈于陛还算是君子,在家中闭门不出,没脸见人。张位则是抱病不起,听说已经病入膏肓了。
“真是两个废物,区区一点风浪都承受不住,亏我还选他们,真是瞎了眼!”王家屏气得怒骂不止。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人,四方大脸,油光发亮的脸膛,十分威仪,冷眼一看,竟然有些像已故的兵部尚书杨博,他就是杨博的公子,民政部尚书杨俊民。
“对南兄,别说他们承受不住,就连我也是摇摇欲坠啊!”杨俊民苦笑道:“刺杀唐毅的案子已经烧到了我,这些日子天天有人上书,济宁那边,孙鑨还在调查,说不定这时候抓我的人马都出动了。”
杨俊民跟着他爹,学了几十年,扪心自问,论起权谋争斗,杨博那是天下三杰,杨俊民青出于蓝,丝毫不比乃父差。
直到此刻,他终于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和唐毅的差距是全方位的。
“厉害,果然是厉害啊!”杨俊民叹道:“不久前我们还在庆幸,一下子拿了陆光祖和陶大临两个,有机会迎头赶上。现在看起来,这根本是计策!”
王家屏也叹口气,“没错,本来掘了圣人坟地,民怨滔天,唐党就该顺势收手,免得被万民唾弃。真是想不到,他们竟然不肯罢休,为了继续把这局棋走下去,硬生生自斩了两位阁老,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大,不可收拾,真是高明啊!”
“又不是现在才知道!”杨俊民无奈叹道:“申时行不是没有才智,是没有魄力,他也没有资格让陆光祖、陶大临这些人牺牲。说到底,还是唐毅的手笔,遥想当年,我爹他们就是败在了唐毅的手里,如今我们又要失败,莫非他就不可战胜吗?”
杨俊民心性坚韧,从不轻易言败,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了底气。王家屏沉着脸,好像一块黑铁。
内阁已经接受了议政会议的罢免案,申时行等人正在积极讨论调查,王家屏知道,不过是走过场,很快内阁就会批准罢免案,到时候举行廷议,百官投票,自己的大学士之位就没了。
其余牵连进案子的官吏,陈于陛、张位、杨俊民、孙丕扬、武清侯李伟、巡抚顾养谦……要是这些人都被拿下了,晋党和保皇党的力量都将消耗殆尽。
说起来惭愧,自从当年被唐毅算计之后,晋党就实力大损。要知道鼎盛时期,晋党掌控了六部当中的一半,呼风唤雨,权倾一时。可是如今呢,晋党不得不借着保皇的名头,吸纳人员,借势而为,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借了皇帝的势,就要和皇帝绑在一起,生死与共,福祸相连。
“或许这是我们的一线生机,也或许是万劫不复……”王家屏显得犹犹豫豫,支支吾吾。
杨俊民苦笑了一声,“对南兄,别藏着掖着了,有高招赶快说吧!”
“只怕不是什么高招。”王家屏苦笑道:“任命阁老,陛下御批之后,要由议政会议背书。同样,罢免阁老,哪怕通过了内阁和廷议,最后还要陛下批准,只要陛下不点头,就拿不下我。”
用唐党的招,对付唐党,果然好办法!
不过杨俊民很快就摇头了,“对南兄,就算保住了位置,也怕是声望尽毁,难以统领百官,无法号令朝廷。这个阁老,还有多少滋味?”
“有!”
王家屏断然道:“事到如今,就只有指望着陛下,奋起一击,把唐党都干掉,到时候,我们再出来收拾残局。”
“对南兄,怕是不成吧!唐党的兵权可不弱啊!”杨俊民忧心忡忡道,不说东南吧,曾经的九边都是唐毅的人马,至于过去十年间,积极开拓海外,现在到处都是大明的人马,加起来数量惊人,他们都站在唐毅的一边。
万历手上满打满算,只有几万京营,加上一些勋贵武臣,指望着他们,怕是远远不够。
“账儿不能这么算!”
王家屏道:“海外的那些人先放在一边,他们支持唐毅又如何?鞭长莫及,他们得到消息,再调兵遣将,只怕要一年半载了,等他们出兵,黄花菜都凉了。我所虑的就是大明境内的人马。东南多数是唐毅的人不假,可是东南富得流油,我不信一群衣食无忧的百姓,会糊里糊涂跟着唐毅造反?别忘了大明立国两百年,早就深入人心,拜唐毅所赐,这些年天下还算太平,都说官逼民反,你几时见过富人舍弃家业,跟着乱匪瞎折腾?同样的道理,九边的诸将,他们听唐毅的,可是心中未必没有朱皇帝,只要能让他们保持中立,也就够了。把内阁,对了,还有议政会议干掉,天下就是我们说了算。”
话说的有理,可杨俊民也清楚,真按照这个办法做,只怕会天下大乱,甚至几十年都未必安宁下来,一个不好,都会葬送了大明江山,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要铤而走险啊!”杨俊民哀叹道。
“不拼死一战,我们还有机会吗?”王家屏悲凉道。
……
内阁飞速通过了罢免案,接着递交百官投票,在京四品以上官吏,七成通过罢免王家屏的决议。随机内阁进行廷推,邹应龙、沈鲤、赵志皋三位被提名为阁老,都通过廷推。吸取教训,不多不少,就三个人,万历想玩花招都没机会。
申时行直接带着廷推结果,前往乾清宫。
“陛下,臣有廷推结果上奏,请陛下御览,颁行!”
申时行惜字如金,却把意思表露无遗,万历只能看看,然后按规矩发布天下,想要再玩花招,门都没有!
万历的脸色瞬间青了,从申时行的身上,恍惚看到了唐毅的影子!总算是图穷匕见了,你们师徒就想把朕当成傀儡,朕绝不答应!
“申阁老,这个红,朕不批!”
第1132章图穷匕见
万历十一年的春天,唐毅回到了太仓老家已经三四个月了,他还记得小时候每到这个时候,阳气回升,大地变暖,细雨绵绵,有时候能下一两个月,都说东南的梅雨厉害,其实缠绵的春雨和秋雨,才更让人难受,阴冷阴冷的,身上总是潮乎乎的。
为了避免受冻伤身,唐毅拉着平凡,在宅子搭了一座地龙,又劈了好多木材,整整齐齐地码起来。
平凡喜欢干净,又一直读书,哪里弄过泥水,又脏又累,老爹也不知道是脑袋抽了,还是怎么了,竟然非要亲力亲为。
“过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唐毅总是拿这话敷衍平凡,几个月时间过去。一场接着一场的阴雨,偶尔雨中夹杂着雪花冰屑,落在地上,形成一堆堆水和冰的混合物。
阴冷湿滑,寒风入骨,躲在有地龙的屋子里,热气冒上来,舒坦熨帖,妻子抱着儿子,依偎在平凡的身边。
“怎么样?服气了吧!你就是没咱爹看得远。”
平凡脸色铁青,他猛地起身,一溜烟儿跑到了唐毅的书房。
“爹,是不是小冰河期真的到了?以后的天还会不会更冷?”
唐毅放下了毛笔,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其实早就开始了,不过往后会一年比一年厉害,至于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也不好说。这不,江南也下雪了,温度上不来,今年的春耕是耽误了,减产在所难免。真是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