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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承祖还是第一次与钱夫人同车,车内垫着厚厚的褥子,丝毫感觉不到颠簸。对面是绝色美人,车内弥漫着某种不知名称的香料,整个人都感觉懒洋洋的。他不由将身子靠在车壁上,口内轻轻哼哼起小调来:
“种瓜的得瓜,种豆的收豆,谁种下仇恨……他自己遭殃。”
第三百八十三章乱起(二)
张嗣宗再次被架票的消息,是杨承祖回到王府不久之后听说的,看他那模样,仪卫司的人吓了一大跳。等到听说他经历了那场打砸,又保护了钱夫人后,有几个同僚便来说笑话打趣。只有陆炳面皮绷的比较紧,盯着杨承祖看了半天以后才道:“这伤口包扎的……实在是妙手。让小弟,再为大哥重新弄一下吧,可能好的会更快一些。”
等听到这个消息,杨承祖皱了皱眉头“二世祖在这个当口出事?这倒是巧了,听说还死了人?”
“是,张都督的亲信扈从张忠,被发现死在驿站里,是被人用刀刺死的。这案子现在闹的很大,衙门已经派人去调查了,我们锦衣卫也得出马。”王立本的一张脸已经成了苦瓜,这种案子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锦衣卫都不会落好,他能高兴才怪。
“不但被架了票,还死了人么?”杨承祖边听边琢磨着,只觉得伤口又有点疼了,“算了,你的人撤吧,别跟下去了。没什么用,我估计这事,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你们发现了什么怕是也改变不了,抓紧时间,往府里搬东西吧。”
“你是说?”
“恐怕就这一两天的事,让大家早点做准备吧。现在已经不是做事的时候,而是到了止损的时候了。多弄走一点是一点,多保住一些是一些。”
“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是不是……还能再努力一下?”王立本的胖脸抽搐了一下,干笑了两声
“杨仪正,你不清楚,我在家族里虽然是长房,可是从小就比较笨,除了会吃,别的做什么都做不好。读书读的不成,练武也练不好。出来做生意,也是马马虎虎,也就是勉强维持不赔本就好了,家里对我从寄以厚望,到我不出事就好。这种滋味,你是不明白的,就算当了这个百户,也是看我是长房子弟,不做点什么说不过去而抬举我的,说实话,我这次真的想做成点什么,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行,只是为了让家里人不再对我失望。我这件事,是真的用心了,甚至自己拿出钱来发赏钱,下面的儿郎,也真的用了命,或许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杨承祖拍拍他的肩头“王百宰,你的意思我明白的,不过事情到了现在这步,真的……已经没的玩了。你想想看金刀帮、铁拳门,你的命比他们加起来都要值钱,不要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地方。你有做事的心,将来就一定有事做,毕竟乱民不会在这里长期待下去,将来的安陆,还是我们的天下,到时候,你还怕没官做么?”
王立本也明白,自己是兴王这条船上的,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不管是为了家族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证明自己能行,都只能跟这条路跑下去了。杨承祖道:“你和你的人从现在开始,就负责一件事,帮着王府的人搬家。把能转移的人,都转移进来,能转移的家当,也都转移进来,我不想保住多少人命,但是只要是跟咱们有关系的,能保一点是一点。”
一挂挂大车,从四面八方向王府驶来,蒋氏王妃的亲族,王夫人的一些亲属,还有王府属官在本地的亲眷。这些关系散发开来,也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这多亏之前杨承祖用霹雳手段收粮,保证了府库的充盈,这么多人进来,也不至于有人真的会饿肚子。
王立本与徐震两人带着人手,在那里负责往来车辆人员的检查,徐震作为地头蛇,这次也算是孤注一掷,把本钱押在了兴王府上。如果这一宝押空,他的官也就做到头了。
按说这么大的动静,本地官府肯定会有所察觉,只是从王立本那反馈来的消息汇总过来,现在的万同,还真是没有心思和精力,去顾忌王府了。
“骚乱已经开始了么?”
“是啊,得亏我们把人手撤下来的早,要不然,怕是真的就要抽不出腿了。”想起骚乱的情景,王立本还是有些后怕。那些人在粥棚那边开始闹事,有几个州里的幕僚带着衙役去弹压,本来只是例行公事的讲规矩,说道理,谁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有人大喊起惩办杀人凶手。
那天在小巷里杀掉几百人那事,已经在难民中传开了,人数也从几百人变成了上千人,又从上千变成了几千。原因也变成了本地人有意对外乡人的迫害,是一起彻底的阴谋。
这段时间积累的怨气,自身处在的绝望境地,都是这些谣言滋生的理想土壤。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每一次的闹,都能带来处境的改善,也让灾民们认定,会哭的孩子才会有奶吃。
先是抱怨,接着是咒骂,最后就是单纯的宣泄。很多人将自己所受到的一切委屈,亲人身上发生的所有不幸都归咎到了官府身上,不知不觉间,自身的情绪已经到了顶点,只差一个火星,就可以引发爆炸。
很快,火星来了。
不知是谁朝一个幕僚头上丢了个粥碗,将那名幕僚打的头破血流,护卫的衙役大怒之下抽出了刀,接着局势就完全失控了。
雪亮的刀锋,刺激了难民的神经,不知道谁喊着:官府要把我们也都射杀了,你们看,安陆营的官兵已经来了。接下来就是一场大规模的骚乱与灾难,当场有三名幕僚和两个衙役被打死,受伤者不可计数。本该负责维持秩序的安陆营,却选择了冷眼旁观,两不相帮。
这一来,难民们的情绪更加高涨,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个安陆本地军卫出身的军官见闹的不成体统,带了几个亲兵过去想要抓带头的,没想到难民里居然有人夺了他的刀,接着,就砍了他的头。
王立本和他的人,就是在那名卫所军官被杀的时候撤下来的,他发现了,杀人夺刀的,就是锦衣卫一直以来暗中盯的一条大鱼。看来这条鱼盯对了,只是目标太大,现在有破网的可能。
“多亏我们走的快,要不然的话,怕是他就要提着刀杀过来了。”王立本喘着气,满面的惊惶“疯了,真的疯了,光天化日动手杀官,周围的百姓居然为他喝彩,这群人全都疯了。”
由于他撤出来的早,并不清楚,真正的疯狂实际是发生在他撤出之后,一位受难民敬仰的师兄,带来了一个惊人消息。皇帝的表弟张嗣宗被匪徒架票,对方要五万石粮食才肯放人,为了筹措这些粮食,自即日起,安陆的粥场,要停了。粮价在现在的基础上,再涨五成。官府还会限期破案,在这些流民中寻找动手的歹人。
第三百八十四章乱起(三)
安陆的情形与当初滑县不同,这里是产粮区,粮价始终没高的太离谱。只是由于大批流民进入,以及粮草输送前线,本地的粮价对照往年,还是有了较大幅度的上扬,不少本地人的生活也出现了问题。
粮价如果再涨五成,那本地人怕也要不知饿死多少,灾民们怒吼着咆哮着,掀翻了粥棚,驱散了本来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吏。很快就有人从库房里拉出了口袋,发现除了几百石米以外,其他的口袋里,装的是泥土和沙子。
怒火被成功的点燃,愤怒的难民在有心人的带领下,包围了州衙。局面到这个时候,倒也没真到造反的地步,流民只是需要一个承诺,或是一个保证。保证粥棚会一直办下去,保证所有人都能不饿死。
困守孤城的万同,已经焦头烂额,事态的恶化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作为一名亲民官,他其实已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并且试图做出补救。只是这事发生的太快了,他的补救措施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就已经宣告失败。
“粥棚那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粮食都变成了泥土和沙子?”万同面色铁青,紧盯着自己面前的师爷。而师爷同样是一脸茫然的表情“东翁,当事的吏员已经不知去向,这事怕是不好查究了。可是那名吏员也是个老成可靠的,按说……按说不该做这种事啊。”
这个时候,按说两个字显然是苍白无力且不能解决问题的,一名衣冠不整的衙役从外面跑进来,慌忙禀报道“老爷,大事不好了。修城门的工人,今天没见到吃的,已经躁动起来,陆同知带人去送粮,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等到打开口袋发现,粮食里居然大多发了霉。那些人根本不听解释,发了疯一般朝我们围过来,大家保护同知老爷,不知道怎么,居然死了人……”
“死了人?”万同眼前一黑,他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下,死人是何等危险的情形,忙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局面就乱了。”衙役吞了口唾沫“附近的安陆营兵不知道为什么,根本不过来帮忙,就看着他们围攻我们,小人侥幸逃出来,向老爷禀报。其他人……其他人都陷在人堆里,看不清结果如何。”
这局面,是要无可收拾了么?万同的心里阵阵发凉,按照这样发现下去,怕是真的要大乱了。哪怕他不要乌纱不要前程,张嗣宗的死活都不去考虑,可是眼下这一关,又该怎么过法?
“本地的几位员外,可曾去请了?恐怕只有他们,才能维持住这个局面了。”
“已经派人去请了,不过……恐怕不会有人来吧。”师爷斟酌着自己的字眼,想要说的更委婉一些,却发现眼下这个情况,不管如何委婉,真相都是那么残酷。那些士绅自己结成了联盟,把可怜的州牧,给抛弃了。
要做好地方官,第一要务不是任事明白,清廉如水,而是要结好巨室,善待豪门。当安陆大多数士绅宗族都放弃了万同,他的前途也就注定黯淡无光。
又一名衙役从外面跑进来,神色慌张道:“老爷,大事不好,已经有难民开始尝试着爬墙了,小的们不知该如何应对,特向老爷您要个章程。”
“爬墙……”万同心知,这与其叫爬墙,不如就叫攻打衙门。他将牙一咬道:“集合衙役,保护州衙,此乃朝廷重地,怎能容刁民放肆,如果有人执迷不悟,你们就给我狠狠地打!”
“石头领,恭喜了。这一遭安陆城,注定是我们的了。”在离州衙不远的一处酒楼的二楼内,那名叫红儿的红衣女子趴在窗户那朝州衙看了几眼,回头对石金梁飞了个媚眼。
可惜,不管她的天狐功如何了得,对上石金梁这等人,都没有什么意义。在他眼里,大概就没有男人女人这些分别,只有他的平与不平,其他都不重要。他沉声道:“这只是大戏的开幕,真正的好戏还没上演呢,圣女怎么不过来?”
“师妹啊,她去兴王府那边看看,如果有机会,尽量安排一些人过去,到了攻打王府的时候,也好有个内应。石头领,你这回得了安陆,就可以真的称王了吧,小妹为了你的大业,可是连建昌侯都卖了。天下虽大,却已经没了我的容身之地,你可不要不管奴家啊。”
她的语气娇媚,又带了一点点的放肆,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的请求庇护。总之,更深层次的东西,都要当事人自己去理解揣摩,揣摩的对错,都靠自己的悟性,和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石金梁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姑娘既然是教中姐妹,大家就是一家人,何必说这种见外的话。石某并不想当什么王爷,也不想做人上人发号施令,只想给这满城的难民以及本地的穷人谋个出身,替大家找碗饭吃。天下十事九不平,天降不平杀不平;不平反被不平杀,杀尽不平方太平。这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的太平盛世,就从安陆开始吧。”
王府之内,随着粥堋那边骚乱的发生,这边的警惕性也提高起来,王府仪卫司大半人马会合了本地巡检司的人,持了刀枪在外面列好队型。好在之前的时候,杨承祖用强力手段划出警戒线,那些难民们也知道,王府是法外之地,不管是衙门还是安陆营,都无法影响到这里,在这吃了亏纯粹算倒霉。
所以也就都选择远离这里,即使安陆城内闹的不成话的那段时间,也没人敢到这里生事。人的本性中,大多是欺软怕硬的,当王府表现出了强硬和坚决后,其他人也就不敢再来挑衅或是要求什么。
又一支庞大的车队过来,为首的几个汉子道:“我们是长寿郡主府上的,全部家当都在这,进府之后,你们就关门吧。城里已经开始乱了,有人抢东西,有人烧房子,不要闹到这边来,到时候再关门,就来不及了。”
杨承祖问道:“钱夫人呢?夫人不是说,要和郡主一起进府么?她若是没来,就等她进来之后再说吧。”
“钱夫人的人马和郡主的人马都混在一处,东西也都混在一处,你就放心关门吧。”
一部装饰豪华的马车,在队伍的正中缓慢而行,一个一身缟素的丽人倚在车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