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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陆王府也破例大开仪门,奏乐迎接钦差。直等到该走的流程走完以后,大门关闭,杨承祖则像过去在王府当仪卫时一样,跪倒在地给王妃磕头见礼,接着就在王妃的示意下,起身为王妃捶打着肩膀。
“好承祖,你这次从京师回来,还没到家里去看一眼吧,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放心,家里有哀家派人照顾着,没有什么事。说来哀家身边的人不少,可是像你这么贴心的,却是再也找不到了。来,再用点力……还是你这手法最舒服。”
杨承祖一边用心敲打着,一边将这次来请驾的真正原因,用最为委婉的方式进行了传达。不过即使他的话术再怎么出色,等到他将事实告知之后,一向温柔乃至有些懦弱的蒋妃,依旧大发雷霆,一场风波与冲突几乎无可避免。
第五百八十六章免死衣
“熜儿要大婚?他大婚,为什么哀家不知道?这陈氏是哪冒出来的女人,为什么她要做熜儿的皇后。到底他是我的儿子,还是张氏的儿子,如果这皇帝是要我儿换个母亲的话,那这皇帝不做也罢。”
这次迎接蒋妃进宫,最主要的原因是嘉靖天子即将大婚,蒋妃作为生母,应该到场接受儿媳的跪拜献茶。即使是民间的婆母,也有权享受这个荣誉,何况于皇家。
不过不论是张太后还是杨廷和,似乎都对这个安排不大满意,杨承祖这次能成行,还是皇帝与太后及首辅反复拉锯之后的结果。
不过这个结果,显然蒋妃并不满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终的决定权,始终掌握在父母手里。张太后替嘉靖选择皇后,明显是把自己放在了嘉靖母亲这个位置上,而事先连蒋妃的意见都不征求,也就是没把她当成一回事,这也就不怪蒋妃发怒。
杨承祖心知该来的总是会来,蒋妃的这种愤怒,从某种意义上,自己也能料的到。他只好陪着小心,讲解着京里的局势,以及自己君臣所做的抗争。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很多话可以说的透彻一点,倒也不怕走漏什么风声。
“总之,情形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形,张家和杨廷和,都希望万岁继承孝庙那边的香火,把世袭定在孝庙那一枝。我和万岁都在努力的,不让他们的想法变成现实,不过要做到这点,其实挺不容易。像是这次,也是万岁那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促成我南下宣诏,所以还请太后能体谅一下万岁的无奈。”
“熜儿的苦,哀家也是明白的,哀家只是恨那张氏,居然要和我抢儿子。还有杨廷和,他自为首辅,哀家又不曾干涉,何必参与到我们的家事里来?”
蒋妃的格局有限,所有的愤怒与埋怨,就全在家事这个层面,并不涉及其他。她直发了一顿牢骚之后,才颇为歉疚的对杨承祖道:“好孩子,你看哀家这一生气,倒是跟你嚷嚷了一通,这成什么话了。你别往心里去,就当哀家老糊涂了吧。”
“太后您说笑了,您这么年轻,这怎么能说老?再者您断事如见,又怎么能说糊涂?万岁在京师,身边也缺少几个亲近的人,很多时候遇到事,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太后这一进宫,万岁就算是有了主心骨,以后谁要想欺负他,就不容易了。”
蒋氏听到这里反怒为喜,点着头道:“还是你会说话,几句话说的哀家心里,就舒服多了。这京师,哀家肯定是要进的,要不然,他们可能就真的把哀家不放在眼里了。等进了京,再慢慢和他们算帐。不过在进京之前,手边的事总要处理一下,然后才好动身,你去把王夫人、范氏她们叫来,哀家有话要说,”
虽然都是兴王的女人,可是王夫人这个侧室的地位比起蒋妃这个正室,差距不可以道理计。像是现在朱厚熜成了皇帝,他这个二娘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反倒是陆炳母亲范氏,因为曾经当过皇帝乳母,而得封一品诰命夫人身份,与王夫人已能平起平坐。
当然,范夫人自己还是很知进退的,在府中对王夫人已经是按着主人对待,不敢有丝毫自大。陆炳几个月未见,也显的更加干练,做起事来有板有眼,在这段日子里,整个王府的残存仪卫,都是靠他管理,也没闹出什么纰漏。
等众人到齐之后,蒋妃那里,已经准备了几个锦匣,里面放的,则是整个王府的家底。其中既包括了王府名下商铺、房产的契约,也包括了田地、林地、山地等土地的地契,最后就是存银的银票等项。直到这时,众人才明白,原来把自己叫来,是要商议着分家。
随着蒋妃的进京,整个王府的家当跟她的关系其实也不会太大,留下的人,要有足够的资本继续生活,总不能王府出了皇帝,日子反倒难过下去。蒋氏想要给自己的娘家分一份家产,也是情理之中,没人会多说什么。唯一的疑问,就是为什么蒋家没人在这?要说分家,他们怎么也得在这里谢个恩才是啊。
“如今熜儿已经做了皇帝,老主按着王爷的规格入葬,就对不起他的身份了。虽然朝廷为重修陵墓要专门拨国帑,可是咱们王府也不能没点表示。所以哀家要拿出十万两银子来,算是王府的心意。其中现银出六成,另外四成,就用一部分田地来充。王夫人,你这些年在家里劳苦功高,未来整个王府还要靠你操持,这五百顷上田是赐给你家里的,至于该怎么分,你自己拿主意。范氏,你要跟哀家一起进京,不过你的家人还要生活,也赐你家良田五百顷,以为日后安身立命之用。”
“承祖,你前者有护卫王府之功,哀家还没有真正赏赐过你什么。现在京中,你为万岁遮风挡雨,哀家如果再不赏,就说不过去了。不过你家要举家北上,就算赏给你田地,你也无法打理。再者,哀家总要留些田产,给秀嫣做嫁妆。这里只有几件厚熜穿剩的旧衣裳赏你,你不会嫌弃吧。”
杨承祖听到她赏赐的内容,只觉得心内狂跳,口内发干,耳畔阵阵轰鸣,连忙跪倒在地道:“臣为万岁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皆是人臣本分。这赏赐太重了,臣不敢收……”
“这是哀家的赏赐,你怎么敢拒绝呢?反正就是些旧衣,不算什么贵重物,收下就好了。”
她虽然语气还是那么温和,可是如今她的身份已经成了“圣母”在进京之后,说不定就会成为太后。同样的人说同样的话,但是既然身份和阶级变了,大家对这个话的认知程度,也就发生变化。在场人中未必都觉得她赏赐的合理,可是没人敢于质疑。
杨承祖接过那些旧衣,手都有些发颤,虽然只是几件衣服,但却仿佛有千斤分量,压的他肩膀发酸。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衣服,而是朱厚熜进京前,在府中日常穿戴的冠服。
这些衣物的价值,不是金钱所能衡量,只要这些衣服在自己手上,日后哪怕是犯了什么大罪,也能靠这些衣服逃脱一死。换句话说,这是由未来太后交给自己的免死金牌。
第五百八十七章赠画
蒋妃动身,并不是拔腿就能走,王府的事务要安排料理,兴王陵墓重修的事,也要进行一番安排,杨承祖利用这几天时间,则可以回家去陪陪自己的女人,顺带处置家产。
不过到了他这个地步,想要在家里好好陪着自己的女人及后母,也是一个奢望。前脚刚回到家里,后脚的请贴就纷至沓来。不管他在京师里是什么人缘,也不管江南的名门望族是否把他看成公敌,至少在安陆这里,有不少人希望从他那里打探到消息,还有些人上赶着要走他的门路。
成为佞幸,固然会收获很多白眼鄙视,成为一部分人刷业绩的对象。可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佞幸依旧是自己该巴结的目标,而不是蠢到冲出去正面对敌。
这里面的邀请有一部分是可以推的,另外一部分,则是必须要应酬的。杨承祖也只好一边给柳氏捏着肩膀,一边苦笑道:“真是的,想要给娘好好捶捶背,揉揉肩,都成了个奢求。”
“哥哥没关系啊,我可以的,哥哥不在的时候,我可以为娘揉肩捶背,我很乖,也很棒的。”美娥一边说,一边举起了自己的小拳头,显示着自己是何等的有力。
柳氏笑着将美娥抱在怀里“是啊,小美娥可听话了,她就是咱家的开心果,有她在,娘就不闷了。何况还有大丑他们陪我,娘的身体也好的很,你就别担心了。男人么,总是要去做事的,你爹当年不过是个锦衣百户,如今你已经成了三品指挥使,成就远在你爹之上。未来咱们一家人都要靠你,娘怎么能拖你的后腿?”
她看了看那些请柬“这些日子里,咱家仰仗孙家之处甚多,别人不说,孙翁那边,你怎么也要去一趟才是,不要让人觉得咱们是富易妻,贵易友之人。”
在杨承祖出发上京之时,家里已经开始变卖产业,名下的商铺田产,大半都变成了现金。孙家是这里面的最大接盘侠,并且给的价格十分良心,并没有趁火打劫,柳氏心里甚为感激。再者她对于雪娘的看法很好,从她的角度看,还是支持杨承祖与雪娘成亲,于孙家这边,也就格外热衷。
杨承祖苦笑一声,并没做出什么答复,他心里有数,虽然孙交这个人不错,与自己家的交情也很好。可是这回杨谭致仕,孙交重新成为户部尚书,他走马上任之后,与自己恐怕就要成为敌人了。毕竟现在京师的朝局,反对自己就是立场正确,孙交不大可能站在自己这个佞幸这头。
另外就是那些帐本和书信里虽然没涉及孙家,但是孙家的姻亲世交,难免参与其中,这顿酒席,说不定就是那些人请孙交出来,居中说项。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邀请是推不掉的,毕竟这人很可能是未来的国丈,自己犯不上得罪这种要角。
孙家这边的安排,倒也是颇为贴心,从头到尾弄的不显山不露水,与其说是个宴请,不如说是家宴。孙交也知道了自己得到起复,这次要和太后一起进京的消息,在酒席之间还颇发了几句自己年老体弱,怕是不堪重用,有负圣恩之类的感慨。
终酒席期间,并没人去提什么朝廷的事,直到酒足饭饱,那些族中子弟的才俊们,在那里吟诗做赋,开始称颂圣德。孙交则带着杨承祖一起来到内室,说是要观赏几副祖上留下的字画。
人一进了内厅,房门就被带上,房间内形成了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孙交随手拿出了一副古画轻轻展开,随口道:“杨紫泉乃是成化二十三年的进士,与湘皋公乃是同科,论身体,比我这老汉强出许多,怎么好端端的,就辞官了?”
“孙翁是明白人,这里的事,就不用晚辈多说什么了。我想以您老人家的耳目灵通,想必已经知道了这里面的关窍所在吧。”
“是啊,我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不明白。”孙交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静“你是个聪明的后生,我家的后辈子嗣里,聪明如你者不多。老夫一直以为,你身为武臣,屈了材料,应该读书应举,从此走上科举正途才是。我在京里,也有二三故友,于你的事也有所了解,对你的行为,老朽有些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这画的卷轴颇长,孙交不紧不慢的将它一点点展开,画上画的似乎是山水,一时还看不清。“江彬已经定了大辟,听说原本议的是磔刑,后来你为他说了好话,才改成的大辟。连他的妻妾女儿,儿媳妇,也都被你买到府里充家奴,这是为了什么?据老夫所知,你们之间,似乎没什么交情吧。”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已。现在在不少人眼里,我与江彬是一丘之貉,今天我帮他,就当是我帮自己吧。”
“原来这些,你自己心里是有数的,这就省了老夫的唇舌。做臣子,为君父尽忠,是应有之义。不过你现在走的路,并不是忠臣之路,而是佞幸之路,或者说,是一条……死路!”
外面似乎有谁做出了一篇不错的佳做,引起一阵赞赏声,这声音一路传到了内室,越发显出内室的寂静。
“那些书信和帐本的事,我想你该清楚,他们也是有着自己的不得以。执掌一个家族,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有些时候,总是要做一些违心的事,或者为了万千族人的性命考虑,多做一些保障。抓着这点把柄,并不是一件好事,江彬的前车之鉴,你不该忘掉,做锦衣卫,也可以做一个君子,而不是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孙翁的教诲,晚辈铭感五内,不过有些事,真的不是我想选,就有的选了。一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回不了头了,孙翁为官多年,其中体悟,比晚辈应该更深刻一些才对吧。”
孙交摇摇头,这副画已经彻底打开“这是我家先祖留下的,一副采石效忠图。描绘的是我孙氏祖先当年为洪武天子冲锋陷阵,建功立业的情景。原本留在家里,作为传家之宝,这是老夫手绘的摹本,上面还有我的题跋。作为雪娘的嫁妆,将来送到她的夫家。你对这画,可有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