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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极少数赤贫阶层外,大多数人,不至于饿死。没了饿死的危险,也就不会想着铤而走险的去叛乱,于广大底层而言,这确实得算善政,于朝廷而言,也得算是为稳定的局面做出了贡献。
可是这个善政实行之后,即便是有着强大背景的杨记,一样遭到了巨大冲击,原因无他,断了一些人财路。
首先是官员中,就有很多人对低粮价不顺眼,由于官员俸禄固定,粮食大幅度降价,于他们而言,相当于变相减了收入。再者就是大多数官员都得算是士绅地主阶层的代言人,这种低粮价运行,大多数农民都不会破产,或者说不至于借高利贷才能活下去,这样他们就不会卖地,不卖地他们又怎么收地?
而且这种粮食价格,实际对于土地的价值也有影响,让土地的价值变的没有以前那么重要,在他们眼里,这就是典型的恶政,是贻害万民的恶中之恶。
也有一些人认为,这样的粮价是在养懒汉,对于人心的影响非常坏,让百姓变的越来越懒惰,失去创造财富的动力,最终会让整个国家完蛋。
那些因为降价而不至于卖儿卖女卖房卖地,或是不至于拿起刀上山为匪,对抗朝廷的穷鬼,在这些人眼中,是没什么资格算人的。他们考虑的范围里,也不包括那些双足直立行走类人生物。嘉靖那里,就接了不少关于杨记的弹劾奏折,为了商贾的事,能闹到天子面前,这本身,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地方衙门里,给杨记使阴招下黑手的从来没断过,于绿林之中,也有不少山贼强盗,武林豪杰,对于杨记的店铺进行有针对的破坏和打砸,乃至对杨记从业人员的人身威胁或是伤害。杨记的作坊被烧过,人员也有过伤亡,这两年时间里,杨承祖在东南杀倭寇杀的尸山血海,永寿公主在京师,明枪暗箭,凶险程度实际比起战场犹有过之。
好在她的根基够硬,背后靠的是皇帝,手上有一支能打能杀的队伍,不管是斗官司还是打架,最终都不吃亏。谁对杨记用了手段,她就用更激烈的手段报复回去,杨记差不多是踩着死尸,迎着明里暗里的攻击,一路冲过去的。这中间这位公主到底费了多少心力,也是一言难尽。
杨承祖捉住朱秀嫦的手,颇有些愧疚之意“秀嫦,我……我是对不住你的,这些事,本来该是我的差事,却把担子都压在了你身上。现在,我回来了,那些人,不管是白还是黑,用的是台面上的手段,还是下面的路数,只管冲着我来,有仇报仇,有冤伸冤。无仇无冤,看谁不顺眼,也顺手拔了他!”
朱秀嫦满意的一笑,在他胸前亲了一口“果然是我的好相公,你一回来,我就可以歇歇了。我是你养在外面的野女人,应该想的是怎么让自己变漂亮一点,在家里,喝喝茶,做做女红,然后等着男人回来宠我就好了。你这么本事,一定养的起我的,从今天开始,我就负责惹麻烦,然后帮你帮我抹平,我就赖定你了。”
两人又缠绵了一阵,朱秀嫦终归是个懂礼数的,知道如果今天晚上把杨承祖留在自己这,事情做的就太过。再加上,他现在也是朝里要角,这次从南方回来,不知道有哪路神仙可能过来拜码头,今晚上说不定就有一些推不开的访客,是以最终还是依依不舍的送他出府,只是小声的说了一句
“过两天,我去灯市口,找你……还有小弟这次要检阅新军,这是你的机会,表现的好一点,虽然你没有功劳也可得功,但总归是有点功劳我才好说话,所以,拿出你的本事来,别让我丢人……。”
在永寿公主府所在的胡同口,几名压着斗笠的汉子远远的朝这看,见杨承祖出来,有人忍不住道:“上面到底怎么想的,动手不动啊,再不拿,可就白费劲了。”
“拿你娘个腿,就永寿公主府的人马,打死咱们哥几个都不费劲,安生看着,别轻举妄动。”另一名汉子厉声呵斥,又把头紧紧低下,生怕杨承祖看见,作为当事人,杨承祖也没想到,已经有人,开始盯上他了。
第九百零八章打压(一)
事实证明,永寿公主的预见很有些道理,杨承祖到家时,家里已经来了几波访客。先来的是几位锦衣堂上官,以及武功勋贵府里的人,或是杨记的几个股东。
这些人有一些不需要接待,只留下名刺和礼物就可以送客,还有一些,九姐也可以代为接待,说一下夫君有事不在,改日拜访之类,也足以招待。可是接下来拜访的客人,既不好推辞,接待上,也很有些麻烦。
礼部尚书加衔,东阁大学士、入直文渊阁,当今六阁臣居末的顾鼎臣,这个访客既不能慢待,却也不易招待,着实是让人有些头疼。虽然他在内阁里只是个小字辈,目前连发言力都没有,只能当应声虫,可问题是,应声虫阁臣,也是阁臣,不是好得罪的,一样要谨慎对待。
杨承祖回来时,红牡丹与过去一样,早早在胡同可等着,就像是盼着丈夫回家的老婆。见他回来,先是上前去帮他整理了一下官服,又颇有些嗔怪的说道:“我的老爷啊,您还知道回来,千岁那边也是,来日方长,非得急在这几天么。顾阁老在书房等了您半天了。这个人和咱不熟,夫人是武家之女,跟他没交情,也不好去接待,奴家又是个下人,现在只有一个严嵩陪着他说话,这成什么事了,我真怕他拂袖而去了。”
“顾鼎臣啊?”杨承祖笑了笑“没事,这人我想不至于真的拂袖而去,再说严嵩跟他是同榜进士,大家很有交情,就算聊一晚上,也一样有的谈。牡丹姐不用着急,下去备点茶水点心,我去跟顾老倌聊几句。”
见他这副没正经的样子,红牡丹颇有些没辙“老爷啊,你真是的,人家可是阁老,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她话没说完,杨承祖飞快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随后大摇大摆走向书房,红牡丹除了羞怯的跺跺脚,也无可奈何。
书房内,严嵩俨然半个主人一样,与顾鼎臣相谈甚欢,如果不知道,只当这里是严府而非杨宅。能做到内阁这个地步的,养气功夫都了得的很,即使当真枯坐一夜,也完全可以胜任,何况严嵩和顾是同榜进士,又都有极深的文化修养,自然是不愁没话题可聊。
如今的严嵩已经在嘉靖提拔下,升为国子监祭酒,这个职位的意义,在明朝非同小可。翰林院是五品衙门,而国子监祭酒是四品职位,而且是比较清正的官职。所以这个职位,就是翰林清流的一个跳板,在祭酒位置过渡一下,就能直升侍郎或者寺卿,接下来就可以朝着尚书、阁臣的方向前进。
顾鼎臣虽然是先达阁臣之位,但是对这位同年没有丝毫轻视,言语中还是把他看成个平起平坐的人物看待。等到杨承祖进来后,他的态度就更为恭敬,竟是主动上前施礼,不停的表示感谢。
他是南直隶昆山人,杨承祖剿灭倭寇,算是保全了此老的桑梓,从这方面看,说是恩人不能叫错。但是他的感谢,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嘉靖天子提拔顾鼎臣入阁的消息,严嵩是一早通过书信传给杨承祖的,毕竟这么重要的人事变动,他有义务让杨恩公知道。这个人,在历史上很是有些地位,比如阁臣以清词得位,靠写清词来获得天子赏识,就是从他起的头等等。不过对于杨承祖来说,对这些都不怎么了解,他对顾鼎臣的主要认识,还是来自戏剧和曲艺。
后世的沪剧、苏州评弹,都有专门顾鼎臣的故事,因为业务上的关系,对这个老人,他比之王守仁还要熟悉几分。顾鼎臣出身不好,父亲是个卖针线的商人,还是个妻管严,一直没有子嗣,老婆还不许他纳妾,也不许他收用丫鬟。
后来有一次下雨,去店里给他送饭的丫鬟不能及时回家,留在店里避雨,就被五十开外的顾老爷子强推了,而且一发入魂,居然真的有了身孕。再后来,就生了顾鼎臣。
不过顾妻对于这个老生子没有好看法,先是不认,后来又蓄意谋杀,包括把刚出生的孩子扔到磨道里,各种手段不一而足。甚至于有一段时间,顾鼎臣是在养父家中生活。
等到他中了状元之后,顾妻还是不准他认生母,最后还是靠着亲朋规劝,才让他母子相认,认祖归宗。那时候顾鼎臣的生母,还在顾家灶间煮茶,干着粗使丫头活计。
杨承祖得到他入阁消息后,在昆山也顺手做了些事,他在南直隶的权势极大,有一帮勋贵帮忙,南京六部里也有人,顾家还不够资格算望族,要想扛住他的压力其实很难。
顾鼎臣的生母此时已经不在人世,他只是表了个态度,找人去说了几句话,顾家那面就把顾鼎臣生母与顾父合葬,坟茔形制等等与正妻一样。顺带顾家那位正室虽然死了,但她的亲族还在,杨承祖只是随便聊了几句,那一家人就被收拾的很惨,最后只好拉下脸,写信进京向顾鼎臣求援。
这些事,顾鼎臣其实是不方便做的,不管一个人的官职或是权柄多大,都是对外,而不能对内。你不能把自己的威风用在自己家人头上,是以他中了状元后,顾家大妇才不怕他,乃至他成了阁老之后,也不能为他生母讨回公道,甚至那个大妇的家里,还能光明正大的找他要好处。
杨承祖做的这些事,算是为他出了口气,也尽了人子之孝,顾鼎臣今天的拜访,也自然是来表达一下自己对杨承祖的感激。他一个六阁之末,不管怎么看,杨承祖也不会来刻意讨好他,这个人情他是要认的。
顾鼎臣作为一个儒者,能和皇帝谈修真,然后引为知己,被提拔入阁,就知道他的为人,与那种硬骨头诤臣等自然大不相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为人处事有点像严嵩,比较阴柔,也不怎么有主见,颇有些泥塑阁老伴食宰相的潜力,或许嘉靖提拔他,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杨承祖心里,颇有些恶意的揣测,同时也觉得,如果这些特质不是装出来的话,未来应该对顾增加一些支持,确保将来的内阁里都是这样的人。
寒暄几句之后,三人彼此落座,严嵩哈哈一笑“杨都督贵人事忙,我等按说是不该来打搅的,不过顾仁兄心急,甚至等不到缴旨,我也只好冒失的把人带来,杨都督应该不会见怪吧。”
“是啊,顾某今天冒失打扰,其实也有苦衷。杨都督是英雄,在下是一心想要结交的,今天过来,我还能讨一碗茶,若是明天来,怕是夫人们就要用大棍子赶人了,所以只好来做一次恶客。”
杨承祖脸上带着笑容,语气也很平淡“未斋相公,难道是内阁,准备要对在下或是对新军动手了?”
第九百零九章打压(二)
房间里的气氛,微微有了一些变化,虽然茶依旧,人的笑脸依旧,但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在这一切正常的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顾鼎臣当然不会认为杨承祖会朝自己发火,先不说阁臣身份,单说自己是来通风的,对方就不会拿自己当仇人看待。
这是一个聪明人,而非一个有力无脑的武夫,不过也有过一怒之下当街斩杀六品五城兵马指挥使的记录,是以他的愤怒,将会采取什么手段发作,是谁也无法把握的事情。
可以确认的事,一种肃杀之气在房间中蔓延,作为阁臣,这种压力倒是吓不倒,可是顾鼎臣或者说内阁,都不希望事情真闹到那一步。他今天来,固然是自己的私人友谊,也有内阁方面的意愿,有的选的的话,大家都希望以和为贵,天下太平。闹到彼此翻脸动刀,那就真的是谁都不想。
大明朝文臣带兵是常事,朝廷里有不少文官在九边带过兵,或是在任内平过民乱,并非是不知兵或者没胆气的。可是即便是从九边转入内地的那些带过兵的督抚,身上也没有这种气息,或者说不会在同僚面前把这股气息真的扩散开来。
大家做官同殿为臣,有意见乃至观点对立是常有的,但是大家都是体系之中的人,所有的问题,不管大小,都要在体系之内用规则解决。一言不合,拔出刀子扑上去,那就忒也下作,更不是官场手段。
不管你的杀气多强,在同僚面前又有什么用?这种怒意的表现,到底是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还是在顾鼎臣面前示威,如果是后者,又未免太不拿这位第六阁老当一回事。总之在这片刻之间,顾鼎臣心里已经转过几十个念头,表面上倒是装成没看到一样。
杨承祖并没在意顾鼎臣的情绪波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我想,多半不是为了杀倭的事吧,当时杨慎也在,如果为了这事发难,那不是连杨新都的脸一起打了?谢遵,也不可能。那是通倭大罪,铁证如山,如果瓜蔓累葛,不知道要砍下多少人头,没人会再提这事。既然都不可能,那必然发生在杨慎离开后,就只剩下佛郎机了。怎么,是不是我在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