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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骑马重新上路,马行得并不快,那人似乎怕颠簸了她的伤,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边,几乎是和她并排而行。
君玉听他简短地说过几次话,虽然他声音嘶哑难辨,但估计这人的年纪不会很大,于是,她道:“在下君玉,这位大哥,可否告知姓名?”
那人依旧不言不语地走在她身边,像充耳不闻一般。
君玉见几番追问,他都不肯告知姓名,也不便继续追问,只是抬头看了看远方的一片漆黑,心里也一片茫然。她既不知道此人会带自己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此刻究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还是黎明已经来临,对自己来说,今后就永远是这样漆黑的一片天地了吧,无论日出日落,花开花谢,自己是永远也看不到了。
她记起怀里的花儿,心里不由得一阵心酸。走在身边的人似乎察觉到她的沉默和悲哀,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她。
君玉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失常,茫然抬头四周看了看,此刻,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第一缕霞光。
马行了一日,到得黄昏十分,才停了下来。
君玉听得一声清脆的鸟鸣,还有缓缓的流水,周围,似乎有绿荫芳草的气息,她立刻明白,这是来到了一座湖边。
她下马,那人又伸手轻扶她一下,只是,立刻就缩回了手。然后大步走了开去,也不知干啥去了。
君玉瞧不见,问他估计他也不会回答,便不问他,自己随意走了几步。
脚下青草的气息扑鼻而来,君玉蹲下身子摸了摸这片草地,柔软而又青葱,她笑笑,慢慢坐了下去。
坐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有人走近。她抬起头,往感觉中的方向看去,只听得那个嘶哑的声音响起:“你洗洗脸。”
触手,一个不知是什么容器的东西里竟然是温热的水。君玉浇了水洒在脸上,她在大漠亡命奔波快两天,早已满头满脸的尘土,此刻,水洒在脸上,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舒畅淋漓。
刚洗了脸,那人递过来一块干粮,君玉咬了一口,虽然又冷又硬,却也有些香甜之意。
她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声音的方向,微笑道:“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那嘶哑的声音道:“山野之人,无名无姓,你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君玉见他始终不肯透露姓名,也不以为意,又深行一礼:“大恩不敢言谢。”
那人淡淡道:“你不必谢我。我是恰巧路过,见到巨大烟尘才知道赤金族骑兵夜袭。赤金族大军残暴不仁,屠杀了周围很多百姓,我等无不恨之入骨,为你指路也只是举手之劳。小哥,你真好本事,居然能只身逃脱他们的强弓劲弩。”
君玉微笑道:“不敢,君某汗颜,若不是阁下相救,只怕这次必定命丧大漠。”
那人盯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道:“看样子,小哥的眼睛才失明不久,你如此本事,怎会被人害成这样?”
“这次在客栈碰到一位朋友,喝下他的毒酒,我运功不及,虽保住了功力,却将毒素全部逼到了眼睛里。” 君玉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空,双眼蒙蒙一片,也不知道那是最后的一缕夕阳了, 她长叹一声,“今后,君某就是毫无用处的瞎子了!”
那人浑身一震,伸出手来,似乎想摸摸那双充满悲伤之意的失明的双眼,却终究还是缩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真是人心叵测,你那位朋友为何要如此毒害于你?”
君玉摇了摇头:“他并不想害我的,他也是被逼的。”
那人喃喃低语道:“你都到这等地步了,还肯替他人着想!”
君玉沉默了一下,又道:“请问,这是哪里?”
“这是一座湖。”
“是青海湖吗?”
“不是,只是一座无名的小湖。”
她失望地四处“看看”,“请问,这里距离西宁府还有多远?”
“不太远,快马不过五天的路程。”
她想了想,自己只身离开是不可能的。目前唯一之计只得等弄影先生的消息。她和弄影先生原本约定了相见的地点,便道:“君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劳烦阁下去一个地方替君某送一封信?”
那人沉默了一下才道:“也不用送信这么麻烦了,我可以送你去那个地方。不过,我还有点事情,要三天后才能动身,不会耽误你吧?”
“没有没有,多谢多谢”君玉笑了起来,“这三天里,就要多叨扰阁下了,也不知阁下方不方便。”
“方便!”那人神色激动,声音几乎有些颤抖,不过他声音嘶哑之极,君玉也听不出来。
惊心动魄的亡命两天早已让君玉困倦不堪。那人带她进了一间小小的屋子,然后退了出去。
君玉阖上眼睛,也不知躺了多久,忽然睁开眼睛坐起了身子,倒不是因为那铺在地上的木板太过冷硬,以前,就是躺在岩石上她也能睡着。但是,今夜心里却十分慌乱,根本无法安然入睡。
君玉慢慢从那小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看不见这湖边简陋小屋的全貌,也许也只是一座简陋的棚子而已。这简陋的小木屋是只得一间还是两间?而营救了他的陌生人,此刻,又在哪里歇息?君玉站在原地,仔细聆听,除了微微的风的声音和一些虫子的瞅啾,再无其他声音。
月亮已经渐渐沉了下去,平静的湖面还有些波光粼粼。君玉想象着记忆中那种粼粼的波光和那样的月色,茫然地转了转身,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正对着那湖泊还是背对着湖泊。
她蹲下身子,摸索了一下身边的草地,草地上有些露水的痕迹,她慢慢坐了下来,仔细地盯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四周,耳边,风的声音,花开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可闻。
她摸出那只小小的玉盒,自从和陌生人上路后,这一整日,她还没有看那红色的花儿。她的手一触摸到盒子,几乎立刻就发现,那股陌生而奇异的淡淡香味一丝也没有了。
她心里越发惊异,打开盒子,取出花儿,不由得惊呼出声,这朵永不凋零的花儿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枯萎了。
即便是寻常的盲人,手所触摸处,花儿是鲜艳还是枯萎,也是完全能分辨出来的,何况君玉这一年来随身携带着这花儿,不知看过几千几万次了,她刚失明不久,又怎会连花儿的鲜艳与枯萎都分辨不出来?
一颗心像坠入了最寒冷的深渊之中,胸口的热气似乎在一点一点慢慢散去,她捏着那枯萎的花儿,惨然失声:“拓桑,你可是嫌弃我变成了毫无用处的瞎子?竟然连最后这一朵花儿都不肯再留下来陪伴我?”
一个人手里提了个临时编织的简陋的篮子,篮子里装着各种各样连夜寻来的草药,正无声无息地往小屋的方向走来。他在不远处停下,清楚地听得她这声惨笑,身子几乎晃了晃,好一会儿才走了过来,飞快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花儿,低声道:“你怎么没有休息?”
君玉紧紧地捏着那朵枯萎的花儿,眼中不由得滴下一滴泪来。那人立刻察觉了她的泪水,默默地看着她,微微叹息了一声。
君玉一下惊醒过来,“凤城飞帅”居然会情不自禁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落泪!这真是生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她悄然将那枯萎的花儿放入了怀中,强笑道:“阁下如此深夜也还没休息?”
那人看了看东方的天空:“已经不是深夜了,天快亮了!”
“哦”君玉低了头,勉强笑笑,无言可答。
那人看着她满头的露水,轻声道:“草地上湿气很重,你身上还有伤,还是回屋去吧。”
君玉点点头,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径直往小屋的方向而去。
那人晚上带她走过一次,现在见她居然能够自己并无偏差地走回去,尽管路程很短,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她的记忆力。
君玉摸索着,又躺在了那冷硬的木板上。一阵倦意袭来,心里也开始宁静下来,很快便睡着了。
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外面已是艳阳高照,一股草药的香味在空气里飘荡。
她起身走了出去,那人道:“正好,药已经煎好,可以喝了。”
一碗温热适中的药递了过来,显然,这是早就熬好了的,而那火炉上还在熬着的又是另外一种药了。
“这是?”
“在下粗通医理,你的眼睛失明不久,如果治疗得当,有很大的把握可以复原。”
君玉心里一喜:“真的么?”
那人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她是看不见的,又加了一句:“你别太担心,可以复原的,只是需要几味很特别的药材,这药材要大山里才有。”
君玉想起正在昆仑山寻药草的弄影先生,喜道:“我的亲人正在寻找一种草药,也许,他已经找到了。”
“哦,那正好。我只在湖边顺路采集了几种简单的草药,一些是治疗你的伤口,一些是稳住你的眼睛,不致太过恶化,不过,总的来说,并没有多大用处。”
“多谢!”君玉“看”着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如此多的草药,自然不会是“顺路采集”的。她心里百感交集,好半晌,只道得一句简单的“多谢”。
那人淡淡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马上要外出一趟,清水和干粮都放在你坐过的那片草地上……”
君玉微笑起来:“好的,你放心吧。我已经熟悉了这里,自己会找到的。”
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取下火炉上的药,放在地上,又转身进了屋子,似乎是在拿什么东西准备出门了。
君玉站在原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些东西来。然后,她听得那人走了过来,便微笑着叫住他,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烦劳阁下替我买一套衣服回来。”
那是两串金叶子和一些散碎的银子,这是君玉身上所带的盘缠。
那人并不伸手去接,只淡淡道:“一套衣服需要这么多钱?”
君玉笑道:“阁下大恩无以为报,区区之物,于我也已经没有什么用处,阁下请勿嫌弃,买几坛好酒,我们一醉方休也是好的。”
那人见她语气坚决,也不推辞,只道:“你好好呆着吧,我走了。”
君玉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虽然已是盛夏,湖边却依旧凉爽宜人,君玉坐在草地上,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自己身上,渴了,就喝点水,饿了,就啃一口冷硬的干粮。这些东西,就放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却似乎又远在天边。
那陌生人怕她不方便,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君玉心里一片茫然,一会儿,这种茫然又变成了深深的恐惧:今后的日子,自己的生活起居,都需要别人如此照顾么?
她想起那陌生人的话,自己的眼睛还有治疗的希望。她苦笑了起来,弄影先生离开时,还只是担心自己的眼睛几年后会废了,没想到还没到几个月,眼睛干脆先瞎了。
阳光的温度越来越弱,君玉知道,这已经是夕阳下山的时候了。她又静坐良久,一阵凉风吹来,她知道,已是黄昏十分了。
一阵马蹄声响起,她站起身,静静地“看”着马蹄声的方向,很快,马蹄声停止,那个人的嘶哑的声音响起:“你饿了么?”
君玉摇摇头,微笑道:“没有呢,干粮还没有吃完。”
那人看她好几眼,才转身从马背上取下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大到褥子衣服锅碗瓢盆,小到梳子洗脸的帕子几乎应有尽有。君玉看不见这些东西,只听得他一阵蟋蟋嗦嗦的忙碌。末了,他拿了个东西走向君玉,伸出手去,道:“君玉,这个东西,你可喜欢?”
君玉接过,闻得那气味正是一只大大的梨子,想象着梨子黄橙橙的颜色,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是梨子吧。”
那人还没回答,君玉忽然觉出一种极端奇怪的感觉,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响:“君玉,这个东西,你可喜欢?”
这种熟悉的语调,虽然是从那陌生而嘶哑的喉咙里说出,却似乎是听惯了一般的。
“君玉,你可喜欢?”
“君玉,你看可好?”
“君玉……”
这是拓桑最惯用的语调,君玉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去,欣喜若狂地大声道:“拓桑,是你吗?拓桑,你在哪里?”
她虽然看不见,凭感觉却飞速地抓住了一只已经缩回去的手,那是一只十分粗砺的手,决不是拓桑的手。
而回答她的依旧是那嘶哑之极的声音:“你怎么了?拓桑是谁?”
她茫然大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十分意外地道:“你不是多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吗?我不能叫你‘君玉’么?以后还是叫‘小哥’好了。”
君玉清醒过来,颓然后退两步低声道:“对不起,请不要介意。”
她亲眼看见拓桑被火化,又还怎么能活得回来?自己末路之中,产生幻觉,竟然将一个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