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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斯帕微微一笑。“白罗先生,我看你属于裹紧身子的一派。”
白罗的确裹得好好的,以防备秋天的变化。他穿一件大外套,裹一条围
巾。
德斯帕说:“这样跟你相逢,怪怪的。”
他没有注意到围巾下隐藏的微笑。这次邂逅一点都不奇怪。白罗确知德
斯帕出门的大概时刻,特意等着他。他很谨慎,不冒险跳上车,却跟着车子
走到下一站才上车。
他回答说:“对,自从那天晚上在夏塔纳先生家一别,我们就没再见过
面。”
“你不是参加办案吗?”德斯帕问道。
白罗轻轻抓耳朵。
他说:“我思考,不断思考。至于跑来跑去调查,我可不干。跟我的年
龄、脾气或体态不相符。”
没想到德斯帕居然说:“思考,呃?你这样还不坏。现在赶来赶去的人
太多了。如果大家都安坐着,考虑好事态才进行,那么问题一定比现在少。”
“德斯帕少校,这就是你的人生程序吗?”
对方说:“通常如此。找出方位,算出路线,衡量正反两面的情势,下
定决心,然后坚持到底。”他的嘴巴冷冷合起来。
“然后任何因素都不能使你改变方向,呃?”白罗问他。
“噢!我没那么说。太顽固是没有用的。你若犯了错误,就得承认。”
“我想你不常犯错,德斯帕少校。”
“白罗先生,我们都会犯错。”
大概因为对方用了“我们”这个代名词,白罗冷冷地说:“有些人犯的
错误比别人少。”
德斯帕望着他,微微一笑说:
“白罗先生,你没有失败过吗?”
白罗庄重地说:“上回失败是二十八年前的事了。连那一回也有些隐情,
不过没关系。”
德斯帕说:“这个记录似乎很棒。”他又说:“夏塔纳的命案呢?我猜
不算,因为职务上不归你管。”
“不归我管,是的。可是照样冲犯了我的自尊。你明白,有个命案在我
眼前发生。有人嘲笑我的破案能力,我认为十分无礼!”
德斯帕淡然说:“不只在你面前发生,也在‘犯罪侦查部’人员面前。”
白罗一本正经说:“这可能是严重的错误。规规矩矩的巴特探长外貌虽
像木头,脑袋可不笨!才不哩。”
德斯帕说:“我有同感,他那种呆相是摆出来的,其实他是精明能干的
警官。”
“我想他办这个案子十分积极。”
“噢,他够积极的。有没有看到后座一个外表像军人的家伙?”
白罗回头望。
“这边只有我们俩。”
“噢,好,那他大概在里侧。他从来不放过我。效率真高。还不时改变
形貌哩。技巧不错。”
“啊,可惜骗不了你。你的眼光敏捷又准确。”
“我见过一张面孔绝不会忘记,连黑人的面孔也不例外,这一点比大多
数人强。”
白罗说:“你正是我需要的人。今天碰到你真巧!我需要一个眼力好、
记性好的人。不幸两者很难兼备。我会问罗勃兹医生一个问题,没有结果,
问洛瑞玛太太也一样。现在我试试你,看能不能得到我要的资料。请你回想
你在夏塔纳家玩牌的房间,说说你记得的内容。”
德斯帕显得困惑。“我不大懂。”
“描述一下房间的情形,里面的家具啦、物品啦。”
德斯帕慢慢地说:“我不知道自己擅不擅于记这种事情。在我的印象中,
那个房间相当腐化,根本不像人住的房间。有好多绵缎和丝织品之类的。夏
塔纳那种人的房间才会如此。”
“请说明细节。”
德斯帕摇摇头。“我好像没注意。他有几张好地毯。两张波克哈拉产的,
还有三、四张上好的波斯地毯,其中一张产自哈马丹,一张产自塔布里斯。
有个很棒的大羚羊头。不,那是摆在大厅里。我想是从罗兰·瓦德商店买来
的。”
“你认为已故的夏塔纳先生不可能出去猎野兽?”
“他不会的。我打赌他除了伏窝的猎物,什么都没射击过。还有什么别
的?抱歉让你失望,我真的帮不上忙。小装饰品到处都是,茶几上都摆满了。
我只注意到一个很有趣的玩偶。我想来自伊斯特岛吧;精巧的木制品,不常
见的。还有一些马来货。不,我恐怕帮不上忙。”
白罗显得有点泄气说:“没关系。”
他又说:“你知不知道洛瑞玛太太记牌的本事真高明!几乎每圈牌的叫
法和打法她都说得出来。叫人震惊。”德斯帕耸耸肩。
“有些女人就是这样。我想是因为她们牌技好又整天打的关系吧。”
“你办不到,呃?”
对方摇摇头。
“我只记得两圈。有一圈我本来可以靠方块取胜,被罗勃兹搞砸了。他
自己落败,可惜我们没有叫加倍,运气不好。我还记得有一圈‘无王’牌。
真棘手,每张牌都不对劲。我们落败两墩,幸亏没输更多。”
“德斯帕少校,你常不常打桥牌?”
“不,我不常打。不过桥牌是好游戏。”
“你认为比扑克牌好?”
“我个人认为如此。扑克牌的赌博意味太浓了。”
白罗若有所思说:“我想夏塔纳先生什么游戏都不玩,我是指纸牌游戏。”
德斯帕狠狠说:“夏塔纳只爱玩一种把戏,不肯歇手。”
“什么?”
“一种下流把戏。”
白罗沉默一分钟才说:“你是真知道,还是这么想而已?”
德斯帕的面孔化为红砖色。“你意思是说,没有根据就不能乱说?我想
这是真话。事情相当准确哩,我恰好知道。不过我不准备举证。我手上的情
报是秘密得来的。”
“你是说牵涉到一位或数位女人?”
“是的,夏塔纳那只下流狗,喜欢对付女人。”
“你认为他勒索?这倒有趣。”
德斯帕摇摇头:“不,不,你误会了。由某一方面来说,夏塔纳也算勒
索,却不是普通型或花园型。要的不是钱。如果精神上的勒索成立的话,他
正是那种人。”
“他从中得到什么?”
“得到极度的快感。我只能这么说。他最爱看人害怕畏缩。我想这一来
他就不觉得自己像跳蚤而自觉像男子汉了。这种姿态对女人很有效。他只要
暗示说他样样知道,她们就会告诉他一大堆他可能不知道的事情。这一来更
挑起他的幽默感。于是他摆出‘我知道一切!我是伟大的夏塔纳!’那种姿
态,趾高气扬。那人简直像猩猩!”
白罗慢慢说:“你认为他以这个方式来吓梅瑞迪斯小姐。”
德斯帕瞪眼说:“梅瑞迪斯小姐?我没想起她。她不会怕夏塔纳那种人。”
“对不起。你是指洛瑞玛太太。”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泛论一切。要吓洛瑞玛太太可不简单
喔。何况她不像有罪恶隐私的女人。不,我并未特别想起某一个人。”
“你是指一般的方法?”
“对极了。”
白罗慢慢说:“那种男人对女人一定有相当精辟的了解。他逐步套出她
们的秘密。”
他停下来,德斯帕焦急地插嘴。
“荒唐嘛。那个人是牛皮大王,其实一点都不危险。可是女人都怕他。
真可笑。”
他突然跳起身。
“嘿,我过站了。对我们讨论的问题兴趣太浓。再见,白罗先生。往下
看,我下车的时候,盯梢的人也会下车。”
他匆匆走到后面,下了阶梯。车掌的铃响了。铃声未息,又有人拉铃。
白罗俯视下面的街道,发现德斯帕沿着人行道大步往回走。他倒不费心
去认后面的人影。他心中还有别的事情。他喃喃自语说:“没有一个人特别。
现在我想不通。”
第十六章爱西·贝特的证词
奥康诺巡官在苏格兰场被同事们谑称为“女仆的祈祷书”。
他实在是一个美男子,体态又高又挺,肩膀很宽,女性迷上他与其说是
为了他端整的轮廓,不如说是为了他淘气又大胆的眼神。奥康诺巡官行事必
有结果,而且进展得很快。
奥康诺巡官的速度真快,夏塔纳先生的命案才发生四天,他已经和“北
奥黛莉街一一七号的克拉多克太太”的前任使女爱西·贝特小姐并肩坐在三
先令六便士的座位上观赏威利·尼利的轻松歌剧了。
奥康诺巡官小心立好进行的方向,开始大进攻。
他说:“此剧叫我想起一位老主人的作风。他姓克拉多克,可以说是怪
人。”
爱西说:“克拉多克,我曾经在一户姓克拉多克的人家里帮佣。”
“咦,那真好玩,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位?”
爱西说:“他们住在北奥黛莉街。”
奥康诺立即说:“我离开雇主家的时候,他们正要搬去伦敦。是的,我
相信就是北奥黛莉街。克拉多克太太叫绅士们吃不消。”
爱西甩甩头。
“我受不了她。老是挑毛病,发牢骚。人家做什么都不对。”
“她丈夫也常受她埋怨吧,是不是?”
“她老是抱怨说他冷落她,不了解她。而且她常说自己身体不好,喘气
呻吟。我觉得她根本没病!”
奥康诺拍拍膝盖。
“想起来了。她和一位医生不是有点瓜葛吗?太亲密之类的?”
“你是指罗勃兹医生?他是亲切的绅士,真的。”
奥康诺巡官说:“你们女孩子全都一样。只要某个男人是坏胚子,天下
的女孩都替他辩护。我知道他那种人。”
“不,你不知道,你完全弄错了。他才不是那种呢。克拉多克太太老派
人请他来,这能怪他吗?医生要怎么办呢?告诉你,他只是把她当病人,根
本不放在心上。一切都是她搞出来的,害他不得安宁。”
“那就好,爱西,不反对我叫你爱西吧?总觉得已经认识你一辈子似
的。”
“哼,你没认识我那么久。叫我爱西,哼!”
她甩甩头。
他瞥了她一眼。“噢,好吧,贝特小姐。我刚刚说过,那就好,可是她
丈大一直发脾气,对不对?”
爱西承认说:“有一天他脾气好大。不过我告诉你,他当时有病。你知
道他过不久就死了。”
“我记得。死因离奇,对不对?”
“是一种日本毛病,由一把新买的剃胡须刷感染而来的。他们不小心一
点,真可怕,对不对?此后我就不喜欢日本的东西。”
奥康诺巡官精辟地说:“买英国货,这是我的格言。你说他和医生吵过
架?”
爱西点点头,把过去的是非说得活灵活现,自己很得意。她说:“吵得
好凶喔。至少男主人是这样。罗勃兹医生一向冷静,只说‘胡扯?你想到哪
里去了?’”
“我猜是在家里发生的吧?”
“是的。她派人请他来。接着她和男主人发生口角,吵到一半罗勃兹医
生来了,男主人就上前找他。”“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噢,我当然不该听。他们在女主人的卧房里吵。我认为出了问题,就
拿起灰尘掸子去打扫楼梯。我不想错过好戏。”
奥康诺巡官衷心赞同她这种心境,庆幸自己用非官方的门径来接近爱
西。奥康诺以警察巡官的身分来问案,她一定会辩称她没偷听什么。
爱西继续说:“我说过,罗勃兹医生很安静,男主人则嚷个不停。”
奥康诺第二次逼问要点说:“他说些什么?”
“痛骂他一顿,”爱西津津有味说。
“你是指怎么骂法?”
这位姑娘难道不能说出确切的字句或片语吗?
爱西承认说:“咦,我不大懂。有些词汇很长,譬如‘不守职业道德的
行为’和‘利用。。’之类的——我听他说要使罗勃兹医生由‘医学注册簿’
上除名,可能吗?好像是这样子。”
奥康诺说:“不错,可向医师公会告状。”
“是的,他好像这么说过。女主人则一直神经兮兮?‘你从来不关心我。
你冷落我。你让我孤零零度日。’我还听她说罗勃兹医生对她好得像天使。
“后来医生跟男主人走进更衣室,把卧房的门关上了——我听他说得明
明白白:‘老兄,你没发现尊夫人激动得神经兮兮?她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跟你说实话,她的病情很扎手,若非事——事——噢,对了,事关我的职责,
我早就撒手不管了。’他就是这么说的。他好像说医生和病人之间不要逾越
了界限之类的。男主人安静下来,于是他说:‘你上班会迟到。你还是走吧。
静静考虑一下。你会发现这件事根本莫须有。我洗洗手就要去看下一个病人。
你再考虑一下,朋友。我告诉你,事情全是尊夫人胡乱想像出来的。’
“男主人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想。’
“他出来了,我用力洗刷,可是他根本没注意我。事后想一想,他好像
有病容。医生高高兴兴吹口哨,在更衣室洗手,那边冷热水都有。接着他手
持提袋出来,照例和颜悦色跟我说话,就跟平时一样高高兴兴走了。你瞧,
我确定他没做错什么。问题全在她。”
“后来克拉多克患了炭疽热?”
“是的,我想他已经染上了。女主人专心看护他,但他却死了。葬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