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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把个灯笼高高挑起,见是他,好奇的问:“二少爷晨练比老爷都要早呢。”
叶溶听他如此说,心里暗笑,面上是却一本正经道:“是老爷逼我笨鸟先飞,早入林的。”
叶溶在树下比划几下拳脚,见人走远,疾步跑去后园。
“那边,那边,灯笼高些。”
“那边,桌布要齐整,一个颜色的,那个浅色的铺去前院去。”
叶溶急停了步,指挥张灯结彩的骷髅脸管家也看到他。
叶溶背了手不动声色的说:“怎么动作这么慢?难怪老爷睡不稳,总怕出些纰漏被江湖同僚笑了去。”
那神气态度俨然是秦家少主的架势。
“哦,还有呀,二老爷说,只坐软椅子,记得椅子上放个软垫子。我找你就是要叮嘱这事儿。”叶溶带了几分顽皮的神色说,见管家机警地望向他,将信将疑,他就凑去管家耳边低声说:“没办法,十个男儿九个痔。”叹气摇头就向后园门方向去,边走边说:“我去前面查查去。”
眼前就是后院门,大敞着,没有人,树荫夹道晨雾烟岚弥漫,那院门都显得如在云雾中的仙境。
叶溶如看到天光一线开在天际,加快步伐朝那大门奔去,毫不迟疑的冲去门外。
心里按耐不住的兴奋,如离开池沼的鱼挣扎中又要跳回江海里。
街衢上清静无声,夜色下黄土路上如撒上一层淡淡的银粉。
叶溶立在那里,左顾右盼,见街上停了两辆马车,有仆人坐在上面打盹儿。他左右望望,决定窜上对面的墙从屋脊逃走。掖了衣襟向后几步,助跑了蹿身跃起时,对面墙下忽然闪出一人,叫一声:“溶儿,这么早就替爹爹来张罗浴儿宴,真是孝顺。”
叶溶一腿已经腾空,猛听这声熟悉的喝喊,脚下一软,身子一斜,紧退几步,身子撞贴在墙根上。他愕然地望着眼前从墙影深处走出来的笑容可掬的秦老大,心里一阵凉意,一颗心都沉去了腹底。显然秦老大不是意外邂逅他在后花园门,定然是在这里等他就范。
一阵哭笑不得,眼珠一转陪了笑问:“您也出来练功?”
秦老大嘿嘿的一笑应道:“嗯,爹和你练的同门功夫,蛤蟆功,翻墙越户的蛤蟆功,还专门要捡着天不亮月明星稀的时候练才起劲,是吧?”
叶溶转身就要进门,心想这逃定然是逃不掉了。这老头子够狠,料到他要逃,还真是老谋深算了。
“怎么,这还没飞身上墙,蛤蟆功练一半就不练啦?如此半途而废可使不得,年轻人,要脚踏实地才好。来来来,爹爹教你继续练,跟爹爹翻墙来。”秦老大边说就凑近他,一手撩了前襟一揽顺手掖去腰间,就要一试身手的架势;另一手擒了他的腕子,紧紧的捏住,微一运气,叶溶只觉得手腕发麻,疼痛逼得他也运上几分气力抵挡,面不改色心不跳,凭借自幼名师指点传授的功夫,毫不示弱。
只是才僵持几分钟,叶溶心中不由叫苦,不想这老家伙内功功底如此深厚,手中的力道看似才用了五分,就足以制服他。想来那日在韦爷的和酒宴上,自己靠了枪法高明真是险胜一局。
叶溶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渐渐的脸胀得青紫,内功是他最不专长的薄弱环节。自幼大哥逼他苦练内功,他却偏好拳脚,枪法,马术,也被大哥蒋涛狠狠骂过罚过,只是他实在厌烦那打太极运内功,多少有些荒疏了。如今技不如人,只能自认倒霉。
“要洗你就洗阿沛,少来打我的主意。什么歪歪肠子,当众洗澡。”叶溶嘟哝道。
“废话!洗三朝是风俗规矩,谁家儿子没洗过三朝呀?”
“那也不能大庭广众去洗!”叶溶忿忿道。
“浴儿宴,浴儿宴,不大庭广众洗,送子娘娘能看到呀?”秦老大骂道:“这个事儿没个商量,你乖乖地别出花招儿,贺老二的命还在我手里呢。洗儿宴一过,爹保证让你那个结拜哥哥贺老二就平安地放出来。”
“你洗儿子洗阿沛一个就够了!”叶溶愤慨地争辩。
“好事成双,一对儿,一个不能少!”秦老大坚持道。
秦老大就紧握他的腕子,一脸安闲的笑拉他进门,逢了来来往往的下人过来问安的,秦老大坦然的说:“啊,辛苦了,我带二少爷去比划两下,练练蛤蟆功。”
叶溶气得牙根痒痒,随他进到楼里,本想挣脱开他的束缚自己回房,却也料定他不会善罢甘休。
“大太太呢?大太太哪里去了?”秦老大大声嚷。
楼上一声应,一阵乱糟糟的哄闹嬉笑声,姨娘们众星捧月般推着半睡半醒的叶沛晃晃的出来。
“天还未亮,怎么就赶人起床了。”叶沛扭个身子闹着,唇红齿白衬了眉目清秀,果然是美男子一枚。松软的真丝睡袍慵懒的系在腰间,仿佛那根系带不留神就要滑落,若隐若现的露出一段白净的脖颈,扎眼的艳红色描花肚兜。
“天色不早了,伺候二位少爷上襁褓?”秦老大的手紧紧握住叶溶,生怕一松手,儿子就如鱼溜回大海一去不归了。
喜娘四人捧了大红缎被面上前,屈膝打个礼,道声:“少爷吉祥,请宽衣入襁褓了。”
犹如闻晴天霹雳,叶溶周身一抖,面颊腾的赤红。目光巡视四周,楼栏杆上,楚耀南正笑眯眯地探身向下望他,嘴里叼根牙签,目光中满是狡黠。这个混账!
“士可杀不可辱,你不要太过了!”叶溶的怒气从牙缝中挤出,转身就要上楼去,被秦老大反手抓住臂,“呵呵,小子火气还真不小,是该好好洗洗败败火气。过来,爹爹亲手伺候你。”
说罢一拧叶溶腕子,就要去解他的衣衫。叶溶手腕一翻,拉开架势,负隅顽抗,父子二人剑拔弩张。
“溶儿,溶儿不要。”牛氏慌了神,冲去抱住叶溶的腰。
楚耀南在楼上阴阳怪气地说:“这是规矩,坏不得的。送子观音不能冒犯。”
秦老大咬牙牙,啪啪啪拍了三下巴掌。哗啦啦门窗打开,嗖嗖嗖四面八方涌进来十八名彪悍的汉子,各个虎背熊腰。
叶溶心一沉,这些人中的几个他曾交过手,若是单打独斗,即便上来三五个,他也不惧,这是如今蜂拥而上。如金刚一样瞪大了眼凶神恶煞的表情。
“爹知道你未必肯认输,只是爹这十八名护卫、四大金刚可是紫禁城大内高手的弟子,若十八人一起涌来车轮战术,你也占不到便宜。”
父子三人对峙,牛氏拉住叶溶乞求的目光看他。面色惊慌的说:“听你爹的话。”
秦老大悠然吩咐,“八卦披红!”
叶溶换上了飞舞着蜈蚣、蝎子、蜘蛛等栩栩如生的五毒图案的大红肚兜,身下果然如楚耀南所说,一块儿兜裆布,如婴儿的尿片子。他被用大红绸带捆绑个结实,缚住手脚。挣扎中,可见光洁的后背上还有几道鞭伤的痕迹。
宽平的肩头,收拢的窄背抱住中间笔直的脊柱,两背间的深沟处直收去腰间,紧实的肌肤浅麦色透出阳刚朝气,那身材多一分嫌胖,少一分又单薄,小豹子一样健美的身材。总是自己的儿子,秦老大越看越有趣,越看越多了几分怜爱。
叶溶不屈的目光望着秦老大,含了羞愤。
“你闹呀,可劲的闹。抬出去若挣脱了出来,可就是花生壳里出来个小白胖子,全被看光了。”调笑的言语气得叶溶无话可应,闭紧了眼不去理会他。
21、洗儿宴(1) 。。。
锣鼓声喧天动地,才不过九点多钟,秦府门口车水马龙。
楚耀南破例穿了一袭雪白的团锦长衫,在大门口一脸含笑地迎来送往。
各界名流纷沓而至,秦府上下热闹非凡。
良辰吉时已至,鼓乐齐鸣,鞭炮声震耳欲聋。
秦老大一抖长衫阔步登场,抱拳绕场拱手道谢,嘴里大声宣布:“谢过!谢过!谢过诸位赏光,参加我秦阿朗的浴儿宴。上天有眼,战火中失散的两个孩儿千里来投,认祖归宗。秦氏得以香烟延续。今日浴儿宴洗三朝,这祖宗的仪式必不可少的。这就抱出犬子来同诸位叔伯兄长见礼。”
楼下一声吆喝:“二位小少爷来给各位贵客请安了!”
楼下的四名喜娘碎步开道在前,丫鬟仆人笑盈盈前呼后拥。
裹在大红绸缎襁褓中的叶沛被秦老大打横抱在怀里,笑呵呵的走在前面重新登台。
“二小子呢?让二爹抱你。”秦桩栋一身呢料军装,清晨的寒意还带在身上。
叶溶从小到大头遭被人如此抱在怀里,看二叔那风霜打皱的脸,才刮过的胡茬泛了暗青色,低头就在他额头乱扎一片,如逗弄一个婴儿。急恼得他侧头躲避,二叔反越是闹得来劲,凑在他耳边说:“臭小子,还敢拧,等下看你二叔如何拾掇你。”
抱起襁褓中的叶溶毫不费力的大步踏了鼓乐走去高高搭起的台子,红毡铺地彩幡迎风招展。台子正面是一排排的座椅小桌,秦老大兄弟抱了两只大襁褓同客人们一一见礼。
“恭喜,恭喜,恭喜秦董事长喜得贵子,恭喜两位少爷父子团圆。”
“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两位少爷生得一表人材,又长了天眼会投胎,投在了秦家富贵极人的人家当儿子。”
随行的楚耀南就恭敬地从道贺人手中接过礼单。
嘈杂的恭维声声如海浪拍打礁石,一浪浪扑来,碎在耳边,忽高忽低,叶溶痛苦的不敢睁眼面对。越不想听,那声音就越钻了耳朵进来。仿佛那身上的襁褓遮羞布根本不存在,他被赤条条的放在这硕大的砧板上等待屠宰犒劳到场的贵客们。
叶沛却是演戏般咧个嘴,调皮而僵持的笑,那目光丝毫没有注视送礼贺喜的人,只口口声声的喊着“叔父”“大爷”,但眼睛直勾勾看着那礼单,还得暇偷生叮嘱楚耀南:“你小子可不要趁乱贪了。”
楚耀南依旧阳光灿烂的笑容,声音却是阴阴地回复他:“放心,都在爹兜里。”
“溶儿,见过韦爷。”秦老大吩咐。
叶溶一惊,定江盟主韦爷,他最熟悉不过,定江首屈一指江湖人人尊敬的长者。
他睁眼,韦爷凑近前,笑得合不拢嘴说:“小子,这回闹出格了吧?拿枪指着你爹脑瓜时可是痛快一时了,当众打屁股蛋的滋味更痛快不是?”
哄堂大笑,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叶六爷初登秦府门被老爹一顿臭揍的事,一定是秦老大将父子斗法的得意事拿去给韦爷和江湖朋友们炫耀。
秦老大打个圆场笑了说:“痛快,自然痛快,这巴掌打在儿子屁股上的滋味当然痛快。这小子,倔驴的性子,像我年轻时。”
目光疼惜的望向叶溶,却带了几分凌厉的逼迫,却是警告他闭嘴不得放肆。
韦爷招招手,身后的随从奉上洗儿的贺礼,揭开红绸盖帘,赤金的善财童子和九枚金锭子。众人唏嘘一片,都称赞韦爷出手阔绰。
大哥,自小养大他的大哥蒋涛,叶溶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了坐在前排的大哥蒋涛。灰青色的长衫,罩了灰鼠马甲,安然的坐在那里看他,仿佛在看一件同自己无关的趣事。
叶溶心头一揪,猛然觉得什么叫无家可归,心里想喊一声“大哥”却哽咽在喉头难以出声。如今他的糗态,怕是寻遍定江也遇不到他这种滑稽事,十八岁七尺高的男儿,竟然被裹在个襁褓中示众。
“阿溶。”大哥牙关中挤出两个字。
蒋涛才开口说:“阿溶,你我兄弟一场,人往高处走,大哥心里为你高兴。”
叶溶心里一阵热浪翻涌,如那年他顽皮任性,被大哥一顿捶楚打得皮开肉绽都不肯服软时,大哥随口落寞的说一句:“毕竟不是你亲兄长。”
叶溶只觉那句话如刀子割碎了他的心,再没了话,只凄然叫一句“大哥”
他心里的大哥是蒋涛,叶沛不过是他家里的寄生虫,和他有血缘的动物。
“六弟。”一声唤,叶溶眼睛一亮,二哥贺望祖满脸惭愧地看着他,只说一句:“二哥都知道了,六弟的一份心,二哥日后……”后面的话哽咽难言。
叶溶抬头看秦老大,感激不已,不想这家伙说到做到,果然手段高明,法眼通天。
贺礼奉上,蒋涛却将一本相册递给秦老大说:“往年逢了阿溶的生辰,我就带他去影楼拍张照留影,总想岁月无声,如今看,是妥的。”
秦老大接过手,随手翻看一页,英气逼人的少年,大大的眼睛,眉头微皱,没有笑容,透了几分清冷,少了几分稚气。
“这是阿溶九岁那年照的,在定江码头钟楼边。”蒋涛说,秦老大侧头望叶溶,似在寻找昔日那小娃娃的身影。这一句话,叶溶反是眼泪在眶内转动,眼泪却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