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3000人。
要是没有看见他们迷茫、无语地浪迹街头,这似乎难以置信。
他们推着装有自己全部家当的箱柜和大车,其他家当早已被永远地抛弃在了不会再见的家乡。
在哈得逊码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走下轮渡,便再也不会离开曼哈顿岛,甚至不会坐船过江,或坐上最原始的马拉车跨过雄伟的布鲁克林拱桥。
就只这么一次,他们看看曼哈顿岛,看看它差不多完整的全貌。
当他们挤在围栏边观看我们这位绿铜色的,高举火炬的伟大女神时,当他们望着那些在亲戚的来信中读到过的高楼大厦时,我怀疑这些人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的亲戚比他们早来,为了让旧世界的人前来而在信中大加渲染,因为曼哈顿的这些新世界的人孤独、思乡。
可是,德夫林,一旦看见了它,你就不可能离它而去,似乎它根本不存在。
那些新来者从远处看到了它,看到远处用石头垒起的带状的曼哈顿被关在船上两周之后,这景象雄伟、恢宏、令人欣喜,没有那种压抑得受不了的感觉,即使有,他们也乐在其中,因为这些人所希求的就是那种受不了的感觉。
对于自己做出的而且是没法不做的这个决定,他们深信是正确的。
对他们来说,这个城市看上去似乎永远是这幅景象。
于是,他们走了进去,很快便忘了局限他们生活范围的那些小树林实际上就是很久以前的那一天他们站在远处瞥见的那一大片绿茵的一部分。
所有这一切既使我感到振奋,又使我感到恐惧。
我觉得自己之所以恐惧,并不是因为这飞速的成长所蕴涵的重大意义仍然很难解读,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有可能跟不上这速度,有可能被甩下。
我没有屈服于这恐惧,继续与之抗争,当然这样做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我这样说或许你会吃惊,因为我似乎巴不得彻底地抛开文明一走了之。
但看到了这一切,你就不可能感觉不到自己正在落伍,感觉不到自己正在被人抛弃。
这好像正是鼓舞每一个人追求的动力不仅是那些正在用自己的双手建造这座城市的人们,还有那些付钱让他们干活,付钱给建筑师和工程师的人们。
没人愿意落伍,可至于前方的目标是什么,几乎也没人想过。
报纸上用〃新开端〃的振奋来解释人们在这里感受到的夜以继日的狂热。
但我却觉得,这一切与其说像新的开端,倒不如说是最后的机会。
什么机会?谁知道。
那就是我从人们的眼睛里所看到的。
我觉得如果这种狂热再加一码,这场争先恐后的竞赛就会变成一场争先恐后的撤离,这场追求就会变成一场大逃亡。
除了概念不清的〃进步〃外,我们所追求的,或者有朝一日惊恐逃窜避之不及的会是什么,我说不清楚。
但即使对此毫无头绪,我依然很难抗拒它的吸引。
我自己也身陷于一场竞赛之中,它的真正目标有时候好像也和那些房屋建造者的目标一样令人费解,无法确定。
探险者用崇高的语言表达迅速抵达南北极对于人类的重要性,但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并非为了效力人类而辛劳。
我觉得自己属于为数不多的几位如此辛劳的人。
当望着那些跑来跑去的城市建造者时,我看到的没有自己,而是那些像皮尔里这样的人。
每个人都以为前方一定有目标,否则大家干吗要跑呢?于是,他也跑了起来。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身旁的那个人知道往哪儿跑,因此必须跟上他。
每个人都这样想:我不能、不得、不会落伍的。
你的 F.A.库克医生 1900年5月11日 船从哈利法克斯驶出后,我把库克医生的这封信读了好几遍。
这是我接到的最后一封信,是6月寄到的,它使我坚信,自己长久考虑的离家出走的计划不能一推再推了。
我没有把自己看成是前往美国的移民,而是这新世界土生土长的人,我和库克医生无非是出生地不同而已。
我心想,要是我看见他描写的那奇特景象,那些从东欧和南欧涌来的移民,我也会产生他那种感觉。
但当我从二等舱舷窗往外看,第一次看到那片毫无特征的北美大陆时,我知道自己错了。
我们在海上过了两夜。
前方难道是大陆吗?直到注视了好一阵子之后,我才意识到那是大陆。
一开始,我把它当成一座小岛,地平线上模模糊糊的一个裂口,时有时无,只有当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它才再次出现。
不一会儿,它好像又变成了几座岛屿,然后这些岛屿又连成一座更大的海岛。
这景象像这样持续了好长一阵,小岛渐渐成形,然后相互连接,最后似乎成了一条横挡在我们面前的高低起伏的屏障,我们得驾驶着船穿过这屏障才能抵达大陆。
虽然在我记忆中,地图上没有与之相符的标示,但我依然没想到这片隆起的连成一片的土地就是自己的目的地。
我觉得,要走近那个这些年来一直觉得是非常遥远的地方,自己在海上的时间还不够长。
这些〃岛屿〃形成了两大片陆地,中间有条狭窄的水道,我不敢相信就连这条最后的通道会不会被不断膨胀的陆地所关闭,不敢相信自己正望着的这片似乎刚从海底崛起的土地就是北美大陆。
我似乎在岛上住得太久,太孤陋寡闻了,习惯于海岛变形的幻象,直到这种幻觉过于低俗,不得不放弃为止。
在此次航行之前,我从未远离过纽芬兰,发现它是个岛屿,从未真正想过它就是个岛屿,从未真正相信过假如沿着海岸走,你就会回到当初的出发地。
驶离哈利法克斯之后,从陆地多久以后才消失的,我就知道现在我们离陆地还有多少小时的航程。
我们没有直接驶向大陆,而是往西南航行,右边是陆地,左边是辽阔无垠的大海,可惜我看不见。
我告诉自己,只要我盯住它看,这片毫无特征的〃大陆〃就不会改变形状、线条和颜色。
虽然十分激动,但我依然躺在铺位上,断断续续地打着瞌睡,半梦半醒,过去几天的记忆在头脑里随意流过。
我回想起在哈利法克斯最后那次奇怪的记忆:搬运工用推车把乘客的行李箱推上甲板,而我却只提了个医用提包。
我梦见那艘英国轮船船体上写的字母,尽管我知道它们拼起来是什么英语单词,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辨认不出来。
我从没看见也没听见坐在统舱里的那些旅客,不过我知道,他们就在我的舱位的下面。
有个乘务员的英国口音让我肃然起敬,我试图掩盖这感觉,但没用。
他教我怎样关上舷窗盖子,使船舱保持黑暗,好让我一直睡到平常起床的时候。
接着,他彬彬有礼地等着小费,可直到他走了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
我再次把他叫来,把他已经告诉我去餐厅怎么走的问题又问了一遍,等他答完,我飞快地朝他扔去一块硬币,他接住钱,身体畏缩了一下,好像以为我想砸他。
我在餐厅里转悠,想找个空位,一对老者邀我坐在他们旁边,可我拒绝了,嘴里咕噜着,像是在说〃我的朋友在别的什么地方〃。
有天半夜,我起了床,觉得有人在敲我的舱门。
可站在黑暗中,除了轮船单调的嗡嗡声以外,我什么也没听见。
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试图用电话联系库克医生。
以前我从未用过电话。
我一遍遍地对着话筒说话,可就是没回音。
我又一次醒来。
船上声音嘈杂,好像人们正在慌忙撤离。
头顶上和外面走廊上,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和孩子的呼叫声。
在脚下,我第一次听到从统舱传来的声音,像是被捂住的,听起来像惊吓甚至恐慌的叫声。
我从舷窗斜着看出去,瞥见我以为的曼哈顿,但后来才知道那是斯塔滕岛。
我离开自己的船舱,加入到人流当中,朝二等舱的甲板走去。
来到甲板,海风吹拂着我的脸,此时我才意识到空气是多么的热。
船舱内依然保留着大西洋凉爽的空气,可甲板上却又热又闷。
我走到舷栏边,所有人都站在那儿,凝望着那尊自由女神的雕像,巍然如同伟大的预言者,全世界的人都见过她的照片,她早已为人们所熟知。
在下面统舱里,由各种语言汇集而成的旅客的喧嚣声沉静了下来。
船从雕像的旁边驶过,仍有一些旅客回头凝望,但大多数人期待着曼哈顿更令人惊叹的壮美。
我见过这个角度拍摄的曼哈顿的图片,巴特雷的城墙像雾中的幻象一样若隐若现,仿佛在它们背后的土地上,还有更多更大的奇景。
但那些图片依旧让我对眼前的这景象措手不及。
站在这儿,在得知这座城市一幢幢大楼的名称之前,在行走于楼与楼之间的街道之前,在通过亲身体验而非从书本上得知这片带状的石头建筑实际上仅是眼睛的错觉之前,在得知这艘轮船将驶往哪个码头停靠之前,在得知码头只有号码没有名称之前,我必须努力记住它的全貌,记住它给我留下的印象。
还有好多我无法称呼、没有看见的东西,我只是把所有这一切都统称为〃曼哈顿〃。
这城市看起来不像是由许多建筑构成,而像是一个整体,从单独的一块巨石上耸立而出的座座高楼。
我忍不住想寻找它的核心,与所有其他建筑相连接的核心结构。
最奇怪的是,我从库克医生的信中所得知的这座不断成长,不停变化的城市看起来却非常陈旧,那些楼房像我在书刊中看到的哈得逊河边的岩石一样古老、久远。
想想可笑,这就是我对那个〃异乡〃的初次感受。
我回想起当初站在信号山山顶上所看到的情景,一排巨大的冰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昂起头来,像一座城市从平坦空旷的平原上拔地而起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人工建造的庞然大物。
据我所知,船上再没有第二个纽芬兰人了。
我想,在这条船上所有人当中,包括儿童,也许只有我是从未出过远门的人。
即使是那些在偏远山村过了大半辈子的旅客,在这次即将结束的旅程中,也曾经见过欧洲的一些旧城,见过它们伟大的城堡、宫殿、桥梁和大教堂,或者见过更加古老的城市的废墟,巨型神殿的柱头。
尽管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这座他们为之张口结舌的城市实际上起源于他们抛在身后的那些城市。
可我现在意识到,自己既不属于旧世界,也不属于新世界,而是来自于一个非常偏远,非常独特的地方,那儿的人类生活与别处的人类生活迥然不同,这个概念需要反复地查阅古籍和地图才能消除。
这座城市从根本上讲是这些新来者的,不是我的,至少现在还不是,而且我禁不住怀疑今后会不会是。
我仿佛跻身于历史,他们的历史当中,加入了他们抛弃过去,重新开始的一个新历程。
我跳上了他们那艘正在航行的船,是个偷渡者,比统舱里的那部分人更无根基,他们孤身一人飘洋过海,没有家人或朋友陪伴。
然而我告诉自己,这些都会改变的,因为这就是我眼前这些信件中所描写的世界,这就是库克医生的世界,是我人生起步的地方。
顷刻间,所有其他的东西我的过去、我的母亲、弗朗西斯·斯特德、达夫妮叔母、爱德华叔父、我住过的房子、圣约翰斯城仿佛全都成了一场梦中的些许残余,正在快速淡出。
但接着,这种感觉被另一种相反的感觉所取代,眼前的这个新世界似乎不那么真实,变得遥远了。
我刚想要接触它,或者准备走近它,便感到了这一点,这城市会从我眼前撤退,就像我们在梦中追逐的所有东西一样。
我嫉妒那些移民,他们没有选择,他们来这儿的决定永远不会改变,对他们来说,疑虑、三思、乡愁都是毫无意义的,不必沉醉其中,因为他们知道那是没有结果的。
对于他们,从第一眼见到这个新世界起,旧世界肯定就永远地一去不复返了,再也看不见它和他们留在那儿的亲人了。
这很残酷,却非常简单,有一种我所渴望的专断。
可比起他们,我的家却离得很近,至少从距离上讲,我无法选择一个世界而摆脱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