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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走近看,这些房子依然不像住家,倒更像旅馆或银行,整个街区到处都是。
这些房子的前后左右都没有院子。
〃在曼哈顿这地方根本就没有院子的空地。
〃库克医生说,〃如果你想拥有这样的大房子,院子是没有的。
不过,在乡下或者海边有其他的房子,跟这些房子一样大,或者更大些,周围有成片的空地。
〃他把坐落在第5大道和第52街的范德比尔特 豪宅指给我看,还有坐落在第5大道和第65街的阿斯特 豪宅,坐落在第5大道和第91街的卡内基 豪宅。
我们游览了上西区,沿着滨江大道驱车而行,街的一旁有许多新建的宅邸,有些还在建造之中,脚手架上罩着帆布,好像不久就要被揭开。
我们去了坐落在中央公园西路和第72街的那幢名叫〃达科他〃的公寓大楼,库克医生就是借用这名字称呼他房子西侧那部分建筑的。
这公寓有8层楼高,正面的圆柱上有许多三角形的饰物,顶上有尖塔,像埃利斯岛上的那些房子一样,第六层楼的栏杆被许多用大理石雕刻的宙斯和狮身鹫首怪兽支撑着。
他说,在曼哈顿,这是他最喜欢的建筑。
〃人们说,晚上站在楼房上面往北看,你依旧能看到棚屋区燃起的火。
看见那些火突然冒出来,背景除了夜空什么也没有。
这楼房方方正正,两边各有11排窗户。
你瞧,从打地基到现在已经17年了,这里的街道甚至连路都没铺过。
住在这儿的人不想铺路,以此阻拦游客和开发商到这儿来。
有钱人,那些靠从事艺术、出版书籍和搞音乐的人,租这儿的房子住。
西奥多·斯坦韦 曾经住过这儿。
那是19世纪80年代的事了,当时这地方是城市的最西边。
当时,从房子朝北的窗户望出去,人们能看见的只是树林、农场和满是棚屋的小镇。
据说站在楼上的那些窗户前,可以猎杀到小野物。
想想看,足不出户甚至不用下楼,就能打猎,那是什么情景?枪声一停,棚屋里的人便冲出树林,收捡猎物,有兔子、狐狸,然后在露天燃起篝火,烧来吃掉。
〃他说,住在楼下的人是提着枪,乘坐电梯上屋顶花园的。
当时,电梯还是个新鲜玩意儿,坐电梯本身就是很新奇的事。
我能想象那帮人像群暴徒,涌出电梯,冲向栏杆,占据最佳位置。
我能想象人们站在远处,注视着这幢楼,听着枪声,看着楼上、护栏旁冒出的阵阵硝烟,仿佛这幢楼的住户每晚都得捍卫他们的堡垒,抵御入侵者。
这建筑真的像座拔地而起的城堡,仿佛整座城市被夷为平地之后,整片土地正回归荒野之时,唯有这幢曾经是中心建筑的楼房还依然保留。
它像一座堡垒,抵御着来自北方的游牧部落。
我想起那些站在屋顶上和下面窗户旁的房客,瞄准棚屋小镇上的那些人,仿佛他们正准备入侵。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说教的语气,但从他的话中明显看出,对他来说,〃达科他〃就是划分新世界与旧世界,荒野与城市、贫穷与富裕的界碑。
库克医生称上城区是曼哈顿岛最北有人居住的地方。
这地方住着皮尔里北极俱乐部的资助人,那些拿钱支持皮尔里最近一次北极探险并且相信他依然会成功的〃百万富翁们〃。
库克医生在想,要是知道自己所资助的探险只是一场为了保全面子而在格陵兰毫无意义地拖延下去的逗留,他们会作何感想?〃贫穷的人各式各样,有钱的人也是各式各样。
〃库克医生说,〃住这些房子的人,英国的贵族是最看不起的。
他们不屑与布希威克啤酒大亨们交往,啤酒大亨们又不屑与医生们交往,医生们又不屑与顺势疗法医师交往。
我对玛丽说,修建我们房子的那个游鬼利普休斯正是这种势利小人,因此他从不显灵。
我们的有些邻居对利普休斯家族把房子卖给玛丽这样的女人不以为然。
他们讨厌看到他们当中出现这样一个寡妇,她的前任丈夫曾经靠向忧郁症患者兜售骗人药物而发了财。
他们倒是认可探险家,但只不过是为了向别人夸耀探险家就住自家的隔壁。
〃他这样说着,像个社会学家在发表客观的言论,丝毫没有流露出自己的偏好或身份。
我看见,或者说我只能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了这城市,因为我自己的双眼还不能看明白。
无论是它的富庶,还是它的萧条;无论是它的奢华,还是它的贫困,这地方远远超出了我以前的所见所闻,太无边无际,太斑驳陆离了,在我的感知中除了留下混沌一片,一无所存。
他同意,这里的确令人惊愕,但如他所说,这里还存在着未来派的那种幼稚,那种追逐时髦的狂热,似乎那些所谓的发明创造总有一天会被人抛弃,那些为之而钟情,为之而投资的人将会成为笑柄,似乎这城市会经历这样的阶段,未来世界的人会饶有兴趣地回忆起这个阶段。
历史会把世纪之交的曼哈顿作为最容易受骗上当的极端例子记录下来。
他说,从我们经过的那些人的脸上,他看到了这种轻信,在一片乐观和躁动之下,他差不多也感觉到了这种轻信。
他相信,每次听到什么新的发明,什么新的更好的做事方法,这个城市的人,或者说有些人,便愚蠢起来,这些人可以被称作社会的笨蛋。
〃你知道这些笨蛋是什么人吗?〃他问。
〃不知道。
〃我说。
他说,不是有钱人,不是企业家,也不是发明家,更不是穷人,那些用自己双手建造这座城市的穷人。
〃那会是谁呢?〃我问。
〃你和我。
〃他说,〃中间这帮人。
〃社会的这部分人,他们的轻信和单纯成了上面所提到的所有人赖以生存的基础。
我们是这座新城想要感动的人。
它是不是想要感动那些街头流浪儿,那些住在廉价出租房里从不露面的房客?除了圣约翰斯,住在这里的人要比纽芬兰任何一处的人都还要多。
在我有生之年会不会看到像雅各·阿斯特这样的富人因为布鲁克林大桥而张口结舌?不会。
这城市是想诱惑我们的,希望我们能分享那些自己并未参与创造的东西,这些东西虽然我们享受得起,却不知它们的意义,无法掌握它们。
〃是的,就像我这样的人。
〃他说,〃至少像我在爱上一位碰巧富有的人之前的那个层次的人。
〃他的话我几乎根本听不懂,更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滔滔不绝。
他用手指着那些头戴汉堡帽的人,这些人拄着拐杖,注视着蒸汽挖土机在挖掘现场摇摇晃晃,茫然地呆望着一幢正在被拆除的建筑,这建筑比他们的年岁大一倍,此时此刻,他们似乎并不知道它行将灭亡。
库克医生说,这些中产阶级的出现,要比把所有的创造发明加起来还要意义深远。
我们沿着中央公园的东侧朝西走了几个街区,然后又往南,再一次来到挤满人群和车辆的街道。
〃这噪音似乎也是推动这城市发展的动力之一。
〃他说,〃就像这昏暗、拥挤、令人窒息的环境。
似乎这已经是定论了,纽约要以现在这个速度发展,这些条件是必不可少。
〃大多数路面电车和高架火车都电气化了。
头顶上到处都是电线,悬挂在城市上的俨然是一张松松垮垮编在一起的网。
〃不过,与阿米莉亚在这儿的时候相比,至少再没有煤灰和炭渣从头上倾泻而下了。
〃他说。
他既然提到我母亲,我便问他,他与她相遇时的那幢房子是否依旧存在。
〃20年前的建筑几乎都不存在了。
〃他说。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补充道:〃我想那房子还在那儿。
15年前我曾经去过那儿。
自从我最后一次在那儿当侍者之后,我就再没有从外面看过这幢房子。
曾经拥有这幢房子的医生很早以前就搬走了。
我也绕着道回避他们,还有他们的这幢房子。
不知道现在是谁住在那儿。
〃〃你愿意带我去那儿吗?〃我问。
〃如果你想看,你可以独自去。
我会告诉你在什么地方,可我不能跟你一起去。
〃〃我只是想去看看。
〃我说,〃我不想进去。
你干吗不能跟我一起去?〃〃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我同去。
〃〃去那儿时你我之间的关系似乎就不那么神秘了。
我知道这个秘是要保,但不是在你我之间,不像你要我叫你库克医生,即使在没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下。
〃〃经过那幢房子会唤起我痛苦的记忆,令人羞耻的记忆。
〃〃可你看见我时肯定也有那些记忆。
〃〃那不一样,德夫林。
〃〃我觉得是一样。
你不想去那使我感到羞耻。
〃〃这件事我们私下谈得越多,就越难在别人面前伪装了。
〃〃弗朗西斯·斯特德和我母亲的死不是因为你。
这一切之所以发生,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去。
我可以给你地址。
你可以坐出租车去那儿,然后跟我在〃〃不,我厌倦了老是这么鬼鬼祟祟的。
〃我说,〃假如有一天你改了主意,我们再一起去。
〃他没说什么。
我们继续向前。
过了一阵,我注意到我们正朝大桥驶去。
街道远不及刚才那么拥挤了。
布鲁克林上方的天空不再湛蓝。
光线正快速地褪去。
〃我在信中写给你的不全是真话。
〃他说,两眼紧盯着前方,脸上毫无表情,仿佛我是个出钱搭车的乘客。
我感到一阵恐慌。
我将听到的会是什么?在这座城市里,好像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此时此刻,即使不会讲英语也不会让使我感到自己已经感觉到的那种格格不入。
我真愚蠢,原以为自己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历史上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是他的历史,这个城市的历史,这个国家的历史其中没有哪一点属于我。
〃你什么意思?〃我问道,等着他袒露那句真话:他终究不是我父亲;我的那些最坏的担心全都得到了应证;我是他儿子的说法是为了满足他的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虚构出来的,如今,既然我已经走出了自己的世界,走进了他的生活,他这就要一吐为快,以便把我摆脱掉。
终究,我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个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弗朗西斯·斯特德的,又成了弗朗西斯·斯特德的儿子。
我浑身冒汗,感到虚弱,他赶紧抓住我的胳膊,没让我从马车上跌下来。
〃在这儿不能告诉你。
〃他说,像是在大吼,又像是在耳语。
〃我更愿意赶着车在城里跑,而不是给你讲这些事。
也许我本该独自一人出来溜达。
〃我告诉自己,我没有证据。
他也没有证据。
不可能有证据。
我相信了一个从没见过的人的话。
他究竟是谁?除了他告诉我的之外,关于他我还知道些什么?因为我愿意相信它们是真实的,所以我没法抗拒那些信件。
等第一封信到来之后,这世界似乎不再狭小,未来似乎不可预料。
〃库克医生〃〃我们在'达科他'见面,我在那儿给你讲。〃
《纽约的探险家》第15章
他去自己住的地方,告诉他妻子我俩有事要谈,然后在客厅与我见面。
这是达科他最大的房间,我们可以坐在离门和墙很远的地方,尽可能不让我们说话的声音传到外面去。
即使我俩坐在里面,这个从未有人居住过的房间似乎依然空空荡荡,唯一的作用就是更增添了我不属于这儿的感觉,犯下了某种可怕的、不可逆转的错误的感觉。
即使回纽芬兰也不能更正这个错误,无论怎样都无法更正这错误。
我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即使是仅仅在脑子里,我也要一直走下去。
得知自己向往多年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也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就这样回去,还不如像我母亲那样一死了之,像弗朗西斯·斯特德那样。
毕竟还是弗朗西斯·斯特德的儿子。
以前,我只在梦里有这样的担心。
〃你不是我父亲?〃我悄声问。
〃当然是。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