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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库克医生所说的“没有预见到的有利条件”,我也仅有一点模糊的概念。
他告诉我,要是这些“条件”真存在,那真是我们走好运了。
他是这么告诉他妻子的,但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些条件我们才呆在这儿。
听到这个我很高兴,因为我曾不住地想,只靠时运流转,便把一次捕猎变成前往北极的探险,这样的结果可能只是失败。
《纽约的探险家》第34章
9月中旬开始下雪了。
布拉德利留给我们的十几艘小船放在海滩上,几艘底朝上放着的已经被雪盖住了。
在港口冻结很早之前,雪就下起来了。
除了灰色的海水,一切都是白色的。
两者间昏沉的对比似乎可以把库克医生都催眠了。
黄昏时分,他会站在水边看着涌向岸边的海浪,似乎从冰雪包围的水中看到了什么难于破解的启示。
一天早上,我们起来后,港口消失了。
海水已经冻上,雪落在冰上。
以往开阔的海面现在成了一片平坦的雪地。
港口开始结第二层冰的时候,冰便都挤到了海滩上。
低潮把冰块留在海滩,冰块却不会化掉。
港口完全冻结以后,这些冰块看上去就像一堵墙一样,就像我们为抵御敌人侵略而筑起的第一道防线。
日落时分,爱斯基摩妇女会站在这道墙后,盯着港口的海面,听着海浪的声音,就像库克医生看海水时一般着魔。
她们都悄无声息,两个两个沿墙排开站立,脸上满是泪水。
这种风俗库克医生以前也曾看到,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爱斯基摩人也不愿意谈起此事。
我们不必打猎。
我们从爱斯基摩人那儿换来肉和衣物,这样可以节省体力。
库克医生预计我们得靠体力熬过北极几个月长的黑夜。
我们用香烟、步枪、子弹、饼干和肥皂跟爱斯基摩人交换(不知为什么,爱斯基摩妇女会用肥皂擦洗从脚往上的身体部分)。
交换时,爱斯基摩人拿来狐狸和兔子皮做的外衣和袜子。
女人用男人猎到的驯鹿皮毛帮我们做睡袋。
缝睡袋非常吃力,她们得用牙咬着针,手脚并用地缝制。
她们用海豹皮给我们做成皮靴,还有雪橇上用的鞭子。
雪橇是库克医生花费很多时间用山核桃木做的,木头是从他兄弟的农场里伐来的。
他先烤制木头来做雪橇的冰刀,然后把木桶挡板压直。
他做了七架雪橇,拴在一起立在屋子外面,以防被积雪压坏。
他做了山核桃木的雪地鞋,脚趾部分向上翘起,他认为这样可以更便于在极地海域的冰雪上行走。
最后,他做了一架大雪橇,可以把他在布鲁克林做的帐篷拉上。
等我们无法修起一座像样的爱斯基摩式的小屋时,我们可以住在里面。
我们冬天呆在盒子屋的时候,用的燃料是煤。
布拉德利给我们留下了一堆硬煤,要比软的那种强。
硬煤燃烧后不会到处是煤灰,也不会堵塞火炉烟囱。
已经变短的日子短得更快了。
从盒子屋一盖好,爱斯基摩人便从山上下来看我们,和我们一起喝茶。
他们三三两两地,中午过后便开始下来。
随着冬天临近,人来得越来越多,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们的到来让小屋总是很拥挤。
让人难过的是,爱斯基摩人似乎跟我们一样害怕快要到来的极地冬夜。
他们不愿离开。
告诉他们得回自己山上小屋的时候,他们还很不高兴。
最后,一“天”变得只有一个小时的光照。
太阳只是从东边爬上平坦的地平线,然后便落下了。
我们的头脑还是按惯常的日照方式运转,还以为这是一天中的黄昏,而太阳横跨天空,现在日落了。
我们就像人们在日落时常常会的那样,脑子里开始遐想起来,想过去的事,也想未来的日子会怎么样。
每一天都有几个小时,我们会忍不住把黑夜当成白昼之间的补充,这还颇受人欢迎。
可想想真正的情况,便让人气馁。
这儿没有白天,只有日复一日的黄昏,中间是永无尽头的黑暗。
看起来,遥远处的光好像是过去的遗留,是曾经所记录或记忆的事,历史和记忆正在淡去,很快除了黑暗便会一无所有。
不单是我有这种想法。
有一次,库克医生说了句“过去日子的光”,他说是在引用《帕尔格雷夫英诗集粹》里一首诗的头一句。
他说他第一次形容如此暗淡的日光,还是在红石屋的那次探险中。
有一天,太阳根本没滑过地平线,只露一个角,便慢慢落下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太阳出来得越来越少了。
十分之九,四分之三,一半,三分之一。
太阳开始变成一团红色,然后是月牙状,然后像镰刀。
最后,我们扔掉手头的东西再看时,看到的只是帽檐一般升起的一牙红色。
红色消失后,从10月25日起,几个星期里我们便只能从太阳应该升起的地方看到一片微弱的光。
后来,这样的光也逐渐淡去,变得毫无规则,就像一支蜡烛放在一个毛玻璃做成的盒子里,而我们还觉得那是太阳。
以后很久的日子里,我们每天还会等着太阳,看着它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等待它会不顾季节而升起。
北冰洋的夜晚会是什么样子?随着日光日渐稀少,这个问题也越来越困扰我。
与伊塔肯定还不一样。
现在看到的就已经很清楚了。
库克医生注意到我的疑惑。
“你会做得很好,德夫林。”他说。
“我们不会挨饿受冻。需要忍受的只有黑暗。
我们有工作做,有书读,过了圣诞节后会有很长的路要期待。”每天,他都说这样的话鼓励我。
“骨子里你就适应北极的黑夜。”他说。
“你有耐心,脾气又好。你适应孤独。”库克医生让我相信,呆在盒子屋里便不会冷,甚至外面也不会。
可我还需要一点亲身体验来证明到底是不是这样。
皮尔里握住我手的一刻,其实已经告诉我,尽管我在格陵兰南部的海滩上过了一夏,对北冰洋其实仍是一无所知。
每晚睡在装备齐全的埃里克号上,我觉得伊塔的夏天要比信号山好过得多。
我想到冰沟,就是比尔及亚号上的船员为丹柯上尉挖的坟墓,他是南极探险中唯一的牺牲者。
他们挖了6英尺深,好像以为冰会像土,会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
杀死丹柯的不是寒冷的天气,而是无尽的黑暗。
我还从没认真想过,我会成为一支真正的北极探险队里的成员。
临时搭建的小屋里,只要有一个缝隙,风便会尖叫着进来,风会让北格陵兰的探险队员不敢再说话,会尖叫起来,会请求宽恕。
我担心自己能不能熬得过几个月的黑暗与禁闭,我会不会成为人们认为的那样,是位北极探险家。
我在想,北极是怎样让壮硕而坚强的皮尔里变成了那个样子。
我记得他吊在我手上,在两船之间时的脸色。
我是多么自以为是,竟认为自己可以承受皮尔里这样的人承受过的一切。
我想抵挡住这些想法,它们却越来越重地压在我身上。
最寒冷的时刻到来后,再坚定的天性恐怕也难于抵挡。
库克医生为我们想出了各种户外活动,有扔石头比赛,有用鹅卵石玩的弹球游戏,有三条腿竞赛,就是我们组成两人小组,跟那些无法忍受生活毫无生气的爱斯基摩人进行比赛。
我告诉库克医生,巴特利特船长曾跟我说过的话,我们开始得太靠南了。
库克医生说,从南边开始会让我们在冬天有更多鲜肉,还有没用过的狗。
我们的线路的确比皮尔里的多400英里,可我们会穿过猎物大量出没的地方。
我没想掩饰自己的怀疑。
“想想再次看到太阳升起时的感觉吧。”库克医生说道。
“你可以让自己觉得好过些,只要你自己装作感觉好就行。
记得我们见面的那一天有多温暖,阳光有多明媚吗?那天你在我屋外的阳光下站了好久。
记得我给你的那杯好喝的橙汁吗?”我试了他的办法,想到阳光普照的日子只能让我更加渴望阳光。
我变得不愿讲话,不愿让字母随意出来,似乎说话会让我失去什么,似乎跟其他东西一样,语言也变得越来越短缺,我不愿跟别人分享自己的那份。
库克医生制定了一份严格的作息时刻表,他说如果我和弗兰克不想生病,就得照做。
我们6点起床,6点30分吃早饭,看书或写东西到10点,喝杯咖啡后到户外锻炼,做的是库克医生设计的体操,是他最初为比尔及亚号上长年在船上工作的船员设计的。
如果是阴天,四处便是一片漆黑。
要不是我们在小屋周围点起的灯笼,都看不到自己在雪地上的脚印。
中午我们吃午饭,然后便是每个人最喜欢的一段时间。
没有工作干,很多爱斯基摩人会来做客。
他们带来兽皮做的鼓,敲着鼓,唱着歌,在小屋里跳起舞来。
动物油脂的蜡烛冒出的黑烟,加上雪茄和香烟的烟,会让小屋里几乎无法呼吸。
爱斯基摩的舞者,还有妇女,会把衣服脱到腰部,会跳到身上流满汗水。
每个人都喝茶,吃风干的海鸟蛋,他们的海鸟蛋似乎永远也吃不完。
我们越是不愿意冒着寒冷到外边去,爱斯基摩人就越乐意到我们这儿来。
有时候,下午会有很多活儿要干。
如库克医生说的,小屋子变成了极地探险的设备和给养的加工厂。
爱斯基摩人用干的海象肉为我们做干肉饼。
他们把饼切成6英寸的小条,挂在钩子上晾三天。
在这期间,所有的水分和油脂会从饼上滴下来,滴得小屋地面上到处都是。
肉饼彻底干了以后,我们把它装在锡皮桶里,盖子用铁丝缠紧。
接着,爱斯基摩人把另一种“庄稼”挂上去。
他们共做了1500磅的肉饼。
有几个星期,挂在屋里的肉饼看上去就像是芳香的装饰物一般。
最后一批肉饼取下来后,墙上和钩子上空荡荡的,看着那么不自在,我们就把没法钉起来的东西都挂上去。
爱斯基摩人不断给我们拿来鲜肉,他们在黑暗中尽可能地捕猎、下套。
他们给我们一只绒鸭,我们给他们三块饼干。
月色中,他们借我们的步枪去打野兔,回到小屋后,给我们收成的一半。
库克医生在小屋里隔出一间暗房,可以冲洗照片。
他用面粉糊堵住房子里的缝隙,面粉糊干后,比水泥还坚硬。
爱斯基摩人排队进到暗房里,去看红色的光,还有影像魔术般地从水里泡着的纸上面显现出来。
“诺维噢”,每个人都这么说。
我们也时不时总可以从那间屋子里听到“诺维噢”。
他们把库克医生称为“塔塞所”,“大药人”的意思。
他们从以前的行程中记住了他,包括北格陵兰的那一次。
他们非常详细地回忆这些探险的细节,比他记得要详尽得多,特别是他曾为他们治好过的病。
他们还和15年前一样对他心存感激。
他们认为过去和现在是紧密连接的,无法理解我来格陵兰是为了寻找我父亲弗朗西斯·斯特德。
我越来越不耐烦的样子只能让他们强化这种看法,他们也总是很失望,从他们的陪伴中我似乎得不到什么安慰。
每天我们见到的时候,他们都会演哑剧似地装出找寻的样子,仿佛丢了什么宝贵的东西,然后他们会难过地摇摇头。
他们跟我保证,当时弗朗西斯·斯特德失踪的时候,他们曾尽全力寻找过他。
我发现自己对库克医生会和鲁道夫·弗兰克商量事情而生气。
他是个厨子,没有在北极呆过的经验,我们也只认识他几个星期而已,而他竟享有我花了几年才享有的荣誉。
弗兰克比我高,也比我更强壮。
他英语不好,所以不太说话,我们也不大交谈。
他和库克医生说德语,库克医生用他并不流利的德语下命令,弗兰克会嘟哝出几个德语词,然后去干他以为已经告诉过他的事情。
我在想,他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