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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他们算账去!”有人振臂高呼。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响应起来,并纷纷从身上把匕首掏了出来。
“不要冲动!”松永一摆手,“不要因为冲动误了大事!”
“可是,松永大哥,世罗哥他们被打成这样……”
“不一定是盐田帮干的。”
“一定是盐田帮!”
“搞不好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我们很可能溃不成军。”
“可是……”
“大家听好了,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轻举妄动!要是有谁胆敢抗命不遵,立刻给我滚出户岛帮!听懂了没有!”
小兄弟还是不甘心,松永出去开干部会以后,有人直截了当表示不满。我松了一口气:我才不愿意去跟盐田帮拼个你死我活呢!我还不到19岁,要我去为了黑社会帮派出生入死?对不起,我还没活够呢!
几个年轻的头头也主张慎重行事,最后决定暂时观察盐田帮的动向,不轻易出击。看来户岛帮和八寻帮一样,也希望做一个合乎时代要求的现代黑社会帮派。
我跟着世罗哥回家的路上,他没开口说一句话。虽然每次跟他回家都这样,但今天情况跟平时有所不同,所以感到特别压抑。
迎出门来的京姐看见情夫头上贴着一大块药布,吓得用手捂住了嘴巴,“打架了?”
世罗看都没看京姐一眼就进屋去了。
“疼不疼啊?”
世罗默默脱下外衣。
“流血了吗?”
世罗默默解开衬衫的扣子。
“要不要躺下来?我帮你铺床。”
世罗脱下长裤,小声嘟囔了一句:“滚出去。”
“你要吃饭吗?”
“滚出去!”世罗大吼一声,当胸推了京姐一把。京姐踉跄着倒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世罗迈开大步跨过去向京姐伸出手,但并不是去帮她站起来。
“滚出去!从这个家滚出去!滚!”世罗拉起京姐,往门外推了一把,自己大踏步走到里屋去了。古旧的窗户被震得哗啦哗啦作响。
“不许再回来!”世罗又吼了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关上纸糊的推拉门。这回整个房子都摇晃起来,好像发生了大地震。
京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穿一身家居时候穿的衣服,趿拉着拖鞋走了出去。我呆立着,看看敞开的大门,再看看紧闭的推拉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虎!”推拉门那边传来世罗的吼叫声。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走出家门。
京姐站在胡同口,背靠着电线杆子,一只脚抬起来,用脚趾头挑着拖鞋摇晃着。
“我也被赶出来了。”我挠挠头皮,很是无聊地说。京姐点点头,换了一只脚,用脚趾头挑着拖鞋摇晃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地上找小石头乱踢。
过了一会儿,京姐好像想起了什么,问我:“你肚子饿了吧?”
“啊,饿了。”
“那个人要是吃完饭再发火就好了。”
“大哥今天很惨。”
“出什么事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发生在赤坂的事告诉了她。
“是吗?原来是被人打了,他是自己生自己的气。”京姐点点头,好像非常理解世罗的心情。
“可是,我觉得他不应该冲你发脾气。”
我还想说,真像个歇斯底里的泼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如果他冲我发一顿脾气心情能好起来的话,也不是什么坏事。要是在外面闹起来,有几条命够他折腾的呀。”
“可是……”
“他的心情要是好起来了,会使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对他还是有用的,还会使我感到我没有白白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京姐仰望着夜空,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她说的话又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
“不过还真有点麻烦,眼下我们还不能回去吃饭,在外面吃吧,钱包在家里。”京姐转向我,歪着头无奈地说。
“钱,我带着呢。”我从裤兜里把钱包拿出来,把十几张钞票全都抽出来给她看。那天我替帮主的伯父擦车,他一高兴给了我很多零花钱。
“可以借我一些吗?”
“我请客。”
“小孩子不许说大话。”京姐挥动着拳头,装出要打我的样子。
我们走进地铁目黑站附近一家小酒馆,也不知是因为酒不好,还是因为疲倦,还是担心自己的情夫,京姐没喝多少舌头就不听使唤了。一会儿拍拍身旁的客人,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呜咽着大哭,我们成了小酒馆里所有客人注目的对象。但是,在世罗哥没有睡着之前我们是不能回去的,我只好向小酒馆里的客人们频频鞠躬表示歉意。
我们走出小酒店的时候已经11点多了。京姐踉踉跄跄地走不稳,我让她搭着我的肩膀,在已经没有多少灯光的商店街乱逛。
“小虎!你好温柔!”京姐的喊声响彻在昏暗的商店街。
“没有……不是……”我小声说。
“世罗一次都没有对我这样过。”
“世罗哥是堂堂男子汉嘛。”
“我要跟世罗分手,跟小虎在一起!”京姐突然转过身来抱住我。她身上的酒味,香皂味,和女人身体特有的气味,冲进我的鼻孔,又甜又香,难以名状。
“京姐,不要这样……”我轻轻推了她一把,不料她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我赶紧把她扶起来,“京姐,你没事吧?”
“原来小虎跟世罗一样,也这么粗暴。”
“对不起!”
京姐生气地鼓着腮帮子,站起来刚拍了拍衣服,立刻又叫了一声痛倒下去,用手捂住了脚踝。
“脚崴了吗?”我更紧张了,蹲在她的身边关心地问。
“走不了了。”
“对不起!要不要去医院?”
她站起来,摇摇头对我说:“背我!”
我以为我听错了,犹豫之中背上已经感到沉重起来。
我脑袋一下子大了。温热的气息吹着我的耳朵,柔软的乳房压着我的后背,我的双手自然地托住了她那丰满的臀部,否则她会摔下去的。
“去医院吗?”我冷静下来了。我知道,帮规中有那么一条,染指大哥的女人就会受到断指的惩罚。
“不用。”
“那边有个药店,我去敲门。”
“有没有可以再喝酒的地方?”
“别再喝酒了,你喝水吗?”
“小虎,你的背好宽啊。”
“不知世罗哥睡了没有?”
“管他呢!”京姐说着捏了捏我的脸蛋。
“我回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一个人多冷啊。”
“对不起,我太粗心了。”我把她放下来,脱下自己的夹克衫递给她。
“我才不想回那个家呢!”
京姐丢下夹克衫,光着脚跑了。我捡起我的夹克衫和她的拖鞋追她。京姐拐进一个小胡同,我追过去的时候,她跑进一个围着木板围墙的建筑,消失了。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京姐跑进了一家日式情人旅馆。
不过,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大概是醉酒以后跑累了,京姐进房间以后就躺在床上睡着了,还伴随着轻轻的鼾声。我替她盖好被子,自己靠墙在地上摆了了几个座垫也躺了下来。
脑子里很多事情漩涡般旋转着,说什么也睡不着。我想把京姐丢在这里自己找地方去睡觉,可我无处可去。既不能回父母家,也不能回明智侦探社,因为八寻帮也在那座大楼里,如果被跟户岛会有关的人撞见,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芹泽清和久高爱子。再找一家旅馆吧,钱又不够,深秋时节睡在外边也太冷了。
我一边想着应该到哪里去,一边回忆起刚才在京姐身上闻到的那股又甜又香的味道和肌肤相亲的感觉,心里闷闷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小虎小虎”的叫声。抬头一看,原来是京姐坐了起来。为了防止发生我所担心的事,我把房间里的灯全打开了。
“有水吗?”京姐问。
我从水龙头里接了一杯水递给她,她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又躺倒在床上。我也躺回坐垫上,背对着她,蜷曲着身子像一只大虾。
过了一会儿,京姐又说话了:“小虎,睡着了吗?”
“没有。”我答应了一声,但京姐没有再说什么。
“用把灯关了吗?”我背冲着她,小声问。
“对不起。”
“什么?”
“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您千万别这么说。”
京姐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京姐又说话了:“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我吓得差点儿跳起来,全身变得燥热起来。可是,我误解了她的意思。
“我跟世罗这种男人在一起,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没有,哪有这种事。”
“我以前住在横滨,干的是夜里干的那种工作,你一定看不起我吧?”
“不,不会。”我以为她是个陪酒女郎,但接下来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在横滨的黄金町。”
我差点儿叫出声来。黄金町是横滨最大的红灯区,是男人们买女人肉体的地方。因为我最近常去横滨进货,所以知道这些。
“世罗是我们那里的常客,起初他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只是偶然有那么一天他喜欢的女人休息,我接待了他。不过初次见面他对我印象不错,后来每个星期来两次,有时也不跟我上床,喝点儿酒聊聊天就回去。”
“京姐,睡吧。”
可是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
“半年以后的一天,世罗突然要求我把工作辞掉。我也讨厌这种工作,可是我需要钱,跟店里也签了合同,他这么说我觉得很为难,但还是满脸赔笑地对他说再考虑考虑。可是他却说,你今天就得给我辞了。我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说完以后就动手收拾起我的东西来。我惊叫着说现在不行,他抓起我的手就从后门跑了。我一边担心被人看见,一边又为明天将开始新生活感到兴奋。跟他走是个冒险的行动,因为我知道他是黑道上的,他的背上有纹身。不过我当时就是相信跟上他我的人生会改变,于是就跟着他走了。
“我的人生果然改变了,不过方向是错误的。因为是他不由分说把我带走的,所以我认为他一定养得起我。没想到他一文不名,也没房子,是在他的小兄弟家轮流借住。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他走了,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我只好去租房子安顿他。如果不浪费,靠我以前的积蓄也能凑合着过日子——我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吧?他不是一个有固定薪水的人,收入只有上边的奖赏,所以他不但不给我生活费,反而从我的钱包里拿钱,我的存款很快就花光了。
“没办法,我跟他说打算出去上班。他大发雷霆,说你要自重!我说我不是去卖身,只是想去小酒馆或小吃店打工而已。但他就是不同意,我反驳他,他就打我,还说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可是,夸夸其谈填不饱肚子,最后他同意我去找白天的工作,我才当上了现在这个事务员。你说说,就是这样一个对我想打就打想踢就踢的人,有资格骂我要自重吗?他的脑子肯定有问题!我呢,这样一个男人我竟然离不开他,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不,不是的。”
“世罗这个人啊,要是没人跟着他,他就完了。有我跟着他,也许他就毁不了……”京姐说到这里突然呜咽着哭了起来。我拼命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回头,因为只要回头去看她,我肯定会被她吸过去,紧紧地抱住她。
“对不起,哭成这个样子。”
“没关系。”
“别看世罗那个样子,他的心可好了。他把你带回家来,就是看你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怪可怜的。不过,他不善于表达感情……”京姐说话的声音渐渐变成了轻柔的鼾声。
一个月过去了,平安无事。
盐田帮没有什么动静,户岛帮的小兄弟也没有擅自去盐田帮挑衅。问过赤坂的艾司俱乐部的人,他们否认盐田帮对他们施加过压力。
我打电话给明智侦探社,报告了在赤坂发生的事件。我认为,世罗被袭击的事件跟八寻帮的本间被袭击的事件有相似之处,也许两者之间有联系。明智所长让我详细报告赤坂事件的经过,还要求我尽早找出本间事件的证据。三冈和小林调查了本间的人际关系,没有查出什么可疑人物,所以户岛帮很可能就是杀害本间的凶手。
可是,进了12月,我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户岛帮是平安无事,但我内心却是七上八下,紧张得要命。
我开始意识到京姐很奇妙地进入了我的心,我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那天晚上,我跟她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一觉睡到大天亮,而我却蜷曲在座垫上,盯着到处是裂缝的墙壁彻夜未眠。早上我们离开情人旅馆就分手了,她回家,我直接去了新桥的户岛帮事务所。世罗没再让她滚出去,也没对我起疑心。
但是从那天晚上起,江幡京在我的心目中不再是大哥的情妇,也不再是我寄宿的家里的女主人,不论是在打扫事务所的时候,还是去收取保护费的时候,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想起她那柔软的肌肤和那又甜又香的气味——总之我喜欢上她了。每当意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