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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缓缓地低下头,固定在45度角上。
侍者端来了冰咖啡。我把太阳镜放在桌子上,把百货公司的纸盒拿起来,解开丝带打开包装纸一看,是一条意大利名牌手绢。
“那我就不客气了,意大利名牌嘛,肯定很吸汗。”
“对不起。”樱不知所措地揉搓着白皙的手腕,讨好似地看着我,像一只刚刚找到了主人的小狗。
“别误会,我那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你自己?”
“对,我特别讨厌别人自杀。啊,当然没有人喜欢自杀。我经历过朋友的自杀,经历过两个朋友的自杀呢。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希望碰到自杀的人了。”
“……”
“别人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我只对自己的人生感兴趣。但是自杀不行,就算是陌生人自杀也不行!不为活着的人着想的人是大混蛋。”我紧紧地咬着吸管,脑海里交互浮现出刚才提到的那两个已经自杀的朋友的面孔。
“所以你才护着我?”
“护着你?”
“你帮我骗了站务员。其实我是想自杀才跳下去的,但我撒谎说是因为贫血掉下去的,你帮我做伪证。”
“什么?贫血是骗人的?”我有点儿生气了。
但是樱并不理会我生气不生气,“为什么要为素昧平生的我说谎?我一直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是不想让自杀未遂的我再被别人追问,再次受到精神上的伤害,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
“不然你还以为我被你的美色迷住了吧?”我笑了笑,用吸管吸了一口冰咖啡。
本来以为这么说会把她逗笑了,没想到她还是一脸认真的样子,“就像我在电话里说过的那样,我再也不会自杀了,我要像获得了新生那样,坚强地活下去。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我改变了发形。真很感激你,我能这样都是因为你救了我。”她盯着我的眼睛,字字铿锵有力地说着,说完以后稍稍低了一下头,又抬起头来看着我。
“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开始感到难为情,于是把视线移向一边。右边的座位上,一个身穿西装的男子正抱着沙发扶手呼呼大睡。视线再向左移,一个裹着印度丝绸的女人正专心致志地读着一个纸袋上的文字。
对面传来樱搅动冰块的声音,我回过神来,发现我俩都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酒吧里流淌着标准爵士乐,以蓝色G为主调,轻快地跳跃着的钢琴,加上质朴的小号,音色很美。
“这是什么曲子?”我只知道这是亚特?布雷基亚的爵士信使乐团※演奏的。
樱歪着头,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想起来了,是‘呻吟’。”
我真是个白痴!
“我问你……”我讨厌沈默,所以继续没话找话,但是由于没有准备好话题,突然问了一个没经过考虑的很失礼的问题,“你碰到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了?干嘛要自杀?”
话说出口马上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收不回去了。
樱缩起身子,眼睛看着半空。
“对不起。”我急忙摆着手向她道歉。
“因为钱的事。”她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就低下头去。
“算了,咱们不说这个。”
“但是,我已经不想再逃避了。我快找到新工作了。”
“对不起,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吧。”我再三地道歉,把脸转向一旁,叼起了香烟。
酒吧中央有一个神社的洗手池似的石头造的水槽,水几乎溢出来了,也没有防护栏之类的东西,叫人担心如果小孩子掉进去怎么办。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樱说。
我转过头来,看见她微微歪着头,手指摸着左眼下方的泪痣。她习惯于摸着泪痣说话吗? 这倒不是什么坏习惯。
“我要问的是跟刚才的话题完全无关的事。”
“说吧!”我松了一口气,但我掩饰着,故作冷漠地答道。
“刚才,你跟一个女人在一起来着吧?”
“女人?”
“在饭店前边打出租车走了的那个女人。”
“哦,你看见了?”
“是你太太吗?”
“你看我像有太太的人吗?”我笑了。
“你是单身?”
“对啊。”我给她看了看我的左手无名指。
“那么,她是个挺不错的女人?”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你看着像吗?”
“我还以为昨晚你们住在这儿,她刚离开这儿回家。”
“不是不是,正派人家的女人是不能随便在外边留宿的。她只是一般的朋友。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麻宫樱,你听说过蓬莱俱乐部吗?”
“什么?”
“蓬莱俱乐部。卖保健食品和羽绒被的公司。”我的工作立刻展开了,收集情报是侦探工作的第一步。
樱沈默着,摇了摇头。
“连名字都没听说过?蓬莱俱乐部。”
“这个……”
“你听说过?”
“为什么要问我这件事?”樱回答我的问题时显得很不愉快。
“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最近偶然听说有这么一家公司,我想知道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樱噘着嘴说:“这个什么俱乐部,跟我有什么关系?”
“蓬莱俱乐部。不,跟你没关系。”
“那我们现在不谈这件事也没关系吧?”
“那倒也是。”
“你提起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是因为跟我在一起觉得很无聊吗?”
“看你说的!”
“你救了我,我认为这是缘分,能再见面更是缘分。不过,如果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没话可说得话……”樱说着把帐单拿了起来。
奇怪,莫非她对我有好感?她是在用这种委婉的方式向我表示这个意思吗?所以她那么在乎久高爱子。
“我从来不让女人买单。”我把帐单抢过来。
“我付吧。”樱伸手要抢,没抢回去。
我高举帐单:“那么,你呢?”
“我什么?”
“结婚了吗?”
“我是一个人。”
“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
“我可是个很任性的男人。”
“什么意思?”
“我讨厌抽烟的女人。对了,你的爱好是什么?”
我开始对麻宫樱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的感觉了。
7
已经夸下了海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我指的不是麻宫樱,是久高爱子的事。
侦破保险理赔金谋杀案?怎么个侦法?我需要掌握什么证据?
早知道会碰上这件事,我在侦探事务所至少应该干到能够独挡半面。
首先给爱子打电话,让她把有关蓬莱俱乐部的事情全部告诉我,然后让她把久高隆一郎的遗物重新整理一遍,把认为有助于调查的东西送到我这里来。
星期六的傍晚我就开始在“三越汤”的更衣室打探消息,晚上打电话给朋友,问他们知不知道蓬莱俱乐部。
星期天早上到健身俱乐部打探消息,下午去西麻布的理发馆染头发,向自称美容美发界的领军人物的阿山打听。理发师接触的人多,理发馆堪称是情报流通站。晚上再打电话给昨天晚上没找到的朋友。
星期一上班时,午休时间去银行交房租时,跟女人约会时,我都忘不了收集情报,当然也上网查过。
几天以后,蓬莱俱乐部的大致轮廓弄清楚了。
蓬莱俱乐部有限公司成立于1997年5月,资本金300万日元,董事长吴田勉,公司所在地:东京都涩谷区笹冢3丁目。经营衣服,寝具,家具,艺术品,装饰品,玩具,家电,电脑软件,食品,饮料等,还搞印刷品的制作与发行,也管理不动产。
看起来这个公司的经营规模很大,不过应该是为了可随时改变经营范围,所以才这样注册的。实际上现在的业务主要是上门推销所谓有益健康的羽绒被和食品饮料。上门推销并不是挨家挨户地搞,而是借用大型会馆或体育馆,以举行免费保健讲座为名,招揽客人,推销商品。他们的活动范围涉及整个关东地区。
他们招揽客人的方式是往各家各户的邮箱里塞广告,广告上写着免费参加保健讲座和尝试保健用品的字样,并刊登羽绒被、按摩器、和所谓保健食品的照片,但都不标明价格,只写着凡是带着这张广告参加保健讲座的客人,都可以得到价值两万日元的容量为两公升的碱性负氧离子矿泉水一瓶。
免费尝试很快就变成了促销会。只要买了一件商品,他们就会反复上门推销,弄得你不想买也得买,久高隆一郎就是这样上了他们的圈套。
免费尝试只举行一天就迅速转移。他们转移的方式不是往邻近的区域移动,而是跳跃式移动,打的是不规则的游击战。眼下这种信息时代,该公司居然没有设立网站,看来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偷偷贩卖,
这种强行推销的贩卖方式,似乎在各地都有索赔的消费者,但还没有发展成大规模的诉讼,也没有引起谋体的注意。
除了调查蓬莱俱乐部的情况,我还向爱子仔细询问了关于久高隆一郎被汽车撞死的具体情况。
事故(也许应该说案件)发生在7月14号。那天下午,久高隆一郎对儿媳妇说要出去散散步,就从南麻布的家里出去了,但直到晚上都没回来。家里人正在着急,神奈川县警察局来电话说,久高隆一郎被汽车撞死了。事故现场是神奈川县川崎市麻生区一条两旁灌木丛生的偏僻的道路上。警察在初步调查阶段中没有发现目击者。
家里没有人知道久高隆一郎是否有朋友住在事故现场附近。他从家里出去后,也没打电话通知家里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久高家觉得这很奇怪,认为这不是单纯肇事逃逸,其背后肯定另有隐情。
就算久高隆一郎的死另有隐情,也看不出久高隆一郎、保险理赔金杀人和蓬莱俱乐部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接下来就只能靠自己的双脚了。
盂兰盆节过后第二天,即8月16号星期五,上午结束了在六本木的保安工作,我驾着爱车直奔蓬莱俱乐部所在地:东京都涩谷区笹冢3丁目。
我把车停在一个投币停车场,一边确认建筑物上的标志,一边顺着一条小河往西走。走了没多久,来到一座规模不大的5层楼前。招牌上只写着“林田写字楼”几个字,没有标明承租单位的名称。既没有传达室也没有保安人员,我只好走进一楼的电梯旁边看信箱。有设计所,补习班,进出口公司……唯独没有蓬莱俱乐部。但是有一个信箱上什么标志都没有,位于5排信箱的第3排,我估计这个信箱的用户在3楼。
我顺着楼梯爬上三楼,发现只有一扇门上没有招牌。于是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可以听见里面男人对话的声音。
回到一楼的信箱前,我想看看那个没有标志的信箱有没有信件,但信箱是锁着的,我通过投递口往里一看:里边有好几封信。
我掏出手机,把拉杆天线拉长,从投递口伸进去挑信箱里的信件,挑了十几次,终于挑上来一封,上面写着:蓬莱俱乐部 收。
我确定这里就是蓬莱俱乐部的老巢,但不能就这样冲入敌阵展开攻击:是你们一手制造了保险理赔金杀人事件吗?傻瓜才会那样做。我首先得侦查敌情,于是我敲了敲一楼针灸医疗所的门。
“对不起,我想请教一下……”侦察工作开始了。
“好的。”一位把白发染成紫色的老太太从窗口探出头来。
“我想问问三楼是什么公司?”
“这我可不知道。”
“那个公司您进去过吗?”
“没有。”
“见过公司的人吗?”
“见过。”
“长什么样子?”
“长什么样子?就是一般的年轻人的样子嘛。染头发,戴耳环。”
“见过男的吗?”
“你看你,我说的就是男的嘛!”
“男的染头发戴耳环?”
现在的男人染头发戴耳环虽然不稀奇,但是公司职员这样打扮就有点儿奇怪了。一般公司是不允许男性员工染头发戴耳环的。
“是啊,穿T恤,牛仔裤,运动鞋。”
“都这么穿?”
“是不是都这么穿我不知道,我见过的都这么穿。”
大概是打工的大学生,或者是兼职的吧。
“你跟他们说过话吗?”
“见面打个招呼,虽然打扮叫人讨厌,但是都挺有礼貌的,又活泼,又开朗。”
“他们在你这里卖过东西吗?”
“卖什么?”
“棉被什么的。”
“什么什么?”
“食品或饮料呢?”
“没有没有。”
“您跟三楼公司的员工发生过什么纠纷没有?”
“您这是什么话?没有没有!”
后来我又问了好几家,回答几乎是一样的,大家也没听说过羽田仓库管理公司。
难道今天的侦查工作就这样结束了?特意请假早退过来的,无功而返实在叫人憋屈得慌,我垂头丧气地走出“林田写字楼”,顺着小河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发现马路对面有一家咖啡馆。
我走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咖啡的时候又顺便问了问店员,也没得到什么线索。我透过窗玻璃看着对面的“林田写字楼”发愣。
不管侦查什么,首先要观察,不必考虑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