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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从指缝流过的痕迹,蜿蜒如同掌纹,每一刻光阴皆仔细地镌镂在手心,正因如此,祷告的姿势才变得这般虔诚。许愿的精灵展开无色透明的翅膀,停落在高大的石英塔顶端——
咔、当——沉厚的鸣响跨越混沌的光影,传到目所难及的遥远地带,好似悠悠地诉说着不知名的古老而冗长的故事。塔下的绿篱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的枝叶,是流年埋葬于窀穸中缄口不言的秘辛。
每个人都有一座自己的时钟塔。塔顶住着一只有翅膀的精灵,但它永远也不能飞、永远地被禁锢在塔中——因为它是人们的“过去”。
——终其一生、不论怀着怎样的心情,都在一次又一次不断被回望着的“过去”。
岫野椋回到新宿时,滔天而起的疲乏感已将她整个淹没。把身体蜷进松软被子的刹那,褶皱间散落的淡淡皂香涌入了鼻息,顿觉安心了不少——不管至此为止的今天经历了多少颠簸,一夜好眠之后,明天又是新的开始。
世界寂静下来,墙上挂钟的滴答作响,仿若催人如梦的小调,舒缓而安逸。岫野椋阖上眼睛,呼吸渐趋均匀绵长——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她心中如泪滴溅落一般响起、旋即又破碎成泡沫的声音、所温柔呢喃的竟是个名字——
——折原临也。七个音节,宛如满水的惊鹿敲击着布满苔痕的水钵,清脆动听,又似琴弓在紧绷的A弦上迂回胶着低声吟唱,悠扬婉转。
她的梦境,渗透点点圆润的金晕,扩散开泛白的碎芒,微暖的晨光漫过悬铃木细碎的枝杈,填满了记忆褶皱里的千沟万壑,从荒芜中绽放出摇曳多姿的年华。
——如果流云退回到一秒钟前所在的位置,如果昙花退回到昨天晚上开放的姿态,如果椋鸟退回到去年夏天觅水的河边、
——如果时间如同相交的平行线退回到无穷远的那个“过去”——有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是否还会像最初那样遇见。
纵然岁月的车辙滚过的痕迹早已风化到无法辨别,曾经的一个人却依然坚信着脚步的每一次起落所确定的方向,都将通往另一个人所在的远方。
睡梦中,岫野椋习惯性地拢紧胸前的被子,双手交握在一起,缩紧自己——宛如下午六点丧钟响起时,巴西里卡风格的老教堂里匍匐着的虔诚的信徒。她无意识地流下了眼泪。
似乎不论现在的天空是何种颜色,不论未来的清风镀上何种光泽,我都没能忘记,默片般的记忆所精心雕篆的最早的当初,你是以怎样耀眼的姿态降临到我的生命里,这究竟是为什么。
六年前,九月。池袋居民宅公寓。
少女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出神。褐色的秀发披满了背部,色泽柔亮,凌乱额发下衍生出瘦削的脸部轮廓,挺俏的鼻子增添了几分亚洲女性鲜有的立体感,略薄的双唇紧抿着,稍显苍白。眉下嵌着一对玛瑙石般的眼,平静而淡漠,有如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泊,并非深邃得捉摸不透,反而纯粹得一望见底。
少女单纯地发着呆,直到透过窗户洒进房间的光从灰白变成了浅金,才如梦初醒般打了个毫无意义的哈欠。少女面无表情地瞥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然后缓缓地下床,趿拉着拖鞋拖沓着步子走进内卫洗漱。
十分钟后走出内卫,精神了一些,打开衣柜找出昨晚就已熨平烫好的学生制服扔到床上,摸索着一粒粒解去棉睡衣的扣子,姣好的身体曲线在穿衣镜中暴露无遗,当然,并不是所有细节都会被镜子映照出来——比如说少女后腰上一处像是长期被什么物件硌住而留下的浅色痕迹以及右手手掌某些特定部位上覆盖的茧层。
少女穿戴整齐后走出了房间,拐角外即一方八叠大小的起居室,不算宽敞,但布置得很温馨,穿过起居室,少女拉开移门,在餐桌前坐下,向餐桌对面温柔微笑的女性轻声道:“早安,妈妈。”
“早安,椋子。”
少女——自然是名叫岫野椋而不是岫野椋子,可是面前这位浑身上下散发着大和抚子气息的年长女性——岫野知和子一直固执地认为“椋子”听起来比较可爱,所幸岫野椋自认虽然心胸不算特别宽大,但多容下一个平假名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也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
吐司烤成诱人的金黄色,抹上一点蓝莓酱,酥松可口,甘酸对掺,再加上半温的牛奶——幸福大概不过如此。
吃饱喝足,胃也微微暖了起来,岫野椋双手合十:“我吃好了。”
岫野椋收拾掉杯盘,刚要去拿书包,岫野知和子就招了招手:“呐呐,椋子过来。”
“什么事,妈妈?”
知和子微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梳子以及青莲色发带。
岫野椋愣了一下,轻叹一口气,转身搬来小凳子放到知和子跟前,背对她坐下。为了顾及知和子的坐高以及她自己本身就不矮的个子,岫野椋不得不稍微佝起背。
“妈妈,我这个年龄好像不再适合梳双马尾了。”尽管嘴上这么说,岫野椋也无任何实质性的反抗行为。
“咦?可是我觉得椋子不管什么年龄都很可爱呀。”
“……这话的逻辑被什么东西吃掉了吧,妈妈。”
很快的,披肩长发被高高束起,扎成了双马尾,岫野椋瘫痪的脸上似乎多出了微不可察的无可奈何。知和子则笑眯眯地打量着女儿:“嗯,我特意选的青莲色,果然适合椋子呢。”
“……妈妈这么说的话,我也懒得反驳了。”岫野椋拎起包,走向了大门,“那么我走了,妈妈。”
知和子摇动轮椅靠近了一些:“路上小心,高中第一天,要加油呀,椋子!”
沉静的湖泊流窜过一丝些微的闪动,岫野椋忙别过了目光:“嗯,我会的。”
岫野椋,女,十六岁,来神高校高一新生,于此,怀着小心翼翼不动声色的憧憬,开始了她平凡的日常。
只是她没想到,所谓平淡得和瓷杯里的白开水一样的日常,居然有着这么惊天动地的开端。
进入来神高校新生开学典礼之后是领取书本,安排座位,由于出众的身高,岫野椋被排到了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这恰恰很合她的心意,因为偶尔走一下神,大概也不会被注意到。
她单手支住下巴,窗口灌入的清风拂动棕色的发梢,青莲色的缎带翩飞成振翅的蝶,眸中的光不着痕迹地流动起来,罕见的柔和——愿这般岁月安好,愿这般流年流长。
——她所万分珍重地、万分小心地捧在掌心的是和普通人无异的“日常”,也是她这十几年生命里最渴望回去的地方。
我回来了。
她轻轻地对自己说,怀揣没有第二个人能听到,不敢让世界知道的卑微的满足。
真的……回来了。
处理完一系列琐事,新生流程才走近尾声,午休过后,是与高年级学生的恳谈会,趁这般余裕,新生一般会结伴去学校里四处转转,熟悉环境。腋下夹着素描本,嘴里还残留着妈妈亲手做的梅子饭团的淡淡咸味,岫野椋心情颇好,遂毫无方向感地在来神高校内乱晃,绕到了相对而言人迹罕至的学校偏门附近。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脚尖、脚跟、脚尖、脚跟、脚尖、脚跟,跺地的频率愈发急促,力度却相当轻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来了。
岫野椋原本长到足够绕地球三圈的反射弧在某种外界环境的刺激下,陡然间将韧度和弹性拔高到了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水平,她扭过头,下意识地捕捉这个异常声音的源头,而视野里只是一抹黑影一闪而过。
突然一记重音——他在用力蹬地。
金属栏杆被重击后的嗡鸣——他攀住栏杆借力。
跳起来了。
以千分位计算秒数的时间段里,岫野椋作出以上判断,她稍稍仰起头——看到了。
身着制服的少年打直右臂抵在栅栏上,以此支撑全身的重量,违背地心引力抬高身躯,修长的双腿收拢并紧,险险下坠时踩住栅栏高高跃起,阳光漏过黑色碎发的空隙直直落进岫野椋的眸底。
他嘴角挂着狡黠而肆意的浅笑,她看见少年赤色的眼眸里闪烁着鸽血石般璀璨的光芒,与她四目相对,瞳孔底部流泻出睥睨万物的高傲神采。少年轻巧落地,弯曲双膝稍作缓冲,而在他脚掌及地的刹那,岫野椋又敏锐地注意到了另一种异常的声音。
破风声。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
岫野椋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这个几乎给人光芒万丈的错觉的少年身上移开,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红色巨物。
自动……贩售机。
这一次的结论下得有些迟疑,并非感官捕捉信息的速度下降了,而是情感和意识出奇一致地从本能上排斥了“有自动贩售机从十米外保持着三米以上的对地高度朝这边砸过来”这一事实。
“啊啊,真是难缠的家伙。”少年似是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而此时自动贩售机已越过了形同虚设的铁制围栏,笔直砸来。
自动贩售机在天上飞这种事,怎么能出现在女高中生的日常里呢,不管是常识还是智商,总觉得有什么被侮辱了。
岫野椋的思维又猝不及防地脱轨了——这种先天缺陷比反射弧长更加糟糕,因为不论施加多大的外部刺激,都不可能出现短时间的自愈。
岫野椋顶着万年面瘫的脸,盯着飞来的售货机。在那巨物无限放大几乎要触上她鼻尖的千钧一发之际,她迅速后仰,强行压低重心,脚跟一蹭,倒向地面,借势滚出有效杀伤范围。
嘭!一声巨响,贩售机落地,零命中。
“哎呀哎呀,早就说啦,不要把自动贩售机扔得满天飞,超~危险的耶,小静?你看,造成误伤了吧。”少年清亮的音色和他清俊的五官很匹配,但是轻浮的口吻和话语内容却无比直白地暴露出了内在和皮囊之间,堪比马里亚纳海沟和珠穆朗玛峰的恐怖差值。
“那你不要躲开乖乖被砸死不就好了吗,临——也——老——弟——”同样身穿制服的高个子少年杀气满满地走来,作为伤害事件的主犯不见半点悔意,眼周的青筋将主人的愤怒表露无遗。
“嘛,该怎么说呢?这种不具有脑回路的单细胞生物一样的发言——果真是小静独一无二的风格啊。”少年全无压力地嬉笑着回击。
“闭嘴啊你……”
“抱歉请容我打断一下。”
岫野椋忍无可忍地打断了面前两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的人身攻击,她勉强站了起来,右膝盖鲜血淋漓。
“可否告知来神高校的保健室在哪里。”她顿了顿,淡淡添一句解释,“我是新生,不太清楚。”
少年瞥了她一眼,又转回去看着高个少年:“小静,你把新来的学妹弄伤了,为表歉意,你送她去保健室吧?”
一番话换来对方狠瞪:“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啊?!”
“那就我去咯。”不想少年似乎早有预料地很快应道,不难看出是在自找台阶下,如此一来便可顺利脱身了。他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示意岫野椋:“到这边来。”
“……麻烦您了。”
“到了。”少年推门,掀开白色的门帘,室内浮动着丙酚和苏打水交织的古怪气味,“但是由于是开学第一天的关系,保健室的老师还没正式上班呢。”
“……没关系,这种程度的伤口,我可以自己处理。”岫野椋走进外室,皮肤大面积蹭破,加之少年一路都没有要放慢脚步的意思,创口的扯动还是很疼的。她在凳子上坐下,轻喘着,小心地褪下被血濡湿的高筒袜,不禁皱了皱眉。
妈妈看到的话,会担心的。
“嘛,稍微有点不放心,我帮你好了。”
“诶……”岫野椋一愣,少年已经提着急救箱在她跟前蹲下,她下意识按紧裙角,推辞道,“不用,我自己就行……”
“但是自己来不太方便吧,呐?”少年抬了抬头,好看的薄唇弯起与之前的狡狯截然不同的善意弧度。岫野椋沉默,终究点了点头:“那太感谢您了。”
少年不明其意地轻笑一声,复又低下头去,用镊子夹住棉花蘸过酒精,开始仔细地替岫野椋清理伤口以及血污。
“会痛,忍不住的话叫出声也可以喔。”
“是。”
话虽这么说,岫野椋当然从头到尾没吭一声。事实上她一直在紧张,制服的裙子于她而言实在有点短,以少年的视线高度,会不会看到她的底裤颜色——
才怪啦。即便那的确是个值得担心的问题,不过既然少年本人一脸淡定自若,那么就算岫野椋再怎么担心也不可能表现出来。
少年全部的表情都隐没在细碎的额发下,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