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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他投来的绝望而扭曲的眼神,甚至连岫野椋突然凝滞住的气息里深藏的颤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看见岫野椋不可理喻地转瞬间摆脱了震惊与错愕,咬破了惨白的双唇急切地开口——。
住口!闭嘴!不准说!!你要是胆敢讲出来我永远都不原谅你岫野椋!!
胸襟里的声音竭尽全力地怒吼,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冲破喉腔的阻碍振动空气,那里被急促的呼吸以及无名的哽咽滞塞住了。
欲哭无泪。束手无策——那大概是折原临也过往十八年生命里最为无望的时刻了。
“是,我求你,拜托你立刻收手,清见!!”
她完全不顾及他的心情。她根本不屑于他的原谅。
“拜托你,停手吧,清见……我求你停手……”
少女的嗓音软弱得近乎哭泣。
“停。”
一声短促的命令如雷降下,提着临也衣领的男人放下拳头,像甩一块烂抹布一样把他甩在地上。
“太好了……”清见轻声低喃。
“什……”
岫野椋尚未反应过来,清见反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向自己,张开双臂抱紧了她。泪水顺着脸廓淌下,打湿了岫野椋的衣领,温热的湿意让她不知所措。
“……清见?”
“太好了……”水户清见用尽全部力气上扬嘴角,眼眶却支撑不住液体的重量:“阿椋终于肯求我了……阿椋终于肯求我为你做点什么了……”
岫野椋懵了,彻底傻在了原地。她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折原临也会和水户清见对上,不理解为什么折原临也要承受这么一顿殴打,不理解为什么水户清见会露出那般冷淡的表情,却又因为她的哀求喜极而泣,她不理解,这一切的一切,她统统都不理解。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她陷入了一种叫她无比恐慌的茫然。
她的日常,究竟是何时变成了这副病态的模样?
岫野椋木然地睁大眼睛,落在瞳中的一切景物都显得虚伪。蔚蓝的天空,浅色的清风,婆娑的树影,斑驳的光晕,假的,统统都是假的,表象下的物质渗透着腐臭的气味,黑色的流体淹没了所有景致。池袋如同一座死寂的岛屿,在浅海浮光的罅隙间永久地沉默。
想哭,留不下眼泪;想喊,发不出声响;想质问,怯懦剥夺了全部的自我;想泄愤,本体早已精疲力竭满目疮痍。
放过我好不好?杀了我好不好?别再逼我面对这些毫无道理的事情了,这……不公平啊。
“呐,阿椋果然还是选择了折原临也,虽然很难过,但是没有关系了。”水户清见放开了岫野椋,退后一步,以一种不可理喻的坦然和豁达接受了这个结果,“是我输了,我认输。但、但是!真的没有关系!阿椋愿意向我开口,我就很开心了!只、只要这样,就很好了,其它的……都不重要。”
水户清见弯起唇角,笑容一如当初岫野椋递给她第一支牛奶味波板糖,说“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时候那般真挚而温暖。
可是下一秒,她转过了身,干脆而无情地舍弃了身后的整个世界——自此以后,那个世界里的人、事物,所有的存在,都与水户清见再无关系。
连同告别,也是施舍。
“那么,再见,阿椋。”
岫野椋,你是我认定的朋友,一直是,永远是,只不过,从这一刻起,你和你选择的世界,就已经彻底死在我心里了。
永眠吧,我的朋友,我将铭刻于心。
岫野椋恍然抬了抬手,大抵是觉得挽留并无太大意义,便任那背影渐行渐远了。
没有回旋的余地,这便是终结——水户清见和岫野知和子都扔下她离开了,永无归期。
岫野椋将手掌覆上双眼,仿佛隔绝了光线就能屏蔽不堪入目的事实、回避难以忍受的现状。她觉得自己如此胆小卑微、无能为力。
所失去的无从寻找,所悲痛的无从慰藉、恶意不得安息,祈求不得善果、不分昼夜,不辨生死。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就是说啊,我也想知道呢。”
折原临也用手肘抵着墙根支起了身子,慢慢站了起来,他一步一步挪到了岫野椋身边,直接把她推靠在墙上,单手撑在她的耳边,缓缓垂首。大片大片弥散着血腥气的阴影坠落下来,把单薄的身躯整个覆盖,岫野椋微扬头颅,神情麻木。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拼命叫嚣着拥抱她,临也快疯了。他眯细了双眸,掩盖住眼底剧烈翻滚的殷红。临也试图说清楚每个字,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他必须亲手为自己断绝后路,否则他下一秒就会整个坏掉,没人救得了他。
“听清楚了,以下的话,我绝对不重复第二遍。”
岫野椋点了点头,表示她在听,当然,也仅仅只是在听而已。
“岫野椋。”
我喜欢你。
“离我远一点,永远别再出现在我折原临也的视线里。”
所以我要离开你。
“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
趁你还没全盘崩溃之前,让我先放弃你。
我爱所有的人类,但我不要爱上你这个异类,死也不要。
岫野椋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临也,然后又一次点了点头,轻易地允诺了一件好像是无关紧要的事,这一刻她表现得异常的顺从,一点也不像临也眼里那个固执得要命的异类。
“好。”她说。玛瑙色的眸子宛如一潭死水,曾经广阔清澈的湖面如今容纳不了任何一个人的倒影。
——很好,这样就结束了,了无遗憾。
起初,水户清见以为岫野椋肯定会选择她们的友情,她不会输。后来,她认为岫野椋选择了对面阵营,是折原临也的胜利。然而最后的最后,这个整盘倒置的结局她一定不曾料想——并不是岫野椋在他们之间作出抉择,而是她和折原临也,无赖蛮横地打破了游戏规则,一前一后抛弃了岫野椋。
岫野椋,离我远一点,永远别再出现在我折原临也的视线里。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
——由此开始,她真正意义上地一无所有了。
无所谓了,什么都没有的话,也就意味着不可能再被夺走什么了吧。
折原临也转身的时候,被遮挡住的水蓝天幕重新映入眼帘,岫野椋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甚至微微地笑了。
从此以后,这具躯壳不必再承担任何伤痛;从此以后,这具灵魂无须再背负任何企望;从此以后,她可以不用负重前行,轻轻松松地活着,不渴望、不守护、不担忧、不受伤。这有什么不好的呢?怎么……仍然这么的难过呢?胸腔里撕心裂肺的号哭,究竟要如何才能平复呢?
侧耳谛听,回寰起落的风声灌满了她的脑海,婆娑轻响,广袤无垠。
折原临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逐渐消散在滔天的风声里,直到她倾尽生命,再也无法听见。
隔周,岫野椋回到了学校,毫无知觉地答题、考试,收卷铃响的时候,扑簌簌落到桌面上的煞白天光剌得她睁不开眼。她打了个哈欠暗想自己居然在二三月份就犯起了五月综合症。水户清见再没出现过,从班导老师那里得知,她的家人以惊人的速度为她办妥了一切手续,远赴海外读书。
高三卒业式如期举行,学生礼堂内,抢纽扣大作战在一片欢腾中拉开帷幕,一大群如狼似虎的低年级后辈眼冒绿光地扑向或是心仪或是崇拜的前辈,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此打响。
岫野椋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对着玻璃窗上的倒影出神,即便隔着中庭,礼堂那边仍有隐约的笑声传到教学楼。大岛樱的花枝蔓延到窗口,干燥的微风裹挟着花瓣肆意流淌,被阳光晒得发白的地面上错落堆叠着浅粉的斑驳。春假即将到来的缘故,整个来神高中都被感染上一种轻松欢愉的情绪,惬意而悠闲。
真是温暖又自在的日子。
岫野椋半阖了眼打起瞌睡。虽然是独自一人的状态,但是她想她应该很快就能习惯。
流畅平滑的记忆突兀地出现了割裂和断层,中间五六年的光阴仿佛成了一条神奇的岔道,直接隔开了高一末尾的那个下午和新宿在恬静中泛滥着孤寂的这个夜晚。
岫野椋的梦境陷入了奇异的矛盾,她一边一下子跳入了过往怎么也拔不出足来,另一边又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了看不清轮廓的以后,那些人的面容镌刻在无法抹除无法舍弃的地方,而她潜意识里正逃命般地奔向一片空白的未来。
跌入了半梦半醒的浅眠中,岫野椋无端想起很多事情。她想起知和子曾经告诉她除钟响一百零七声时就得许完新年愿,第一百零八声的时间要用来对重要的人说新年快乐。她想起清见和她强力推荐过的一款泡芙,在甜品堂每月一次的特惠日,必须早上九点以前赶过去排队才能买到。她想起……不,关于最后一件事情,她只是抱着朦朦胧胧的好奇心,并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折原临也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会成为哪个奋不顾身的学妹的战利品呢?是被主人温柔递出,还是在大混战中被不慎抢去?
然而不论那颗扣子最终流落到谁的掌心,都和教室里堕入酣眠的岫野椋没有太大关系了。她终会醒来——不管是十六岁的她,还是二十一岁的她,而在那之后,这些人之于她的生命将不复存在,和他们所有的相遇,都不过只是一场梦境、一场漫长而幸福的梦境。等她重回现实,梦中一切饱满丰润、无限美好的情感皆会不可避免地源枯渠竭,风化成烟。
然后,她终于又能好好地、一个人生活,亦如自宇宙洪荒的深处踽行而来,担负着人类被本源所赋予的那般孤独——
她终于明白,栖居于世的人们,走得再远,也走不出最初的那份孤独,一个人来到世间,一个人走完望不到尽头的路,一个人怀抱他生不再独行的无谓祈愿死去,如此反复,无限轮回。维持着天地万物的,正是这相聚又分离、最终各自归去的孤独。
所以不必难过,不必不舍,照这样子活下去就好了,那些曾经被重之又重地放置在生命里的人啊,请允许我心怀感激,手捧祝福,与你们分道扬镳,只是这份因你们而诞生、因你们而驻根心底的爱意,我必须要留下,那是我生而为人的证明。
——这份爱意,请永远栖居在我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食用说明】
二卷结束~~~~
虐出泪的举手!【喂
其实我现在回过头看看觉得蛮治愈的怎么回事【滚
写无头我果然逃脱不了物种孤独论,越写越深越写越喜欢_(:з」∠)_
【每个人到最后都必将是孤独的,正因如此才竭尽全力感激着、回馈着、爱着所有的相遇、善意、和所爱】这是椋妹的人生观里相当重要的一条,回过头看文案,不知道能不能理解呢www
下卷回归主线时间轴,接小说二次池袋大战剧情,没看过我会科普,大丈夫!
下卷该有的都有啦你们懂的~www
话说昨天好不容易拼死拼活爬上月榜尾巴;结果上完课回家一看,我去又被挤到21了……敢不敢给力点儿啊QAQ说多了都是泪QAQ
☆、Period。19 池鱼之祸Ver。1
公园广场上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冲向天空,一道道飞行的白色振出呼啦啦的声响,像是萧索无力又分外聒噪的流年。日常浸泡在城市这口大煮锅里,随随便便就被染上了浑浊杂乱的气味和颜色,随大流地冷却又沸腾,直到变成一堆蒸干的残渣也不愿再仔细思考自身的内里究竟变质到怎样的程度、而它原本又是什么单调朴素的样子。
罹患各式各样工作日倦怠综合症的学生与工薪阶层们总算是迎来了黄金周这个得以喘息的缝隙,而新干线沿线的繁忙城市则不动声色地在炉膛添了把薪柴,大乱炖又到了开锅的日子。
面对液晶显示屏长时间作业令岫野椋产生了头晕目眩几欲作呕的不适感,苦大仇深地熬了两个通宵后总算赶在截稿日之前完成了画稿,那一刻她狠狠地摔上笔记本电脑的盖子,恨不得连同数位板和触控笔一起扔到这辈子都看不见的角落里去——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让她身心俱疲、痛苦不堪、狂躁得想报复社会……毕竟哪个女人没有生理期呢。不过话说回来,截稿日和生理期没有重合真是幸事一桩,否则岫野椋估计年纪轻轻就要担负过劳死的风险。
顶着鸡窝似的四下乱翘的短发走进盥洗室,岫野椋差点被镜子里一张煞白的死人脸吓到,眼眶周围虚浮的青黑色显得阴沉而颓废,但又透露出一股莫名的喜感,她毫无自觉地抬手戳了戳沉重的眼袋。
意外地具有喜剧色彩啊……好像熊猫……噗。
莫名其妙地被自己的冷幽默给娱乐到,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