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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晚期浙江作者的诗集,颇罕见的名目。像这样的残本,极可能同时也就是
孤本,当然是应该保存下来的。他们仅有的一部地方志是乾隆刻本的《桐庐
县志》。这部书可帮了他们的大忙。他们正在修复桐君山和钓台,都从这书
得到了极有用的参考资料。最近新发掘出来的游览胜地“瑶林仙境”,是明
初诗人徐方舟(舫)曾经游览过的地方,但徐舫的诗集和事迹却知道得很少。
他们想恢复钓台被毁的碑碣。县里本来保存得颇完整的钓台碑石的拓片,在
前些年被当作“四旧”一股脑儿烧掉了。我有一本《选刻钓台集》,原四卷,
现在只剩下了前二卷,也是残本。不过残佚的只是历代名人的题诗,“碑记”、
“论”、“辨”? 。等却完全保存了下来。前面有“上章摄提格”(庚寅,
即顺治七年,公元一六五○年)钱谦益的大字序。请钱牧斋来作这书的序文,
实在不大合适,他只得说,“尘容俗状,靦然挂名于斯集,贻逸民遗民之羞,
亦所不暇计也。”倒还是比较坦率的。
50 年代们期,在北京琉璃厂、隆福寺的许多书坊里,都还藏75 有大量
的残本。像来薰阁、修绠堂这些书铺,大抵都在后进的许多间屋子里满满地
藏着残本。1950 年1 月,我在来薰阁买到的《平海图》就是很有趣的一本书。
这是一本被老鼠咬掉了下半的残册。前面有两通大字序,撰人姓名都啮
掉了。下面就是“图”,版心上面题“平海图”三字。开始是六页“北至莺
游门,南至普陀山沿海地形图”。整幅都是大海波涛,中间点缀着山峦、岛
屿、城池,都标着名目。再下面就是27 开好像连环画似的版画。在每幅的左
上方都写着“标目”。例如“贼髻王四等淮河谋抢漕船”(一);“三月二
十九日贼犯新开河王百度死难”(五);“苏松道程请抚院方略”(八);
“抚院黄移镇江阴出师”(九);“四月二十二日高家嘴官兵大捷”(十二);
“擒获张海山报功”(十四);“五月念六日北洋新港烧盗船六十二只”(十
七);“苏松道程移驻金山抚贼”(廿三);“洞庭山计擒髻王四”(廿六)
等等,可以看出这是按了时间顺序采用大事记形式记下了这次镇压活动的全
过程,前后大约三个月。这是非常精细的版画,可以与晚明最好的版画相比
而毫无逊色。更可贵的是,它不同于一般戏曲小说的插图,是写实的作品。
其中描绘海战、会议、行刑等大场面的画幅,往往人物多至数十百人,也都
工整细致,绝不潦草。从中可以得知明末的战船形制、人物衣冠、礼节仪制、
战斗实况、旗帜器械、枭斩场面等等,这对了解真实历史事件面貌都是可靠
的资料。这里所详细描画的一切与今天我们在戏曲舞台上所见大致是一致
的,从而可以证明今天我们所说的古装戏,在明代,则正是时装戏。而明人
在搬演更古的历史题材时,也大胆地运用了时式衣饰,并不事事遵古。
得到这残本以后五年,又偶然从苏州旧书肆里得到这图的残页12 幅,虽
然也有破损,到底是较完整的全幅,就重装在一起。此外,不曾见到过第二
本。
偶然读王重民记在美国国会图书馆所见我国善本书的文章,知道有“《壬
午平海记》二卷,活字本”一书。猜想可能就是同一部书,这一册序和图,
因为残损,却幸运地留在国内了。
关于这历史事件的记载,却只在谈迁的《国榷》中有简略的几行。那是
在崇祯十五年的三月,“盗犯太仓新开河,杀把总王百度”,同年六月庚戌
又记:“崇明盗平,兵道程恂(当作峋)散其党二千余人,籍其兵四百四十
人。”
关于此书,谢国桢据《美国国会图书馆藏中国善本书录》著录于《晚明
史籍考》中。书录则又据《永丰县志》转录程峋事迹。“峋初名士凤,字垣
公。童试时知县瞿式耜大奇之。登崇祯甲戌进士,为部郎,升镇江守,有治
声。报最。擢苏松兵备道,迁江南督粮道。闻闯贼陷京师,吐血盈斗,死而
复苏。值留都裁督粮道缺,奉亲入粤,升惠潮巡抚。寻遇刺。”“峋官苏松
兵备道时曾剿平海■,此即当时往来书札及檄揭也。”
彭士望在《耻恭堂诗》自序中记他在崇祯庚辰在镇江曾受到程峋的接待,
作诗说,“此邦妙山水,主人逢李邕。”彭士望后来还记下了程峋的死事,
列入“王事兵乱死”的项目中。
封建时代的作者,根据当时的政治立场和道德准则,把程峋写成了一个
“高大”的形象,这是不足怪的。不过,我又在明遗民徐树丕的笔记《识小
录》中看到有关程峋的另一则“逸事”:
兵备程峋者,永丰人。其在京师,与窠妇杜氏有情。此妇后嫁吾苏
缙绅彭某。彭痴蠢人也。娶时为一武弁主婚,武弁认为妹故也。甲申春,
武弁来吴,至彭家,与妹坐谈间,兵道适至。虽避屏后而以目送情,种
种慕恋。程遂寄柬送之。中称“水丰人顿首”及“可怜相思救命”请话,
贿彭仆妇诸人以达。杜作回书,仍用官封。而衙门人不晓其故,遂直致。
进时程方与粮道庄者对坐。庄见官封,意紧急事,促程启封。程亦叵测。
才启而红汗巾角露矣。上有诗八句并情语。程不能隐,面发赤。遂对庄
答来人六十。乡绅者闻之,遂一一根究。知此事起于程,乃大张告示于
关庙前,欲同程诅于神,一时哄传,笑破吴人之口。程虽强辩,究竟以
此去官。
这记事实在太生动了。看来不可能是假造的。这件公案就发生在明亡的
甲申年,也正是程峋得意地镇压了农民起义并编印了纪功的小册子之后。什
么吐血盈斗、死去活来,八成是十足的鬼话。他是被苏州的士绅贴大字报赶
走的,并非为了粮道缺的被裁。这故事好像颇为捻熟,似乎曾经写入过什么
戏文里。那情节也实在很妙,比“玉堂春”的“会审”还要来得奇突。程峋
寄给情人的信虽然只剩下了片言只语,也不愧为300 年前“古情书”的好例。
从这里我们更可以明了过去正经书里的官话都是很靠不住的,而野史则
往往比较真实。程峋后来怎样死去,不详。但只要纳入“王事”一类,就可
以算作好人了。当然这也是靠不大住的。过去晚明史册中常常有一大堆“殉
难”、“殉节”的名单,情况非常复杂,真实性更是值得怀疑,需要清醒地
对待。
即使如此,这一本《平海图》也还是有价值的。被程峋镇压了的“海盗”,
是一支很了不起的农民起义武装。他们抢了漕船和福山营的哨船、刘河的营
船,杀掉了哨官、把总,惊动了抚院、总镇、参将等文武大员,被官军在北
洋新港一次烧掉的“盗船”就有62 只,可见这不是一支微弱的力量。这就不
能不使人们想起清初纵横海上的张煌言、郑成功的水师,看来他们之间是有
着一定的关涉的。
我举这个例子说明残本值得重视。下面想顺带谈到复本。这也是不应忽
视的。
周密的《绝妙好词》,是宋人著名的诗余选本,现在已经算不得什么“秘
籍”了。但在清初,却是湮没了好几百年、许多人想看也看不到的东西。第
一个把它介绍给读书界的是和朱彝尊一起编选《词综》的嘉善人柯崇朴。他
所根据的底本是常熟著名藏书家钱曾家的抄本。崇朴序中说,“余从子煜为
钱氏族婿,因得假归”。这是此书清代的第一刻,时在康熙乙丑。
得到这原刻之后,我又买到另一个吴枚庵的批本,底本也就是柯本,不
过印本较后了,面貌也有所改动。那变动是,一、抽掉了柯崇朴的大字序;
二、武唐柯煜序的最末一行“康熙乙丑端阳日”也被删掉了;三、原刻卷首
大题下“小幔亭重订”五字被挖改为”清吟堂重订”;四、卷首大题第二行
原作“弁阳老人辑”五字,在“老人”下添刻“周密”二字;五、书前新增
“康熙戊寅夏五”高士奇序一通。经过这样的改变,过了13 年,“小慢亭本”
变成了“清吟堂本”,版片还是旧版片,主人却换了。
也许这些细节只是研究版本的人才会发生兴趣的吧。然而不然。这一具
体事例提供了一个作伪的标本。买到前人雕椠的版片,改头换面,就算是自
己的业绩了。这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剽窃行为,不过在“清吟堂主人”高士奇
说来,却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他是连皇帝都敢骗的。传说他收藏的法书
名画,记入《江村消夏录》的,多数有真伪二本,许多假货后来都入了“内
府”。在高士奇看来,掠夺一下柯氏的劳绩,又算得了什么呢?旧书版片易
手的事是常见的,比较老实的人,会说明版片源流的大略,也不没原刻书人
的名字;比较调皮的就笼统他说一下什么旧版漫漶,重新墨版之类的话,仔
细一看,其实还不过是旧版;最无耻而霸道的就是像高士奇的这一手。这些
小小的常识,研究版本学的人是应该知道的。在鉴定版刻时代? 。的过程中,
有许多错误就都因此而产生。
《绝妙好词》雍正中还有过项氏所刻一本,写刻精绝。我前后买到二本,
第二本是最初印本,原来的扉页尚在,题“群玉书堂”刻。过去以为是“玉
渊堂刻”的,现在知道不对了。这都是多收复本才能得到的知识。
聂晋人、曾道扶所纂的《百名家词钞》是清初词人总集中著名的著作。
刻于康熙中,金阊绿荫堂梓。此书我先后买过三部残本,最后才得到叶誉虎
旧藏的一部全本,共100 家。但这书是“随到随刻,未及次序”的,所以不
能说最后的“全本”就是真正的全本。就我所得残本保留的总目细校,当日
所刻,至少也在120 家以上。别出“全本”之外的就还有米汉雯、严曾渠、
陆龋⒅芙鹑弧⑴砉稹⒍u、吴岩、徐吴升、侯文耀、沈季友、钱芳标等家。
而吴秉元的作品,“全本”题“摄闲词”,而残本则作“慎庵词”,内容也
完全不同。这部《词钞》的价值,不只在于收集了许多没有单刻传世的词人
作品,即使已有专集的,内容也大有不同,足资比勘。它所提供的知识,也
不只是文学史上的,更多的是政治史、社会史上的。编者收集的原稿有许多
都是钞稿本,到后来刻入全集时,往往有删削改动。如有名的词人顾梁汾,
他有许多作品都经过仔细的修改,有只存原作一两句的。这种删削、修改,
有出于艺术上的考虑,也有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至今还没有研究者注意到这
种情况。又如曹寅的《荔轩词》,就有许多不见于《栋亭词钞》和《别集》
的。余怀的《秋雪词》,也与《玉琴斋词》不同。萧山来集之是明末清初一
位值得注意的作者。他从事过抗清斗争,写过剧本,留下了诗文集。约二十
年前我在杭州曾看到过他的一大叠稿本,写在黑格的稿纸上,已经忘记了那
名目。他比较著名但传世很少的著作是《倘湖樵书》十二卷。这是一部读书
笔记,选集若干内容相近的资料,写入一个专题,有时也发一点议论。后出
的《蓉搓蠡说》以及俞理初的《癸已类稿?存稿》等,可能都从他那里受到
过影响。30 年前我买到一部原刻,但已较后印了。过了些时,又买到一本“卷
一”的残本,却是刻成以后最早的印本。和旧有的一本对读,不禁大吃一惊。
版片无疑是同一版片,但内容和序次大大两样,原刻每卷前的目录第二行的
题属是“倘湖樵人来集之元成父著,男燕雯拂云校阅”,后印本则大抵铲去
了“男燕委? 。”的半行,有几卷连来集之的名字也铲去了。原本文中有圈,
后印本也没有。有许多篇目见于原本的,后印本削去了。如一条题目“忠义
强直之人不死”,后印本就只剩下“忠义强直”四字。卷二“甲申十同年图”
一条,变得有目无文,其他改削之处还很多。来集之是明遗民,书中常记明
太祖和明代诸帝事,语意恭谨,遇“上”字必空格。虽然也有的地方奉承着
清朝皇帝,但遗民的立场还是很鲜明的。这部书刻成以后一定经受过不少磨
难。如果不是偶然得到初印残本,就不会知道中间还有这许多花样。
1980 年5 月30 日
陈圆圆
我最爱读的鲁迅杂文中间,有一篇是“阿金”。回忆在那“史无前例”
的日子里,手里什么书都没有了,却意外地还“藏”着一本《且介亭杂文》,
破破烂烂的,倒是初版本。记得这是先生逝世后一年左右,我跑到上海四马
路的开明书店买来的。这本书前后读了不知道有多少遍了,可是每次一上手,
总还是兴味盎然。而且每次总要读一遍“阿金”。后来又忍不住向“硕果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