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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书中也应该算是最出色的部分。
前些年,这一章曾特别受到了重视,也遭受到可惊的歪曲。除了别有用
心者不论外,另一重要原因是出于许多人的焦急。写下满纸富贵繁华、儿女
嗔痴的曹雪芹,为什么不写“阶级斗争”呢?为什么还不正面描写农村中的
斗争场面呢?等了好半日,到底盼来了一个乌进孝,一个贾府田庄的奴隶总
管,怎能不高兴,惊呼,吹捧? 。这一切原是可以理解的。
像乌进孝这样的人物,在清初人的文集、官府案卷、甚至戏曲小说中间,
原是多次出现过的。但足以使人念念不忘,成为一种艺术典型者,还只有曹
雪芹笔下的这一个。贾珍,无疑是个大大的坏种,但他也有道貌岸然的一面,
他训斥贾芹的一场,就是最好的标本,但又绝不同于贾政。贾珍对“老砍头
的”乌庄头的几节话,那身份、那口吻、那志得意满,真是活画。曹雪芹写
贾珍倒背着两手,细看由贾蓉展开捧起的红禀帖时,那神情,简直就与京戏
“法门寺”刘瑾从贾桂手里看状子一般无二。伟大的艺术家曹雪芹早已把表
演艺术家在舞台上创造的身段、神情,移到纸上了。
“又来打擂台了。”“不和你们要,找谁去!”只是寥寥数语,实在也
并未吹胡子瞪眼,但那效果,不是远较用“三突出”法造出的“阶级斗争”
高出万分么!
在这“闲闲写来”的一节中,又写出并暗示了多少内容呢?皇家“恩赏”
的作用、光禄寺“穷官儿”的觊觎、贾府请吃年酒的排场? 。以至铺在石阶
上的大狼皮褥子等等。作者特别着意透露的是已经走在下坡路上的贾府现
状。凤姐与鸳鸯设法偷老太太的东西当当的绝密小道新闻的传播,和贾珍的
估计,极巧妙地暗示了贾蓉与阿凤之间的关系。这一切,正如古代文学评论
家所说,“手挥五弦,目送飞鸿”,实在是妙透了。
至于乌庄头的那张单子,当然也是十分珍贵的,不过那是社会科学研究
者应加注意的事物了。
以上,就是我对这一章节的内容深度的极为浅薄的蠡测。同时也觉得,
怕不一定只有细节描写一种方法才能达到反映现实的目的。特别是在作品的
具体结构要求有所限制时是如此。
1980 年1 月22 日
古槐书屋
古槐书屋是俞平伯的书斋,知道的人不少。不过他曾有《古槐梦遇》一
书,由世界书局于1936 年出版,恐怕收藏者就不多了。世界书局是很少刊行
新文学作品的,这也是此书不为人注意的一个原因。书刊行后不久就抗战了,
这就为它的流传带来了极大的限制。全书收近似语录的100 则纪梦小文,前
有序:“梦醒之间,偶有所遇,遇则记之,初不辨醒耶梦耶,异日追寻,恐
自己且茫茫然也,留作灯谜看耳。古槐者不必其地也,姑曰古槐耳。”可以
见其风格之一般。其中也颇多辛辣语,不一定全是“闲适”的东西,如第19
则云:
站起来是做人的时候,趴下去是做狗的时候,躺着是做诗的时候。
看来这也不大像是梦话,书的扉页上又注明曰“三槐之一”,其余二槐,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又收到过一本《古槐书屋词》,是一本木刻的小册子,大约只有二十
几页,由作者手写雕版。也是少见的。
此外又有一本《遥夜闺思引》,恐怕流传就更少。这是作者的一首五言
长诗,通3700 余言,前有自序。全书由作者用极漂亮的小楷写的“仿绍兴本
通鉴行格”的纸上。卷尾题“岁次乙酉九月二十四日写于北平德清俞铭衡平
伯”。自序后钤一印,白文,“僧宝”二字。此书于1948 年在北平由彩华印
刷局用玻璃版影印,不过用的乃是洋纸,而装订法甚古,用黄丝线于上下串
订,可以说是相当别致的。记得我曾向作者购买初版、再版本各一册。现在
手头只剩下1948 年5 月再版本一册。再版共印300 本,价12 万元。
诗写得极美,小序用四六文。这些姑不论。我从此知道他写得一手极美
的褚河南《枯树赋》。真是漂亮透了。因此前后请他写了大小若干张字。可
惜一张都未剩下,而仅存的一张条幅则被“英雄”们在那上面打了一个大大
的红笔叉子,不能裱了。这怕是代表了若干年来对俞平伯的评价的吧。
解放以后,俞平伯大概只出过一本《红楼梦研究》,而此书正是一本著
名的书。我还藏有一本,未遭祖龙之厄。我还存有一封他1950 年11 月2 日
的来信,信中说:
《红楼梦辨》拟改版,名《红楼梦研究》? 。先君于上月十二日逝
世。弟本无心做文,但与出版方面既有成约,不得不勉力删改旧稿也? 。
弟俞(在苫)平伯顿首。
这封信恰好说到《红楼梦研究》,而且记下了俞陛云先生逝世的日子,
应该是有些文献价值的。1954 年秋我偕内人到北京游览。友人在全聚德请吃
饭。俞先生恰在隔座单间内,曾一招呼。以后不久,以他为靶子的大批判开
始,从此就更无音问,以迄于今。
在手边又找到几封他的旧信,都是解放初期所寄。当时我曾向他数数约
稿,结果却寄来了三首绝句,是写在洋纸上的。也还是颇认真地用了《枯树
赋》的字体写成的。他在信中说:“近少作文,却多赋旧体诗,亦可笑也。”
又一信则说:“弟近来颇作诗,皆七言绝句,以文章不大好做,非诗兴之佳,
实文思之窘耳。承加谬赞,如何如何? 。尊嘱写件可如命? 。惟先生于海王
村肆访得之佳楮,乃以鸦涂涴之,岂不可惜欤。盖旧制笺纸,实用一张少一
张了。”
记得我寄给他的是在琉璃厂买到的“内用”笺。那是一尺来长的镜面高
丽发笺,折成几叠,装在特制的小封套内。据说是乾隆时物,是“十全老人”
用来做便条的。当时市价大约是一元一枚。这张字写得颇精,现在是不知道
流落到哪里去了。
1979 年3 月31 日雷雨之夕
碧蕖馆
碧蕖馆是傅惜华的书斋。惜华以收藏戏曲小说,特别是附有精图的本子
著名,他的收藏在近代藏书家中间是有重要地位的。
搜求古本戏曲小说的风气起于五四运动以后,在北方,最早注意及此的
是董康,他的《书帕庸谈》是最早出现的专门性的著作。其后有陶兰泉、王
孝慈、马隅卿诸位。在南方,就有吴瞿庵、郑振铎、周越然等。
惜华久居北京,他和哥哥芸子都努力收藏俗文学书。解放后惜华入中国
戏曲研究院,在元明杂剧传奇著录方面写有专著。我承他招待曾到碧蕖馆看
过他的收藏。和马隅卿的“不登大雅之堂”一样,惜华的藏书中也有一大批
所谓黄色书,上海的周越然也是如此。作为一种社会文化史的资料,这些东
西自然也有它们的文献价值,应该收集保存的。事实上,这种书艺术价值较
高的是很少的。大部分是千篇一律,不近人情,只要翻看一两本,就早已知
道即将出现什么花样,味如嚼蜡的事物。真正是典型的公式化、概念化作品。
有一种名为“性心理学”的科学分支,好些年没有人提起了。著名的英国学
者霭理斯的七大册巨著中就采录了不少实例,有一些也援引了文献记录,据
我多少年前读后的记忆,那内容实在远不及我们的同类作品的奇突和花样繁
多。如果外国学者能看到这些作品,大抵是会为之惊异的吧。这些作者的变
态心理活动,明白无疑都是社会压抑的结果,不过其反射采取了特殊的渠道
形式而已。
写到这里是必须有例的。那么就来试举一二。
有一种著名的《素娥编》,本来是周越然的藏书,后来转归惜华了。这
是万历刊本,长方板框大册,人物都是“长身玉立”,与《人镜阳秋》的风
格相似,而实不太精。前面有小引与近似唐代传奇文的故事一篇,插画就是
故事的图解。这是极有名的“宝书”,我有幸得见了,其实也不过如此。
另外还有几种棉纸精印的大方册页,却实在是精妙绝伦的版画。这是万
历中新安刻工最精的作品。左图右文。题辞用四体书写成,形式有诗、词或
小记。画面出于技巧高绝的画工。与通常此类册页不同的是,故事展开的场
合,绝非通常的庭园居室,而是更为平凡也更显露了非常特色的普通生活场
景。记得其中一幅是描写渔家生活的。在芦苇丛中,一叶扁舟之上,天空悬
着一轮素月,环境的描绘极幽美。无论怎样的事物,在这里也就完全净化了。
这确是艺术精品,虽然是不能公之于众的。我自己也有同样形式的出于新安
诸黄之手的万历刻本,但内容却不同,是《罗汉十八相》。可见当时这种形
式的画册也是颇为流行的。在画工雕手看来,降龙伏虎的道行与“妖精打架”
也并无任何高下文野之别。在俗人看来,大约是不可思议的吧。
惜华告诉我,这些画册,都是从北京的旧典当里买来的。它们有一个专
用名,曰“避火图”。往往被供奉在帐房内隐蔽而神圣的地方,据说可以防
止对当铺说来最可怕的火灾。藏有这样“宝贝”的典当大抵都有三四百年的
历史,店东与朝奉大抵是安徽人,他们就从家乡带来了这种作厌胜之用的版
画。中国的火神也是道学家的好朋友,不愿看见不登大雅之堂的事物,人们
利用了火神爷的这一洁癖而获得了意外的平安。这种“常识”好像过去的书
本里还不曾记载过。
惜华是有高血压的。久久得不到他的消息,存亡莫卜。最近向北京来的
朋友打听,才知道他已故去了。在“文化大革命”中间,他倒还是平安的,
书籍也没有损失。但在他死后不久,一天晚上,突然来了几部卡车,把所有
的藏书,当然也包括那几卷“避火图”在内,片纸不剩地统统运走了,至今
一些都不知道它们的下落。朋友过去曾听惜华说起,康生是常常到他家里看
书的。因为这位“理论家”也在“研究”《西厢记》,惜华还曾将一种罕见
的《西厢》刻本送给他。“碧蕖馆”藏书的踪迹,看来大约可以从这里找到。
1979 年4 月2 月
《版画丛刊》及其他
下面是阿英1954 年11 月25 日给我的一封信。
《猎人日记》收到,深谢。
以为还有机会和你们夫妇同游碧云寺,没想到你们竟未曾留,殊以
为憾。
不知最近仍有机缘来京否?
其实最近几天,我倒逐渐闲了。
有两个问题想和你谈一谈。
你们编的版画究竟是否出版并出下去?我主张最好能印出。前嘱作
序,我早告惜华同志力不胜,他说供给全部材料,我答应代为整写。后
来问他要材料,他又说没有,我就无从下笔了。也许我当时听错。我意
只要有一个简单例言,也就可以了。若决定不出,我认为与出版家也应
结束一下。不知以为何如?
尊藏女性词集,不知是否将罕见者开示一目,李一氓同志很想看看。
兄常跑书店,我很想找几部光绪同文印本的小说,如《水浒》、《红
楼》之类(有石印图的),因为想搜集一点石印插图材料。我现只有《聊
斋》一种。光绪其他有好插图的石印
书也想选存一点。望你为留意。同文《三国》也要。北方很难找。
如有,望将书价示知,当即寄来。本子,至少图页要干净一些的。此事
不必急急。
最近有何著译?精本小说、传奇,有所得否?
请代问你爱人好。匆请俪安。 阿英
十一月二十五日
1954 年秋天,我和妻到北京住了一个多月,遇见许多朋友,那些日子是
过得很愉快的,至今想起也还难以忘记。阿英先是在缀玉轩里遇见,后来又
招待我们吃饭,还约我们一起到西山去看红叶,但我们终于没有践约,就匆
匆回沪了。阿英是我所尊敬的前辈,年纪也要比我大好几十岁,但在他身上
没有一点前辈的架子。他是极诚挚的人,有时甚至使人觉得他忠厚得过分了。
其实他革命半生,在旧社会过着长期艰苦、危险的战斗生活,理应“深于世
故”了,至少是有些警惕性的吧,可是并不。在这封信里提到的编印版画的
事就可以作为很好的例证。
我在北京时曾到傅惜华的“碧蕖馆”去欣赏过他的藏书。惜华是缀玉轩
的旧友,我在梅家与他相识,早就知道他是有名的藏书家,他收藏的明刻戏
曲小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书藏。我几乎看了他所藏全部插图的精本,真是为
之震惊了。当时郑振铎编的《中国版画史图录》早已出版,这是一部开山之
作,所收之富和印制之精都是了不起的。但由于此书编刊于抗战中,北方的
私家藏书没有能充分利用。因此惜华的藏书几乎都为郑氏图录所未收。我当
时年少气盛,也完全没有考虑许多复杂情况,就贸然提议将这些精美的古版
画编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