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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暗示有办法复活阿波罗的时候,数日以来阿尔眼中的冰霜之色才稍有松动。哈迪斯微微挑眉,要不是这样,他几乎要错认为她是某个倒霉的冰雪女神了。
探寻的视线投向对面的黑发男子。他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墨色的眼睛里仿佛容纳着无尽的暗夜,即使阿尔早已看惯形形色色的俊美之人,也不由在心里赞叹,她这位伯伯可当真能称上绝色。
正因他对谁都不假辞色,气质冷硬异常,更增添了他独特的魅力。虽然像春神那样没多少头脑的小姑娘不喜欢他冷冰冰的个性,但阿尔倒是极为欣赏这种不沾一丝烟火气的脱俗之美。
只是,如此清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愿意帮助自己?
不管怎样,能获得他的青睐,阿尔觉得很是高兴。作为著名的处女神,她洁身自好,没有沾染上奥林帕斯糜烂奢华的气息,眼前这个男人,很显然是同道中人。
传闻他当初与宙斯争位而不得,愤然来到幽暗的地底,做了这个谁都不愿意做的冥界之王。
可是,以他这么冷淡的性格,很难想象也曾有过那么冲动热血的时候?这么想着,阿尔又深深看了他几眼,感到对这个自己从未了解过的伯父产生了好奇。
“你是说,哥哥可以复活?”阿尔下意识地揪紧了胸口的衣服,焦躁的眸子紧盯着他的薄唇。
哈迪斯微微颌首,对她说:“在你身上,我感觉到太阳之神的神力。”
“是的,他把神格给了我。”她颤抖着答道。
“那就更有把握了。”相对于对方的激动,哈迪斯冷静地说。
当初他们可以制造出那个潘多拉,如法炮制未尝不可。
她拥有他的神格,他的本命武器,本身又与他同父同母所出,只需重塑他的身体,放入神格,再唤醒他。
只是铸造一名至高神的躯体,毕竟不比普通的捏石膏,选用的材料,所耗的力气,其复杂程度甚至并不下于开辟一个新神界。
谢过了哈迪斯,阿尔立刻开始做了。她需要搜集太阳光芒,混合自己的血液,淬炼成他的身躯。
一百年后,她带着一罐纯净的阳光回到冥河河畔,在哈迪斯的指点下,铸成了一块金光灿灿的、沉重的黄金球。
“密度没有区别,这样没法塑形,我不该只收集一种阳光。”
她懊恼地拧着自己的衣角,哈迪斯无言地安抚了一下她的肩膀。
阿尔在这百年间,追逐着正午的烈日一息不停,踏遍赤道的每一寸土地,也遍览到种种世情。
她曾看到骨瘦如柴的儿童因饥饿而死,也曾经历人间的战争,饿极的人类啃噬自己的同胞,再回到地府来,她头一次觉得人间比起阴冷的地底反而更像是地狱。
“哈迪斯,冥后还没有回来吗?人界那样的地方,她也能呆得下去?”
这次前来,不知怎么环境大有变样,尽管冥河之水一如既往的墨黑,但岸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翠绿色的草地,星星点点栽植着花朵,微风徐徐吹过,若不是过分安静,这里没有一点像是处在地底。阿尔蹲在河畔,小手无意识地拔起一丛水仙花。
哈迪斯的黑色瞳孔里闪过一抹幽光。
“你都不在意吗,妻子不在身边?你一个人呆在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为什么你不去四处转转?波塞冬是否还活着?我没有时间下海,也与他没什么交情,可是你与他感情不是很好吗?”
小姑娘在拥有了希望之后,活泼好动的本性渐渐回归到她身上,她手里捏着象征着冥王、他自己的圣花,歪着脑袋抛出一个又一个让他不知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不过阿尔从没指望这个伯伯会答复自己。她撑着膝盖站起来,抖了抖裙子下摆沾上的草屑,瞧见它们纷纷扬扬如宝石碎屑一般洒落,这才察觉到眼前芳草萋萋的美景全是他用法术化成的。
“我要走啦!现在我有点概念了,等我搜集完足够一个部分用的阳光,我就回到这里来。”
她说“回这里”?
哈迪斯注视着小姑娘转身而去的背景,直到最后一缕飘动的银色发丝消失在眼前,黑袍的男子仍然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她还没有到过自己的府邸里去呢。即使从前她的恋人因为事故,被她自己误杀,她也没有迈入冥界一步。事实上这是唯一一个没有求过自己复活某个凡人的神祗,而使他印象深刻。
月神与太阳神一母同胞,同样品格高尚,从不会违规越界,对自己品行的要求严格得近乎死板。
这个人整个就与奥林帕斯格格不入。对于向来对奥林帕斯毫无好感的哈迪斯来说,更增添了他对这名小姑娘的亲近感。
可上次她也是过门而不入,似乎不愿把
哪怕一丁点时间浪费在复活自己的哥哥以外的时间上。
冥府寂寞吗?那是当然。
正因此他觉得,像这样一个象征着光明,生来就属于天空的女神,他无法勉强她在地底停留。
觉得无聊吗?可能他已经习惯了。冥界之王拥有一面名为“真实之镜”的法宝,天上地下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只要他想看,就逃不过他的眼睛。
然而森罗万象尽收于他眼底,看惯阴谋与罪恶,再多悲欢离合也无法使那对冰冷的双眸升起半点波澜。
直到这一百年来,他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瞧见那张粉扑扑的小脸始终面朝太阳,双眸里充满希冀,他觉得心里似乎有一角在塌陷。
再过了五百年,阿尔踏遍了地球每一个角落,搜集各个时间、各个地点,有着微妙差别的各种阳光。
她曾到过金碧辉煌的君士但丁堡,寒风呼啸的西伯利亚,在东方的宫殿里被当成妖孽而引起骚乱,途径南亚的大小海岛,渡过太平洋,环绕着蓝色球体的表面走了一道又一道,眼见希腊继承者的古罗马由盛而衰,人类转而以神权作为统治工具,进入压抑阴暗的中世纪。
每隔百年,哈迪斯都会来到冥河边上等待她,指点于她。
“冥河之水在这里汇聚,因为各个支流密度不同,分为不同的层次……”
他指给她看,阿尔发觉沉淀下来的河水果然有数层颜色。她把小手浸进水里,掂了一把第二层的灰白色液体,踮起脚尖涂抹到哈迪斯的脸颊上,冲他笑得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我想要看看,你在想着谁,哈迪斯?”
沉默的黑发男子面前,出现一个半人身大小的椭圆形镜子,镶着银边,造型古朴,上面点缀有红蓝色宝石。而在镜面里,全是自己的样子,如同电影放映一般接连不断地闪现,银发姑娘娇俏的笑脸,忧郁的、乃至愤怒的神色。
阿尔在人世间历练了这么久,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傻姑娘,于是,白嫩的小脸泛起红晕,不可思议的视线射向他的脸上。
哈迪斯脸上仍然淡淡的,丝毫不见心思被戳破的慌张,也没什么期待或者窃喜。
且不说他已是至高神,单凭他是她父亲的兄长,还有一名妻子,哪怕是名义上的,两人之间也不存在什么前进的余地。
当然过去在奥林帕
斯,他们从不讲究这些,可也许正因此,它灭亡了。
神祗的陨灭是大势所趋。
阿尔在旅途中手不释卷,阅读了无数人类里伟大哲人的著作,十分赞同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
即使不是雅典娜勾结外敌的出卖,赫拉的推波助澜,奥林帕斯迟早会衰亡,通往的结果是注定的,只是道路略有不同。
而那些背叛者、侵略者、获益者,照样消亡在历史长河中。
阿尔半点没有复兴神山的念头,也不会像阿波罗所希望的那样,自己成为至高神。即使她得到至高神之力,她从未将他的神力融合进自己的身体,仅仅把自己作为“容器”,盛放他的神格,滋养它使它不至于失去活力。
在母亲已进入永恒的沉睡、化作自然的一部分之后,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弥补缺憾,复活同胞哥哥,这已成为一种执念。
高而空旷的大殿里,哈迪斯坐在宝座上,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小姑娘的每个举动,通过她也看到人类的发展。在摆脱中世纪之后,他们进入花团景簇的文艺复兴,强调所谓人性的解放,而自轰轰烈烈产业革命起,一头扎进对技术的迷恋,开始重蹈神祗覆灭的覆辙,傲慢、腐朽,妄自尊大,一路呼啸着奔向自我灭亡的终点。
时间又过去了千年,在冥河边上,躺着一具黄金色的躯体。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五官栩栩如生,健美的身躯的每一条肌肉都塑造得如此完美,仿佛他只是沉睡,而随时可能睁开眼。
终于到了这一天!
阿尔抱起为哥哥准备好的身体,跟上哈迪斯的脚步,随他来到恢弘壮丽的冥府大殿中。
☆、第五章 醒悟
冥府的殿堂与这里的环境极为和谐,黑色的大理石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脚下黑色的石质地面光滑洁净,清晰地印出自己的倒影,正对着进门的通道尽头,是用稀有的整块黑曜岩所雕凿成的冥王宝座,造型古朴典雅。整个大殿庄严肃穆,简朴大气,阿尔一见就心生了好感。
“你喜欢这里。”大殿的主人说道。
阿尔回过头,连连点头:“那当然!”
“可你来到冥府不下数百次,这里却还是第一次进来。”冷峻的语声里似是带着不满,让阿尔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不,我早就想来了。我发誓,像这样的地方我来了就不想走、唔——”
形状优美的手指头点在她唇上,把什么东西抹进她嘴里,阿尔被迫吞咽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她一下子蹙紧眉头:“我喝了什么?”
深邃的黑瞳里似是带着一抹笑意,阿尔顿时皱紧脸:“斯提克斯!你给我喝了誓言之水!噢,狡诈的人,我发了什么不该发的誓言?”
自己刚才似乎答应,留在这里不走了。
阿尔皱着眉打量他,瞧见哈迪斯嘴角放松,眉眼间俱是笑意,她也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好吧,复活了哥哥,自己也没什么事情了,在这里陪他也不是不可以。
他一个人孤寂了数千上万年,阿尔想想就觉得那样的日子很难过。
阿波罗被安置在大厅中央的一个精美的石棺上。
阿尔抽出一把锋利的银色小刀,薄而锋利的刀刃形如手术刀,是由月光锻造而成,她剜下自己额头上的神格,剧痛使她脑子都有些不清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左手牢牢握在哈迪斯手里。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沉郁的眼眸里溢满忧虑,她勉力冲他笑了笑,抽出手,拔出阿波罗的剑,双手握柄深深插入自己胸口。
心脏里泵出的滚热血液浇在阿波罗身上,迅速渗入其中,由于在锻造他时加入了她的血液,此次融合得很好。
阿尔的脸逐渐失去血色,银色的光芒在她身上渐渐黯淡,象征着她岌岌可危的生命力。
哈迪斯忍不住了,抓住她的手腕说道:“到此为止。”
他大力拽了两下,她的手依然纹丝不动地紧握着剑柄,鲜红的血从她身上大量的涌出。
“下次继续
,听话!”哈迪斯的神情变得极为严峻,不容置疑的口吻透露出沉重的威压感。
可阿尔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她已极为虚弱,全靠他从背后抱着她,把她的身体整个圈入怀里,才让她得以维持站立。
他眼见她千百年来奔波跋涉,深知她为了复活哥哥可以有怎样坚定的决心。感到别无他法,哈迪斯用指尖划过自己的手腕,暗红色的血液从一线创口里流淌下来,把手腕送去她嘴边。
阿尔低垂着头,吮吸着他的血与力量,颤抖得将要松开的双手被他一只大掌紧紧握住。
幸而有他的血补充,在阿尔浑身已失去半数血液的时候,她勉强地维持着一线清明。
“还不够?”两道浓黑的剑眉皱成闪电般的折线,哈迪斯甚至打破了不发问的禁忌。总归只是让他脑子昏昏沉沉几天,该问的时候还是得问的。
猛然,从躺着的阿波罗身上迸发出炫目的金光。
五彩的波光仿佛在他身体里流动着,从胸膛涌动熬他的头脸上。
她看到他的眼珠在转动!
阿尔欣喜万分,而哈迪斯果断地抽出她胸口里插着的剑,大手拂过便止住了血涌。
“哥哥、哥哥!”阿尔连声叫道:“快醒醒!”
语声急迫却又轻柔,仿佛只是在唤醒赖床的顽皮男孩一般自然而充满期待。
可眨眼间,光芒渐渐收敛,他重新变为一尊死气沉沉的金属雕像。
阿尔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方才明明看到他睫毛在眨动——
噢不,她突然想起来,他的胸口完全没有跳动!
她把耳朵贴上去,接触到他的胸膛冷冰冰的金属质感,她突然领悟到,自己该做什么了。
哈迪斯若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