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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犀吉出门去了。所以我要等着犀吉来联系的。让卑弥子一个人去吧。”我对着话筒一叫喊,只听得从书房那边传来卑弥子的大声叫嚷,好哇!
“好吧,那就让我们先独自享受一下驾驶的乐趣吧!汽车这玩意儿,大抵也跟家畜一样,来到新的饲养人那里,对首先遇到的人,是最亲近不过的呵。在你持有大力车的期间,要一直后悔到底呢?”雉子彦向我说了这些不可理解的话,挂断了电话,一面高声大笑。
我回到书房,只见卑弥子在书架前唱着(必基卡)(俄语:暖炉),现出精明的脸色站立着在找书。下雪之夜,愉快的暖炉,暖炉,燃烧吧,跟你说,从前,从前哦,燃烧吧,暖炉。卑弥子这样唱着。在她的属性之中,最有魅力的,是那浑厚的嗓音。窗外的雪不断地在下,已是一派冬日傍晚的景色了,稍有积雪覆盖的杜鹃花丛和喜马拉雅杉、桂花等在黑暗的窗外,自身的白色光分外显眼。在我的书房里,汽油炉烧得正旺,卑弥子选择的歌子也合时宜。不过,若说要再加和卑弥子过分地交谈,我可不能奉陪了。
“你不是有很多书吗?全都读过啦?还是读了六成?犀吉迷上了一本书,就长时间舍不得离开哩。啊,这一本《享利·米勒》,想借一下呐。”卑弥子说完,没等我回话,就从书架上抽将出来,把这硬封面的书硬塞进她那个放满化妆品的大手提包里去。我心里哇地大叫一声,闭上了眼睛。究竟对于年轻姑娘要唤起她们对书籍的尊敬之感,这种尝试是否有成功的可能?特别是在那姑娘已经结了婚,对人生毫没顾忌的场合。
“我和犀吉在这里等着啦,你去一下吧?我趁卑弥子对我珍藏的其他书籍还没引起注意之际,催促着他说。
“噢,好吧!”卑弥子说,接着,她立刻转身对着我,急于要把刚才考虑的事儿讲出来似地说:
“对我来说跟为冥想而干这夜警工作的犀吉结婚,是值得的骄傲的事儿啊,我即便要饿死,也打算和犀吉继续这结婚的生活哩。倘若你对我们的结婚生活,家PTA(学校中的父兄会)的主妇那样感到担心,那才是无聊的瞎操心呐,我认为我们的婚姻要是遭到破坏,那点燃炸弹引线的人,一定是犀吉无疑呐,因为犀吉真的是最爱过奢侈豪华生活的人,啊!倘若我得知我有位亿万富翁的伯父,现在正因癌症濒临死亡,则犀吉和我也都会突然得救啦,我也好,犀吉也好,常常做那样的美梦呵!”
说着,卑弥子把内装汽车贷款的信款漫不经心地放入大衣口袋,下楼去了。我从卧室床下找出仅残存四分之一威士忌的酒瓶,心情忧郁地开始喝起酒来,我为我自身,为斋木犀吉、卑弥子夫妻,期待着出现个患癌症临终亿万富翁的伯父。当我突然想到了这样的一位伯父(且不论那是犀吉的伯父,卑弥子的伯父,或我自身的伯父)时,我会感到特别高兴的吧。现在想来,我在那个雪天傍晚,对犀吉和卑弥子的离婚确实早有预感。只是没料想犀吉会以那种最恶劣的做法干出那样的事。
我喝着威士忌,环视着四周。这是我跟犀吉一起游荡几天来第一次一人独处的片刻。大约是因为感到有些不放心,总像是哪儿有什么东西失落似的缘故吧!我远望着自己的书架。正如卑弥子所说,那儿有相当多的书。但是,自从我患了忧郁症,一本书也没读过。而且,我的写字台积满了尘埃,自来水笔照旧丢落在椅垫上。我心里想,究竟何时我才能回到勤快的书斋生活之中,摆脱这没完没了、持续多时的忧郁症日子,在这回事件起始时,我对我祖父说过的话“小说家的职业,是我们血统中远行者的血呢?还是株守家园眺望窗外的血呢?是哪种血的职业,过去像是不明白似的。这回该能明白了吗!”还不明白它的真意。但在再次开始读书,写文章时,就必须把这点搞明白,我按照斋木犀吉的指导,应该过一种非书斋的生活,这时像已开始期待那根本性的转变似的。总之,直到那家伙第三回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为止。我要永远跟他在一起。我重新下了决心。
我喝先了四分之一的残酒,又把车站前食品店打电话叫来的国产威士忌喝了四分之一。这时,斋木犀吉回来了。他累极了,脸色阴沉黝黑,立在书房门口,一声不响,瞥了我一眼,随即折回厨房间,为自己拿来高脚杯。他先默默地喝了一杯,而后,突然之间,唠叨起来。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唯其如此,更显得结巴,尖声快嘴的饶舌话越来越噜嗦。
“那家伙果然是个冒牌货,是家住目黑水泥墙屋子里的少爷。我心里实在讨厌得要呕吐哩。那男子要真是哪个秘密会社的成员,我想我反倒不会如此的讨厌他吧。最可恶的是搞不清那家伙对自身的卑劣行径究竟有几分感受。我和那家伙乘上同一辆电车,那家伙马上察觉我在盯他的梢。接着是长时间的追逐战,那家伙总在以秘密会社成员的架势,想恐吓我,或换乘电车,我坐地铁、或穿行在闹市,拼着命要把我甩掉。但是,我一个劲儿地盯着他,在雪地里走了好几个小时呐。过后,那家伙坐上了去山谷的都电,进入简易旅馆街。那儿,一般认为确实像从大阪上东京的秘密会社成员的隐匿处吧。尽管如此,我也紧跟不放。那家伙进入一家简易旅馆。我跟着进去。那家伙借来毯子和被褥,正在铺设在自己的铺位上,我也借来毯子和被褥,搬在他旁边。那是最后的一击啦!那家伙突然像孩子似地呜咽起来,就那样,迅速从旅馆跑了出去,抓住一辆出租车。我也坐出租车从后追踪。那家伙马上回到目黑的水泥围墙中的家里去了。我想把那家伙教训一下,告诉他干的是多么卑鄙的事。可结果,我想要是他不是个多少有点自重心理的人,教育他不也是白搭吗?”“但是,你为何那样耐心地对那家伙穷追不舍?”我不知被从何处涌来的深切的安堵心情所驱使,无意识地问。
犀吉猛然用刺入的目光凝视着我,用严肃的声音,这样说:
“那家伙倘若真是秘密帮派的人,准备谋害你,你不感到担心吗?我为此放心不下呐!”
我心头发热,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拿起那国产威士忌总感到不很体面的酒瓶,往犀吉的大酒杯斟酒。要是养老的瀑布传说在二十世纪复苏的话,那么,我对犀吉感激之情,会把国产威士忌变成琼尼、华加黑标牌了吧。我的手腕一颤,把威士忌洒在犀吉的手指上,犀吉像认真生了气,嘀嘀咕咕发牢骚。
不久,我们的大力车手力男命开来了。在微雪照亮的光线下,漆黑的大力车是大有典雅古风,造型美观的车子。是用波型挡泥板装饰的后半节,让人看成挡泥板的影子似的具有温和情调的车。不过,我们的大力车陈旧得令人怀疑难道是汽车发明者享利·福特,生前制造的那辆车。我们驾车在积雪的夜间住宅区兜风。引擎声强而有力,我们犹如由手力男命的肩膀扛着奔驰,听着那古代运动员心脏的搏动声响。犀吉、雉子彦、卑弥子,还有我,这些雪中的同车人,患上了心血来潮的热痛。不久,我们按照卑弥子的计划,把我们的大力车驶进郊外电波技术学校的大操场。穿上送来的滑雪鞋,紧握往手力男命牵引的绳缆头,想在雪上滑行。
在大雪霏霏阴暗的操场上,我们的手力男命宛如古代的大力神勇猛优雅地在奔驰,穿着滑雪鞋的我们,好多次好多次滑倒。我们笑着,不一会,肥胖的我,刚一跌倒,就扭伤了脚跟。然而,尽管如此,我们大家也仍然开怀大笑。我们渴望着驾驶我们的手力男命,作一次去国内各处的全日本探险旅行,可直到我的脚伤痊愈,也仍然没能成行。当然,若说我个人,尽管脚跟上了石膏,像被小狗咬了一口似的,但我毫不畏惧,仍想出发。出发推迟了,而且,是无限期的推迟,原因是斋木犀吉这方面出了事。
起先,金泰预定要跟国内级别的二位选手进行公开十回战,犀吉则是这次赛前练习的专管员。说来,我知道金泰有这次比赛,是那天大雪之夜闹酒后第三天百无聊赖的大白天的事。一天,我正用从床边衣柜铁环吊下的绳索牵引住伤腿,躺卧着凝视法国画家德伯线条繁杂的漫画,喝着麦酒。这时犀吉和卑弥子忽而开着大力车,来到我这没生趣的住所,告诉我拳赛的事。他们一来,我只当他们是特意来探望遭此不测的我的。却不想满不是那么回事,我这才明白了,犀吉他们也曾敷衍一通,哦,痛吗?不痒吗?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然而,并不想很好听完我的回话。最后犀吉急着说。
“金泰的比赛只有十天了。为让那家伙的训练搞得完满,在此期间,我想把巡夜工作停一停。说到拳击练习场上的老头儿,总认为金泰那样级别的新进拳击手。就像鸡子从泥土中自己啄食满足自己胃脏需要的种籽那样,困难呵。因此,想仰仗你资助些资金!就比方你现在没挫伤脚,能够和我们自由地到处乱转,还不是要从你的口袋里掏出钱来支付大家的花销?”
“噢,是这样的吧。”我对那厚脸皮单刀直入的犀吉,无端地脸红着说。“厨房间电视机上搁着一只挂号信信封,里面有版税的现金支票在。你到银行去换成现金?只须留下我的一份生活费,其余的全归你们用。”
谢谢,金泰一定能赢,若是你能下地行动,也来参加我们的训练好吗?我这就去银行啦。”犀吉话一完,满脸透着微笑,匆匆离开卧室,走了。
没走的卑弥子叉开两腿,站在我的床边,仔细俯视着我,像是发现了什么要紧物件似的。
“从冬天起一直喝啤酒,怎么?到了夏天……”说些没要紧的话,责问我。
“这样,一直躺着,没什么适当的食物,肚子会饿的,所以喝喝啤酒啊。是上年夏天订的货,秋天才送到,留到现在哩。”
“难为你没法出去买吃的,净喝些啤酒,真可怜。”
“还有干酪,鱿鱼好吃呐。”
“实在可怜!”突然间,卑弥子满腔的同情心。“我跟你多定些食物来,且等犀吉把钱取回再说。在没送到前凑合着为你做点儿什么;可家里全没什么存货了吧?”
“冰箱里,鸡蛋什么的还有吧!”
卑弥子来到厨房,把那边各式各样的抽屉一个个打开,把碗橱摇得嘎嗒嘎嗒山响,掏空了冰箱,犹如为准备百人宴的厨师长那样,闹得人仰马翻。我用绳子吊住脚,在床上暖洋洋的毯子中,置身于微暖的粉末那样的空气之中,感到这像是百货店广告(祝您家庭幸福)那样的气氛……
不一会,卑弥子端来用溶化固体汤料做成的肉汁中浮起三只鸡蛋的汤。接着,又折回厨房,端来一盘涂满白脱没煮烂的通心面条。由于撒在上面的粉干酪家中所存不多,几乎要臭骂那灶王爷。我费尽心机,尽量保持自己腾空伸出的一条腿和躯体之间的平衡,好不容易抬起上身,吃了一顿三天没吃过的像样饭食。卑弥子热心地在旁看着我,有时把通心面卷在叉子上,有时则用大号汤匙捞着蛋黄吃,在我这顿饭将近结束时,她忽儿无精打采地担上了心事。
“不知道有没有极其有效的怀孕方法?”她问这么一句。
“只要正常性交,不采取避孕措施,自然十拿就稳。”“犀吉买来阴茎套的顶处,我一一给扎了针孔哩,像臭虫咬过似的,两个两针孔并列着,尽管如此,仍没效验。”卑弥子认为我没认真回答,像反驳似地直截了当地说。
“那么,你想瞒着犀吉怀孕喽?”
“是啦,那样做,也为了不想让犀吉害怕呐。”卑弥子说,但说时她像说谎的孩子般惴惴不安,目光朝下,表情生硬难看。
于是,我有了警惕,默不作声。当然,我可以说,比如犀吉不是说过这世界的女人中,只想让你一个人怀上孩子啦;或者,生了孩子,你打算怎样过活?想靠这个热衷于掌击,打零工干巡夜的年轻丈夫生活?等等;不过,考虑下来还是保持沉默,最为保险。
我把在石膏绷带中又热又干因而发痒的脚后跟咯吱咯吱在衣柜的转角处磨蹭着默不吭声。那是一种心中感到孤独无聊时的小动作。卑弥子也沉默不语,只用手指肚抚摩着自己的嘴唇边和鼻翅周围的皱纹。接着,卑弥子猛地抬起了头,像瞧见肮脏的老鼠似地皱起眉头,对着那擦出声响的我脚上的石膏,瞥上一眼。
“把结婚生活跟独自者的生活作比较,犹如把火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