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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行演剧活动。结婚典礼,对他来说,是象征着成人的事业的仪式。而且,犀吉由于常使自己的行为带有孩子般的狂热天真,现在一旦说要开始成人的事业了,也就冷静地深信,必须忍受不得不信的多种困难了。无法在天空飞翔的鸟,如鸭嘴兽,为了适应地上和水上的新生活,唯有让自己自身接受,继承笨拙的步法和难看的潜水方式。不去进行荒唐的冒险和幻想的飞翔,而要开始一件有目地的具体工作的犀吉,也许是过度地自我克制了吧。
当我和犀吉在他巡夜的工作场所,一起在大楼层顶上迎接黎明时,犀吉对我这样坦率地述说了他的愿望。
……我不像玛雅可夫斯基那样会写诗,不过,我确信自己是穿了裤子的云。我有预感,总有一天,一定会干上适合我的新的工作的。就是那个我一边巡夜,一边等候《我自身的时候》,有什么不好?而且,我从不懈怠。常就自己的伦理进行冥想,做卡片和笔记,不是吗?我不久要进行惊人的冒险啦!
斋木犀吉(也许被他的天才的父亲,斋木狮子吉的亡灵所指引)开始考虑唯演剧才是他该做的他独自的新的工作之路。如今他认为《他自身的时候》到来了。想来,他写在卡片和笔记上有关伦理和人类的具体观察本身就有益于戏剧的演出及自身的演技。他一直想就他要演出的一切行为、感情表现、台词乃至细微之点,与自己笔记上的形而上学一一对照。他不信赖演员临场发挥的想象力。犀吉以演戏为契机,继续思考想象力和观察力相一致这一命题,对我来说,至今仍然充满着饶有兴趣的伦理意义。我想起在巴黎深夜的道路上,步行到我们停车的场所途中,和犀吉交换热烈的会话。我们在巴黎,每天晚上,是换着地方看戏的。有关那些的日子,我在下文很快就要提到。
总之,犀吉值此结婚典礼之际,是相信他和演剧两者的命运结合在一起的。)或是竭力去相信它。)于是,他紧张得脸色发白,身子颤抖着,以意想不到的老实态度听从神官的命令。现在,回想起来,那是犀吉生涯中最为丑陋的一瞬间,不像他那种顺从主义者的一瞬间,那也是当时没有经验的犀吉勇敢地去承担现实生活本身的一瞬间。虽见我本人患上了忧郁症,可也决不会像犀吉那样的莽撞。我一边参加结婚典礼,一边感到犀吉过于慷慨大方,不惜进行过度的自我牺牲。尽管如此,裹上新制礼服的伴郎的我,做了二三件小小的神官要求的礼仪,仍然有点紧张,脸色苍白着,高高兴兴地执行这些任务。
仪式一完,我们簇拥着新郎新娘,进入微暗的走廊。突然,门扉一开,我们大家像被盛夏正午的日光灼射的鼹鼠,骤然间成了半路瞎,不稳地晃动起来,只好僵立不动。热烈的拍手声一时涌起,照相机快门声如小小的骤雨乍起,在意想不到的方位上,听到乐队演奏的生硬的弦乐四重奏。原来这里正是结婚宴鸡尾酒会的会场。这场演出无疑是鹰子的杰作。直到眼睛能适应白炽、激烈光线的几秒时间,我品尝到一种恐惧之感。而且,我的那只左掌,被另一只冰冷、汗湿的手掌紧紧捏住。留神一看,是犀吉的右手。可见在那一刹那,感到恐惧的,并不单是我一人。除了开头的吓人场面外,结婚宴办得还算妥贴。毋宁说,它适合我个人的兴趣。鸡尾酒会上来宾的演说此处一概从略。在那里,当然谁都热中于会场中央和靠壁桌子上摆满的丰盛菜肴和酒类。等到我的视力恢复,马上离开新郎新娘,混入前来祝贺的宾客中间去。环视四周,被拳击迷包围着的金泰和雉子彦映入眼帘,可因为他们吃喝得兴致正高,心情有点沉重的我,便止了步没走上前去。他们在新郎新娘出现之前,像已多少吃喝过的样子。在离他们最远的桌子一角,我把加酱汁烤熟的伊势龙虾挟在碟子里,要侍者送来了白葡萄酒,这时,从背后把粗壮的短脖子像要伸到我肩旁似的一个老年的肥胖男子,“请吃鳇鱼子,嘿,就着酒吃行啦!”亲切地说。
于是,我多少受着怨恨和愤慨两种心情的轮番袭击,要想把内盛龙虾的碟子放回桌上,把好几块放上鳇鱼子的面包拿到其他的碟子里,突然心中生疑心,自己为什么要听从那男子所说的话呢?而后,才发觉到那小个儿肥胖老人乃是新娘的父亲。我在休息室被介绍和他认识。在那结婚典礼上,我和犀吉同样紧张,完全跟白痴一样。我心中忐忑不安(同时对自己的态度生起气来),吃着放上鳇鱼子的小吐司,那老人心绪颇佳地说:“这鳇鱼子真的是伏尔加河的鳇鱼子,是从俄国进口的。”
我沉默不语,侍者送来一杯白葡萄酒,说什么,嗳,真棒哩,顺口应酬着。老人是在这家宾馆中颇有脸面的人物。也许宾馆的电气设备就是由老人的弱电机制造厂产品装配而成的。老人把侍者像蛴螬般根本不放在眼里,只对我一个人喃喃细语。
“走私这种鳇鱼子的俄国人,倒没被枪杀哩。”
老人对我的笑不笑,根本不感兴趣,话一说完,像肥獾一样,很快滴溜溜滚动身体,钻进了人群。犀吉在他困难的结婚生活中,常得到这位老人的帮助。在他身上具备着有被老人赏识和喜爱的有如天性的那些东西在。
于是,我独自吃着鳇鱼子,喝着酒,一位曾在某人的出版纪念会上见过面的、年轻的戏剧评论家走上前来说,噢,您发福啦,另外,你以前不是戴眼镜的吗?拿起我刚才不想吃的龙虾的碟子,一个劲儿吃了起来。在含糊地应答的我的身旁,他像个女的那样亲昵地紧挨着我。接着,评论家把虾壳叨在嘴唇上,舍不得放下似地让红色舌尖在嘴外闪闪发亮地说,
“你也是鹰子的男朋友啊,那女孩交际真广呵,年纪真也不小啦!”
我沉默不语,突然,以怀念那位老人的心情,拼命地吃鳇鱼子。
“斋木狮子吉的儿子也像是位相当漂亮的男孩子,不过,要继续过那称心如意的生活,在演剧的世界里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阻力的呵。鹰子也难呐,跟那种人结婚!”评论家像是担忧地敞开了胸怀这么说。
称心的生活这一词语是当时受意大利电影影响而流行的时髦话。称心的生活?犀吉跟鹰子过称心的生活?完全不可能。犀吉如今不是要向他最艰苦的生活出发了吗。抛弃称心的生活,满意的性交之国……而且,犀吉必须应付无数残酷且冷峻的敌人吧。他能顺利地应付过去吗?我发挥伴郎的本能,担心犀吉的处境,一边把眼光投向人丛之中,发现犀吉和鹰子在没完没了地反复深深鞠躬。我让侍者拿来比葡萄酒更加烈性的酒来,一边喝,一边只在想即使这是他最坏的一次冒险。那家伙最后总得完成任务的吧。
不一会,弦乐四重奏乐队的年轻的像农民似的伙伴们,为吃饭喝酒,中止了音乐,走近餐桌,其间,有人作了极其简单的致词。大致是,犀吉和鹰子将发起新戏剧运动;由鹰子之父担任后援会长的金泰,向世界冠军的挑战,定于今秋在菲律宾举行。金泰这时,被他的拳迷们(那个鹰子的连襟医生也是其中之一,他总想摸摸金泰异常发达的肌肉,跟着金泰转)围住,对介绍自己的语声,和蔼可亲地在回忆,受到人们在那天对他最崇高敬意的。
新郎新娘踏上有四重奏团员的乐器放在椅子一旁的矮台子,受到拍手和欢呼。接着领班搬来吉它,唯有犀吉留在台上,以一只脚搁在椅子上的姿势,站立着弹起了吉它。那是称为《圣者传奇》的快曲。这回可不是应付差使了,居然赢得不少人热情和好奇的拍手声。于是,犀吉不得不把同样曲子再弹奏一次。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其他的演出节目。穿着礼服,大脸膛上满是汗珠,有些忧郁模样,一心不乱地用快速指法弹奏吉他的犀吉,予人以犹如漂流在大洋上失事船上孤独的船员,勇敢踏实的印象。我看到犀吉在众多外人前这样率真地尽心尽力的光景,就想到他似乎在显示他多少有了放弃些个人自由,去进行一项困难而且现实的工作的思想准备。我无奈只得像爱操心的大姐那样含着泪水。除犀吉上演的电影而外,我看到他在热情的观众面前,努力显示坦率的执着劲儿,自从犀吉那次在新桥近处空地上,跟职业流氓团伙拼死拼活相互欧斗之后只有这一次。犀吉那认真而且忧伤的吉他演奏获得了成功,使结婚典礼的气氛接近于应有的水平。我仍然独自离开结婚宴的会场,把礼服上衣团成一小团,像挟着条小狗似的,挟在腋下,汗流如雨,叹息着,也没向犀吉、鹰子告辞,独自乘上小型鲁诺奥出租车,穿过盛夏晌午的道路,回家去了。他们的婚姻,己如越出了沾上我忧郁症毒素的个人爱好的圈外似的。我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开始喝威士忌。醉得伤感的我,一边凝视着逐渐在我坐着饮酒的椅子周围阴暗的薄暮,一边跟类似于性欲的苦痛感觉一起想到现在犀吉不是正在被那新婚妻子强制着进行所谓最差劲的性交了吗?我似乎听到从远处(从犀吉和鹰子新婚的房间)传来犀吉招唤我的恐怖之声。说来滑稽而且伤感,可总之,从这个结婚典礼的傍晚起直到夜里,我忧郁症的发作,并非完全与现实无关的。毋宁说,我和犀吉是由精神感应的线圈筛结在一起的。事实上,在那段时间里,犀吉是够苦的了。读者请勿怀疑我有什么神秘的癖好。
就在这天深夜,我被新娘鹰子打来的电话叫醒。我带着宿醉未醒的脑袋,像病猫般不高兴也不反抗听着鹰子极度困惑的声音。新娘一边说,一边搀着像老太婆那样的狡猾和凄惨的短促啜泣声。她说犀吉受到严重刺激,陷入神经错乱状态,有可能自杀,如今试着硬要他喝烈性的俄国酒灌得他大醉。而且,鹰子哭着要我马上赶到他们的公寓去。为什么会受到刺激?我慌张地询问。那时,我心里怀疑鹰子是否强迫犀吉用他最忌避的姿势时行性交?所以也明白为什么把那样的问题直截了当,毫不踌躇地放到了嘴上。也许我还处于半睡眠状态之中里。庆幸的是鹰子说是犀吉受了刺激出了事,跟他的性生活全没关系。结婚典礼和宴席一结束,两个人坐上奔驰向轻井泽出发,可到达新宿时,他们的奔驰旁边的车子辗死了一位中年妇女。当时那中年妇女正在穿越横道线。犀吉驾驶的奔驰为让她通过,在横道线前停下车。妇女正要折返,看到奔驰车停了下来,来了勇气,用小步快跑起来。她没看到奔驰背后有一辆以时速六十公里窜出的奥期汀。她在犀吉他们的眼前,被弹至五米处的半空中,当场殒命。我虽没杀人,而由他人杀死,同样糟糕!犀吉像孩子般天真地发起了牢骚,受到刺激,从而打消去轻井泽的念头,回到公寓。接着,据说他一直被自身死亡的幻影缠住,吓得发抖,一阵发作就要从公寓的窗口纵身往下跳。鹰子他们的公寓是在十一层最左边的房间。若从窗口往下跳,不乘滑翔机之类,别指望能够生还哩。还说犀吉很想见见我,他又说在结婚之夜,邀朋友是否好等等,对我表示怕事踌躇的心情。她像是因受到很大刺激,被深深卷进恐怖的旋涡之中,继续往下沉……我答应鹰子马上前去。而后,由于我自己神经过分紧张,像感到自我嫌恶似地忙乱着穿衬衫,着衣服,向深夜的道路跑去。四十分钟之后,我到达了涩谷近郊高地他们的公寓。鹰子已把他们的公隔间的门半开着等候我。在微暗的起居间里,我们像重病人家那样轻声细语问清事实真相。在那时,危机已经过去。犀吉躺在床上,颤抖着,在喝伏尔加酒。跟我通电话的鹰子,由于我告诉她决定立刻前去,似已恢复了勇气。适逢其时,送来一件加急电报。是长老处的来电,祝贺犀吉的婚礼,并催促他尽快去四国的峡谷。犀吉突然现出醉态,随即像精疲力尽的孩子那样睡熟了。留下个新娘孤单独自。真正精疲力尽的还是那三十五岁的她……
“叫作长老的人是谁?他对犀吉君来说是真有影响的人哦。”鹰子说。
“是我祖父,已没法独自起床了,经常躺在大木箱子似的橡树床上,可不知他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下,打来电报的呢?”犀吉运用他在誊写社工作时练出来的才能,制作了书法精美的请柬,用石版印刷,分发给邀来参加婚礼的成员,这请柬给我祖父处多半也寄去了一张吧。它定然跟他从香港寄去的信件,并排着整整齐齐放在祖父的浅底柜里。寄去祖父处的邮件原来就十分稀少的……
我和鹰子穿过起居室,探视里屋的卧室。犀吉裸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