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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不用──”
“我知道,不用我管是吗?”天佬呵呵笑了两声。“唉!知‘徒’莫若‘师’,你和苍尧那个笨小子臭脾气是一样的,都是死不要我管。嘿!我这个师父就偏要管,你管得着吗?”
席毅瞪瞪他,哼了一声,提起地上的酒壶,正想再灌醉自己时,却被天佬轻轻一挥,给拨开来。“哎!偏不给你喝。”
有怒发不得的席毅打算拂袖而去时,天佬却在他的身后摇摇头说:“可怜啊,真可怜,世上竟有人这么不知惜福,不懂得珍惜上天给予的大好机会,白白又放过一次脱离苦海的契机,看样子这一等又不知要等几年?恐怕到那时候白胖可爱的儿子已经认不得老爹是谁了。”
他握紧拳头又松开,“什么机会,老天明明推我落入深渊,哪是什么机会!”
“嘿,那是你有眼无珠看不出来。”天佬悠哉的取出随身的葫芦,倒口水喝,“机会‘明明’在你眼前。”
“她隐瞒了我四年真相,让我父亲在狱中含冤而死,这些事你要我装作毫不知情,然后若无其事的与她共度一生吗?”席毅怒道。
“表面上的确是如此,但是你有没有用心去看?重点不是犯的过错有多大,而是心吧?她的心意难道就可以忽视吗?她岂是有心陷害你父亲?从那件事过后自责最深的又是谁呢?她一直默默地承受这些痛苦,并且为你生下孩子,这些事实你打算全都推翻,让恨意腐蚀你?这就是席老将军在天之灵所乐见的?”
席毅静默下来,从那夜离开她之后,全然浸没于深沉痛苦中的脑袋仿佛开始有了一线的光明。
“你是个脾气火爆,但心地善良的孩子。傻徒弟,如果不是你天性中还有好的那一面,周遭的人哪受得了你这种黑白分明的严苛性子呢?你太任性而为,有些事并不是判断对错能解决的,重要的是人,而不是冷冰冰的道理。”
是他忽略了吗?整个过程中是他忘却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而将自己和蓉儿逼上绝路?他过于武断任性?
“小慈托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妻子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事,以及为了什么?想听吗?”
席毅既没摇头也没点头,他只是站在原处,动也不动。
“那丫头说,紫雨蓉姑娘再度化身为‘幻羽’,现在京城临淄最出名的艳招‘天香楼’挂牌,为的是想找出四年前送信到帐中的间谍,她深信那人就在齐廷内进出,只要找到他就能为你父亲洗刷冤情。”
蓉儿!那笨蛋,她竟然……“你大概也没什么兴趣知道,她冒了极大的危险晋见了桓公,努力说服他重新让她调查,差点小命不保。”
“该死!那鲁莽的──我早告诉她──”席毅愤怒的击向身旁的大树,整片树林都摇晃起来。“她想藉机证明什么!”
“或许是让人生死相许的那句笨话吧?什么情啊爱的无聊玩意。”天佬故意笑着说:“反正这干卿底事,你已经不要她了,对不对?你不是恨她恨得要命,就算她现在偿罪也于事无补嘛!”
席毅横了天佬一眼,“谁说我恨她来着。”
“咦?那么你要下山去找她了?”
懒得用嘴巴说,席毅跨着大步往下山路走去。
“喂,我的笨徒弟……半里外的树下有匹马,马的背囊里有你所需要的一切,还有别忘了在进入市集前,先把你自己清理干净、胡子刮刮头发也该绑起来,不然人家会把你当成江洋大盗捉去关的!”
半晌也没个回音,昆仑天佬摇摇头叹口气,将拂帚由右扫往左,潇洒地大跨步踏上幽深小径,“这些日子,月下老人的饭碗,越来越难捧了。连声谢谢也收不到,唉……”
说时迟那时快,从天佬后方突然射来一支利箭,夹着呼呼的风声转眼间就逼近天佬的后脑勺,但见他像脑后长眼睛似的,用两指一挟,便挟住了箭头。那是一只竹箭头,上面以凌乱的刀痕刻了两个字‘谢谢’。
“这浑小子……哈哈哈哈。”
良久良久,整个山谷还回荡着笑声,没有散去。
☆ ☆ ☆
春秋五霸之一的齐国都城,完全不同于晋国华奢之气,拥有一股北方男儿豪迈风格,这点从临淄城内随处可见的高楼小阁、朴实耐用的石头路面,及宽阔的门坊街市都可见一斑。
和其它都城没有什么不同的,它自然也有雅俗共赏、专门提供王公贵族们狎酒赏花,市井小民豪奢挥霍、一夜风流的娼馆妓院,全都聚集在临淄著名的花街──西城大道上。
这儿最富盛名、夜掷千金都不足以为奇的,正是“天香楼”。
门扉上刻有两句诗联:倾国色于一方;觅天香唯楼高,横匾上写着:有钱就是爷──不,当然没有,后面这一句请当作没看到吧。
“已经一个月了,还要继续找下去吗?”问话的人,一身公子打扮,但却不折不扣是位女红妆,正是索姑娘──小慈是也!
应该答话的,目前正专心一致地在涂抹唇上火红的胭脂、淡扫蛾眉,将一张原就脱俗出尘的容颜,妆点得倾国倾城。雨蓉──化身为“幻羽”姑娘,坚定的以一个简单的颔首,回答了她。
“唉……我真服了你。”小慈托起下颚。“这十几天来,我和小哥跑断腿,也找不到席毅哥的人影。而你呢?却能够这么信心坚定地寻找着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间谍,你的信心是哪里来的呢?
蓉姊姊。”
雨蓉放下炭笔,凝视着铜镜内映照出来的绝色容颜,她关心的并不是她的外貌能出色到什么程度,但是只要她的名气日渐高升,京城内络绎不绝送上门来的王公贵族也就越多,她也越可能从这些人当中找到“当年”那名内奸。
信心从哪来?“小慈,这和信心无关。”看着镜内身后的她,雨蓉微一苦笑说:“这是决心,我绝对要找到那个人,不论要花多久的时间。”
对这么一句理所当然的回答,小慈再厉害也不可能反驳,只好换话题说:“刚刚我去看过小义了,今天他很乖,已经睡了。”
提起儿子,这是雨蓉唯一的愧疚。不能夜夜守护他入梦,不能哄着他睡,不能为他赶走虎姑婆恶梦……而他又那么小,才三岁的孩子能理解她所作所为吗?根本不可能。她很想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可是现实却很冷酷。
“今天他没有哭吗?”
小慈搂着雨蓉的肩,“别担心,只要你赶紧从这些‘火场孝子’中,挖到那可恶的内奸,所有的代价都会变得值得,蓉姊姊。”
“哎呀!”一个娇柔的声音轻呼了一声。“吓我一跳,我以为哪位公子跑来轻薄我们美丽的名妓,原来是你,小慈!”
“连我都认不出来啦,亲爱的风大嫂子。”小慈带着笑容转身。“哇,好大的肚子,快生了吧?”
“风”的妻子,玥仪微笑着说:“哪有说生就生,还要过个把月吧?”她先转向雨蓉,“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该挂号的也挂得差不多了。和以前一样,我们会在隔壁屋子,你只要一有发现就以鼓声来示警,我们这边会有所行动的。”
“嗯,那我们先过去吧,月见。”雨蓉等着侍儿为她披好薄如羽翼的坎肩,“失陪了,玥姊、慈妹。”
等雨蓉消失在珠帘外,玥仪才叹口气说:“真是个好姑娘,席毅如果真的为了这件事而不要她,必然会后悔的。”
“对嘛,要学学玥姊儿,捉住了就不放过,才能把我们苍尧哥绑得牢牢的。现在那股‘风’我看是逃不出你这个娘子的掌心啰!”小慈俏皮的笑道。
“贫嘴。”玥仪捉起小慈的手心,“咱们别再多聊了,还是到外面去替蓉姑娘注意情况吧?总不能老让尧一个人守着。”
“说来说去,嫂子就是心疼苍尧哥,怕他寂寞,我看我别去碍手碍脚的好。”
玥仪红着脸羞窘的说:“小慈你这张嘴……”
“我知道,我知道。”小慈甜甜一笑。“我太会说话了,没办法。”
“真是输了你。”
笙歌不断,薰香袅袅,温柔乡中的繁华都似一场云烟。
“幻羽姑娘来了,她来了。”
一班专门为了“晋见”这位近日破人点为花中之魁的“幻羽”
姑娘,而不惜撒下大把金银的年轻公子哥儿们,一见到幻羽那娉婷窈窕、冰清玉秀的容颜,立刻为之神魂颠倒,拜倒于她的石榴裙下。
竞相争夺谁能坐于她身旁的宝座,哪怕不能搂着佳人,就是近观闻香也好。这等姿色与容颜,即便不能恣意的轻薄调笑,但只要佳人肯回眸一笑,这些公子哥儿哪个不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
幻羽和以往一样,脸上罩着薄薄的笑意,似雾般朦胧的眼神中,有着淡淡的愁思。“今日能与诸位相见,真是幻羽的荣幸,在此仅以薄酒一杯聊表心意。”
“好哇、好哇。没想到幻羽姑娘如此落落大方,果真如传闻中一样,不但拥有绮容玉貌,更有其他姑娘所没有的才情与气度。”
打开了众人的兴致,幻羽以一个美丽的笑颜蛊惑在场一班少爷的心,“那么,幻羽提议大家来一场小小的游戏好吗?”
“游戏?这倒新鲜。”
“请大家挽起衣袖来比画腕力,只要是赢的人……幻羽就赏他一杯酒喝。”
众人兴致勃勃的起哄着,一边嚷着要幻羽以唇对唇赏酒,也有人坚持要单独私下喝这杯酒,但是几乎人人都竞相挽起衣袖,只为了在佳人面前露一手男儿本色。但是幻羽心中所想的根本不是比赛输赢,一旁的侍儿月见也是拚了命的注意着每位公子露出的一截手臂,但是……没有,找不到半个类似的印记,希望再次的落空了。
失望的幻羽简单敷衍了一下这群公子哥儿,送走他们。
“小姐,打起精神来。”月见为她捧来一杯热茶,“喝口水吧,今夜还不知要灌下多少酒呢?”
“如果能找到那人,就算要我喝下长江水,又有什么关系。”
雨蓉低声自语:“总不能让这许多人的帮助全成泡影,白费了吧?
一切都是我任性的要求,再苦我也不怕。”
一个月前,索图带着她们一行人来到京城,找的一位分量足以引见雨蓉和桓公相晤的贵人,那人也不是什么外人,正是“风”、“炎”、“雷”、“电”中,以飘忽不定的乱世天才著名的“风”
苍尧。
凭借着他与桓公间的交情,加上要谈的事曾是轰动一时的席老将军叛国一案,为了桓公手下最有前途的少将军“炎”席毅,事情就有如水到渠成一样,雨蓉竟然顺利的见到了桓公,并且在这一代霸主的面前,源源本本的将她那夜错送信函的事告知了桓公。
桓公的反应在讶异中依然有几分保留。“我能了解你一心想为席家洗清冤屈的苦衷,但是四年过后人事全非,现在就算我愿意相信,也只是你的片面之辞,无法说服天下的百万张口。”
“小女子只求一个机会。”
“机会?”
“是的,我打算待在京城中,透过和朝臣们的接触,找出当年那位手上有胎记的人。只要找到他,我相信一切真相皆会大白。我想请主公允许我这莽撞的调查行动,并且答应只要证实了席老将军的清白,您会亲自为席老将军致哀悼赋。”
“这个……我自然可以答应。”桓公眯起一眼,“但是万一那名内奸招供后,证实了席老将军确有叛国之罪行呢?这可是滔天大罪。”
“不会的。”雨蓉正色说道:“我确信席老将军的人格。但是,小女子绝对接受任何证实后的结论。”
这段会面之后,藉着索图与苍尧之力,由苍尧出面暂时包下这整座天香楼,安排了一位“幻羽”姑娘挂头牌,初登场,风风光光的吸引了齐国上上下下、王公贵族的目光,差点没挤破了天香楼大门。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理由,就是要吸引一条大鱼上钓,盼望在这权贵与富豪竞相争艳睹物的情况下,捞到这条大鱼。
可惜的是经过漫长一个月的努力,目前鱼饵似乎尚未钓到,连任何有希望的线索,或是那名关键人物的影子都看不到。
“月见,接下来的客人呢?”她不能放弃,一旦放弃就没有希望了。
“应该就要到了──”
“永远不会到。”
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差点让她们主仆两人吓得半死。那人跨出阴暗的门楣,走进室内,雨蓉不禁倒抽了一口气──这不是……“没有下一位客人,我把他们全打发回去了,现在没有、未来也绝不许你再做这种事!”他怒火高涨的跨入这间充满香气、精雕细琢的华丽厢房,立刻让整间屋子显得太过窄小、太过花俏与女性化了。像一团正濒临爆发的火山焰,气势逼人的出现在她从没料到他会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