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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人准备上马离去时,那头一直守在死去的野狼身边的小狼突然抬起头,我竟从它尖利的眼中看到无数指控的光,为什么要杀我的亲人?
为什么要杀我?坐在颠簸的马背上,我闭着眼控制情绪,其实我比那头小狼更加想知道,为什么要杀我?
身后狼嚎声响起,开头是怨诉的低音,然后越来越响,不断地哀嚎,越来越高,沁入骨髓地呼号着……
“应该不是他。”在我身后的胤禩淡淡开口,轻声说出自己的观点,同时也把他灼热的呼吸吐在我脸上。
“我知道。”我疲惫地回答,一切不利证据都指向胤礽,却反而不像他做的了。也许有人正等着我出事,然后坐看和我亲近的胤禟等人与胤礽斗个两败俱伤,我不想当别人的工具。
前方,胤礽带着大队人马急急赶来,因为逆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惟一看到的只有无数缕阳光照在他身上,又仿佛都要尖叫着逃跑,向四面八方辐射,结果只把黑暗留给了他。
我猛地哆嗦了一下,胤禩忽然用那只受伤的胳膊紧紧揽住我,低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低头看到他被丝巾包裹的手臂因用力过度又渗出血丝,斑斑点点,仿佛不是他在流血,而是我在用丝巾拭泪,一滴又一滴,把心里恐怖感通通流尽的泪……
这一年,我完全而深切地体会到皇家的可怕,对我来说这次狩猎就像场恶梦,击碎了我对皇家最后仅存的一丝幻想。不管我如何评价这次狩猎,但在康熙眼里却是成功的,阿哥们的骑射都不错,更有几个异常拔尖。而随行的宗室子弟也同样出色,猎物堆得有小山般高。所有人表面都兴高采烈,康熙对因骑马而受惊的我不住安抚,却没有问及一句那匹马的事情。
回宫前的晚宴上,我坐在一侧,冷眼旁观热闹的人群,想着这些人里有人要至我于死地,我却还要和他举杯共饮,命运真是讽刺。我冷冷地笑着,目光正好与太子胤礽相遇,他第一次放弃和我交锋比拼的机会,别开眼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皱眉盯着他,似乎感到些做贼心虚的意味,难道真是他干的?眼角瞥到大阿哥胤禔奇怪地望着胤礽的表情,隐隐含着丝失望。我转头观察另一边的四阿哥胤禛,他立刻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无趣地望着我,像是个看戏的观众对演员感到不满。狠瞪了他一眼后挪开目光,我这个演员在戏里差点光荣牺牲,他还有什么可抗议的?
眼神不由自主地追向那个有着温和笑容的少年,他似乎感知到我,抬起头微微冲我一笑,因饮酒而苍白的脸如梨花般美丽。望着这样的他,我不禁想到他之前的话: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如此柔弱的人能履行那个诺言吗?他仿佛感到我的疑问,眼中闪过坚定的光,缓缓对我点头,一瞬间柔弱之气尽去,留下的只有坚强,此时的他让我无法怀疑。
康熙三十九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天上的水和人的心似乎都结了冰,就连绛雪轩门前也变得冷清,负责洒扫庭院的宫人个个无精打采。
其实,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前几天,我所谓的外公家出了事,已故外公安亲王岳乐被追降郡王,现任僖郡王岳希——我的舅舅,降为镇国公。而我虽然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但宫里人向来深谙皇帝喜恶必和政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时间,我已失康熙欢心的消息满天飞,没了利益,那些平日套近乎的人自然不愿登门。不过,倒也让我图了个清静。
“宫里那些势利小人不来更好,格格也能认清他们的真面目。”喜福愤愤不平,我听了只是笑笑,在宫里这么多年,她还是看不开呀!
这日,我正在屋中独自发呆,忽听敲门声响,我心里暗笑,喜福这丫头什么时候也懂起规矩来,于是清清喉咙一本正经地道:“进来。”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进来,我奇怪地推门去看,回廊里空无一人,门前地上却摆着个红漆托盘,上面厚厚地放着一大叠东西,因为盖着红绸,也不知是什么。
我好奇地把托盘端起,感觉颇沉,又在四下望望,还是一个人也没有,便把那托盘端入屋中放到桌上,掀开红绸细瞧。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原来竟是一件狐狸皮披风。
前两日,刚听胤礻我嚷嚷,几个月前猎来的狐狸已做成披风,要送来给我御寒。今儿个送是送来了,偏如此装神弄鬼,害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吾家有女初长成 云想衣裳花想容(二)第十章 碎裂(3)
我边想边抖开披风,来回抚摩,只觉毛色亮丽、触手柔软,的确是件佳品。又在身上一比,很是合身。我暗想,要是在现代,哪能穿这样的披风,看来回古代还是有诸般好处。这几年,我都是以这种方式来寻得自我安慰,使自己不至于太怀念现代。
我高高兴兴地收好披风,打算等天冷时穿着御寒。
眼看着大年三十将到,不知不觉已经又是一年。今年的春节宫中格外忙碌,听说是康熙要让一些近臣及女眷同在乾清宫过年。于是,那些负责采买、安排的太监、宫女因工作量加大而繁忙。
大年三十的下午,喜福领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太监进来。那太监见我打个千请了安,道:“格格,奴才是十阿哥府里的。十阿哥说前些日子做了件狐狸皮的披风本想给您送来,但因这几日事务繁忙,就给忘了。所以今天特别吩咐小的送过来,顺便看看合不合身,也好改一改。”
我听了就是一怔,狐狸皮的披风前些日子不是已经送来了吗?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好啊!拿来我试试。”在皇宫多年,练得最多的就是喜怒不行于色,所以我虽然心中纳闷,脸上却还算平静。
由着那太监一通拾掇,披风稍长还要再送去改改方合身,于是喜福又领着他走了。
等他们去远,见四下无人,我才从箱子中拿出前些日子收到的披风,直看得出神,到底是谁送的?本来很喜欢,但如果不弄清楚,恐怕以后都穿不了,我皱眉轻叹。
三十晚上,乾清宫摆宴,我被安排在康熙女儿们那几桌的首席。这样的安排不能不说十分巧妙,说我失宠吧,一个普通格格坐在公主们的首席,应该是圣眷正隆的表现;说我得宠吧,这几年家宴我坐在康熙身边几成定律,这回忽然隔了八丈远,也不像得宠的样子。
我本人倒是无所谓,有得吃就行,不被康熙注意我还能食欲好些,可却苦了一帮子见风驶尽舵的宫人,当真个个犹如雾里看花,弄不明白康熙的真正用意。
宴会气氛有些压抑,一是因为康熙在座,不好闹得太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外臣在场,皇室子弟自然要端起架子。
宴会开到一半时,在首座正和德妃说话的康熙忽然提高声音道:“老四,老四。”
康熙的声音并不太高,但因为暗里大家全都留意着首桌,这会儿他忽然叫胤禛,不知是什么事,便都静了下来。
胤禛从他那桌快步走到康熙桌前,福身道:“不知皇阿玛叫儿臣有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刚才忽然想起这些年你也大了,却还没立嫡福晋,实在有些不像话。你今年差事办得好,本来不知该赏你些什么,朕看不如由朕做主,给你指门亲事,如何?”
康熙这么一说,屋里人大半目光却都落到我身上,我急忙掩饰地举起杯子喝了口茶,心想:“那个要指给他的倒霉鬼可千万不要是我呀!”
“一切但凭皇阿玛做主。”胤禛低着头恭敬地回答。
我心里边祈祷别是我,还要装出不在意的样子。环顾四周时,看到太子胤礽正盯着我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皮皮地冲他回笑,每回见他就不爽。何况之前我还差点因他赠的马送命,无论是不是他干的,他都有很大责任。
“朕看费扬古的女儿晴华为人贤淑,生得又端庄美丽,便指给你吧!”就在我和胤礽“深情”相望时,康熙一语定乾坤。我的笑容一下扩大,犹如鲜花绽放,胤礽却脸色骤变,扭开了头。
“儿臣谢皇阿玛。”胤禛没有任何犹豫地伏地谢恩,这时,从康熙身后宫女中走出一女,正是晴华,她带着几分羞涩上前和胤禛谢恩领旨。我看着他们并肩而立,异常般配的身影,本来高兴的心情忽然暗淡了,甚至还带出几分酸涩,不禁自问:我这是怎么了?
只是茫然。
四周向我射来的目光中有怜悯、有幸灾乐祸,好像我承受了巨大的不幸似的,却让我更加茫然。
眼前晃过胤礽愤怒的脸、胤禩淡笑平静的脸、胤禟和胤礻我放松的脸、胤祥诧异的脸、胤禵无所谓的脸,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个飘雪的三十,时间正在重叠……
当时胤禛拒绝了指婚,但这次他答应了,因为他看到我在失宠,因为他认为晴华比我更有利用价值?我有些失望地望向他,其实连自己都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了,我在期待些什么?他正在接受四周的道贺,一瞬间和我四目相对,他毫无表情地扭开脸,继续应酬着下一个道贺的人。
那一刻,我觉得心中最隐秘角落的某些东西正在破碎,一片片剥落,没有留下任何完整。到底是什么破碎了,我却无论如何也说不明白。
康熙三十九年的冬天真的很冷,天冷、人冷、心更冷,不知马上将来临的康熙四十年是否仍会如此冷下去。
有花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第一章 生死(1)
水中的世界翻滚着,像无数蝴蝶在眼前扑动。冰凉的水钻入我的肌肤、眼睛……钻入所有它能钻入的地方,刺激我的神经,终至麻木。黑发在水中凌乱漂浮,犹如张牙舞爪的猛兽扑来,淹没我最后一丝清明。
四周动荡的水波归于平静,仿佛一个熟睡的人听到吵闹睁了睁眼,又无力地闭上,也许连它都不愿再看我的结局,我模糊地想……死亡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康熙四十二年是个不祥的年份,死亡气息随处可见。清史记载,这一年,内大臣索额图意图囚禁在外巡幸的康熙,而拥立太子,结果失败反被处死。从此,太子的地位不再稳如泰山,康熙和太子的矛盾日渐激烈,导致日后两立两废。
这年五月的出巡规模空前,随驾的皇室成员多不胜数,而我也在其列,根本不用担心被牵扯入索额图在京谋反的事中。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场意外彻底打乱了我的部署——向来活蹦乱跳的我生病了。
我发着高烧,看那些太医在床前转来转去,说些偶感风寒、急热燥出、只需细心调养便可痊愈的屁话,立刻把他们归入庸医之列。我心里火烧火燎,无论如何不想因病被留在危机四伏的皇宫,万一失败的胤礽和索额图把气撒在我身上,康熙又远水救不了近火,那我绝对死得比窦娥还冤。更何况三年前的骑马事件胤礽依旧有很大嫌疑,我可不愿和这个要杀我的嫌疑犯一起留守。
但当我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打动康熙和宜妃,只好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死抱着探完病就要随康熙离开的胤禟大叫“我也要去”时,他却用哄小孩的口吻说会带好玩的物事回来,让我乖乖养病,我就知道我彻底没戏了。他以为我是吃奶的娃娃不成?就算不计算现代的年龄,此时我也十五了,在古代已是大姑娘。
结果,越烧越厉害的我只能躺在床上无奈地瞪着那些没义气的皇子们离开。然后我悲哀地发现,此时紫禁城中的皇族子弟除了太子,只剩一帮不大的小胡萝卜头和我做伴。怪不得索额图要谋反,简直天赐良机。
这根本不像康熙的一贯手段,难道他是故意的?疑问丛生的我因高烧再也想不下去,其实清醒的我也照样摸不透他的心思。就如康熙三十九年外公家出事的那段日子,他对我极其冷淡,要不然宫中也不会传言我失宠。可当康熙四十年大年初一早上,绛雪轩的门被敲开,各国贡品中的珍品像流水一样塞满我的屋子后,我发现自己又莫名其妙地得宠了。其后几天,我被宣入乾清宫伴驾,厚加安抚。
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他这样做用意何在?
那些苦死人不偿命的中药效果很好,康熙走后没多久我便病愈了。身体更胜往昔的我颇有哭笑不得之感,如果早几天,也许就不用留下来,也不会……
至今还记得,真切感受到死亡威胁的日子是个晴天,阳光透过窗格射在桌上,深浅不一的色彩似乎隐含着神秘的文字。我